两人几乎是同时问了一句话,同时愣了愣,然后同时微笑起来。
他们仍然有着一种默契,都没有回答对方的话,却都对对方的答案心知肚明。
颇有些一笑泯恩仇的意味。
“谢谢。”丁诗晨拂了拂额前的一缕秀发,轻声说了两个字。
“没什么。”范飞微笑道。
范飞知道,丁诗晨是在替丁家感谢自己搞垮罗家的事,还有向丁易通风报信的事。
范飞已回到县城五天了,前两天,县城里还风平浪静,而这三天里,县城里几乎是满城制服,大批的武警、公安、检察官和纪委干部犹如天降神兵一般,迅速而整齐地进驻县城,一大批县委县政府的官员被警车秘密带走,听说连县长罗千松、县公安局局长蔡远洪也被神秘带走了……
就连罗家和县人民医院,也被一大批武警给包围起来,罗家的人至少被带走了一百多号人,大巴车都拉了好几趟。不过武警倒也省了不少事,因为其中有三分之一的人是从县人民医院直接带走的,那些人自然都是上次被范飞单挑罗家时打伤的,也是手上罪行最多的人。
听到这些消息后,县城里的老百姓不顾城管们的制止,纷纷燃放鞭炮庆祝,鞭炮声响彻云霄。到了后来,一些城管也脱下制服,偷偷地加入了燃炮庆祝的行列。
当然,卖鞭炮的商人们是最高兴的,因为他们连积压在仓库里三年之久的旧鞭炮都卖光了……
武警们也是春风满面,因为无论他们走到哪里,都有百姓给他们端茶送水,甚至杀猪送肉,这种军民一心的大场面,或许只有几十年前的那场解放战争可以媲美。
县城三霸中的老大终于垮台了,那些与黑势力勾结的官员也终于倒台了,这让百姓们欣喜若狂,因为他们等这一天已经等得太久了。
哄孩子的母亲们,终于废除了用了几十年的那一句“别哭了,再哭罗家的人就来了”……
没有麻匪的日子,才是好日子。
没有黑势力的天空,才是真正晴朗的天空!
就在范飞和丁诗晨对视的时候,远远地,鞭炮声忽然又响了起来,而且越来越响,越来越密集,一时间城东城西、城南城北都是鞭炮声,就像过春节一样。
“又怎么了?”范飞疑惑地四处环顾了几眼。
“你还不知道吗?陈书记也出事了!”丁诗晨抿嘴笑道。
“县委书记陈宏宇?”范飞有些惊讶地问道。
“嗯。”丁诗晨点了点头,然后轻声解释起来。
在丁诗晨的解释下,范飞才知道,县委书记陈宏宇果然是出了大事。
要说起来,陈书记的出事也挺有戏剧性。
在县长罗千松被带走后,明珠市某副市长主持召开了全县干部会议,宣布罗县长等人涉嫌严重违法违纪事件,已被双规。之后,陈宏宇书记便义正词严地在会上作了报告,痛斥一些官员和某些大家族狼狈为奸、官商勾结、损公肥私的现状,并语重心长地劝告其他官员要为政清廉、执法为民,要把老百姓放在首位,把官员的个人利益抛到脑后,要把权力置于阳光监督之下……
陈书记的话当场赢得了满堂喝彩,当晚还被县电视台部分播发,让不少居民都为之感动和欢呼。只是有些讽刺的是,今天晚上县电视台又紧急播出了一条消息,称当天下午,陈宏宇书记被省纪委双规带走了,上级组织已另行委派了来自外地的两名官员接任县长和县委书记的位置……
这个新闻令老百姓们大跌眼镜,更令西街陈家的居民们如丧考妣。
但大多数百姓都在一番讨论后明白了,想通了,觉得上面终于开始真正重视三村称霸的不正常现象了,而三村称霸的局面今后估计也会得到极大的改善,这才有了现在满街的鞭炮声声。
“原来是这样……”范飞沉吟了一会,轻轻地吐出口气,心中暗叫侥幸。
县委书记陈宏宇来自西街陈家,与来自罗家的罗千松一向是死对头,范飞曾一度想接近陈宏宇,把一些证据交给他,让他出力搞垮罗家,算是借陈家之力对付罗家了。只是因为这宗案子牵涉到更高层面的副市长徐中友,范飞最后才决定把事情捅到公安部和中纪委去。
而据丁诗晨所说,陈家和罗家既是对手,其实也是隐秘的联盟,有一损俱损、一荣俱荣的隐秘关系。所以陈宏宇和罗千松表面上是死对头,其实暗地里也是有密切合作的,特别是在一些矿山资源的分配上,就是一种合伙分赃的关系。而在治安问题上,两人暗地里也是有妥协关系的,属于同一个利益集团……
所以那种表面上的对头关系,其实只是两人联手散发的烟雾弹,而在上级官员来考察时,他们都会互说对方的好话,营造出一个歌舞升平、官员齐心的氛围出来。否则的话,如果县委书记和县长摩擦这么严重,早就有一个人被上级给调换了。
而事实上,陈宏宇和罗千松已经在县城里共同为官了六年之久,他们联手利用着庙堂神器,分别为罗家和陈家继续稳住了霸主地位,自然也为自己捞取了不少好处……
至于三村之中的赵家,这几年虽然逐渐衰弱,但赵家的能人也当上了县人大常委会的主任,有了监督之职,也算是分到了一杯羹……
丁易可谓老谋深算,早就看出了罗家、陈家、赵家这间彼此争斗、彼此制约又彼此扶助的微妙关系,知道这彼此争霸又共同称霸的三村,其实是一个首尾相顾的连环阵,核心利益其实是一损俱损、一荣俱荣的,所以真正遇到对手时,他们一定会枪口一致对外……
对于丁易来说,打蛇一定要打七寸,如果没把握打中七寸,就不如不打,否则便可能被这三条大蛇给反噬。毕竟他的大部分资产都投在了县城的矿里,如果出了事,他就会元气大伤。
也正因为这样,所以有钱有势的丁易才选择了隐忍,而且隐忍了很多年。就连上次护矿队与罗家的大争斗,他也忍了下来,最后不但赔了几百万,还雇用了一千多名罗家村民在矿里做事,算是打落牙齿往肚里吞了。
直到丁易在暗中经营了很久,筹划出了反攻计划,之后又遇到了范飞,丁易才决定用范飞这颗特殊的棋子去做一番试验。
丁易既然选择了进攻,自然还有后手,而且是很强大的后手。只是这些后手如果要全部用出来,丁家的几千万资产恐怕也会折腾得差不多了,而且要担很大的风险。
但丁易不怕,丁家的这驾战车,已经准备好了与罗家同归于尽。
只是丁易显然没有想到,范飞这颗过河卒子竟然实力逆天,根本不需要车马炮的帮忙,更不用老帅出马,就这么一颗卒子,竟然深入险地,一举擒住了罗家的老帅,然后借来了空降神兵,将三村的帅士相、车马炮都一一擒获,还将县市的贪腐官员一网打尽,正可谓过河卒子猛如车!
而范飞能走到这一步,既是实力在握,也有几分天大的运气。
毕竟范飞资源有限,丁易又没向他这颗打头阵的马前卒说明这三村的微妙关系,所以范飞也没猜透其中的奥妙,曾一度想借助许逸凡的关系,去求助陈家的势力。
也幸亏这事牵扯到了徐中友,范飞才没去接触陈宏宇,否则如果把证据交给陈宏宇,中了这道貌岸然的老狐狸的圈套,范飞和冰非墨可就真危险了。
想到这里,范飞不禁出了一身冷汗。
“多亏你那个电话打得早,否则……”丁诗晨叹了口气,手心里也有了一些冷汗。
范飞通风报信是相当及时的,更重要的是他三言两语就说服了原本打算留在市里看戏的丁易,让他遁去国外。
事实上,一天之后,就有人来调查丁易的下落了,而丁家的一些账号也被迅速查封了。如果丁易没开溜,后果很难设想。
第200章 最后一次,好吗?
丁家被查,丁易和丁远洋父子又失踪了,这自然是件大麻烦。幸好这时丁诗晨已经从省城赶回明珠市来主持大局,总算稳住了一些局面。
丁诗晨本来是丁易当成政途人物来培养的,只是现在由她来接手丁家的生意反而是最合适的,因为丁诗晨以前从未掺合那些事情,所以底子一干二净。对丁家曾参与的一些灰色事件,丁诗晨一概以不知道为由,把以往的事推了个一干二净。
她毕竟只是个17岁的高中生,还未成年,无论是纪委也好、公安也罢,都不能拿她怎么样,只得盘问一番,走个过场了事。
但即使如此,随着案件的涉及范围越来越宽,丁家的生意还是受到了很大的影响,不少生意都几乎陷于停顿之中。这一回,丁诗晨就是赶回县里来处理矿里的事情的。
按照丁诗晨的意思,她本想把这两个惹了不少麻烦的煤矿和稀土矿给转让出去,然后赶紧把钱给转走,争取能从办案机关眼皮下多抢救出一份资产来。
只是她越着急,一时间就却越找不到合适的买主。毕竟县、市里能有这样财力的人并不多。即使是有能力盘下这两个矿的主,由于知道丁易也牵扯到这场打黑反腐风暴中,他们也怕这些矿会受牵连,自然也持观望态度,因此只谈价,不定盘子,搞得丁诗晨愁眉不展,却束手无策。
虽然丁家现在也很被动,但丁家上上下下还是很感激范飞的。因为要不是范飞,就算丁易真能搞垮罗家,也必然付出极大的代价,说不定要牺牲几条人命,而且这件事还会后患无穷。而现在,这一切都和丁易无关了,甚至丁易也成了一个名义上的受害者,而不是出卖者和背叛者。
也正因为如此,丁诗晨本来是想躲着范飞的。而这一晚,当她看到陈宏宇落马的消息后,心中忽然十分感慨,于是想出来转转。当她转到郊区的河边,她便鬼使神差地让司机把车开到了令她终生难忘的那个码头,于是便遇到了同样在码头上凭吊过往的范飞。丁诗晨犹豫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范飞,但最后他还是鼓起勇气出来,和范飞见了这一面,并郑重地向他表示了谢意……
因为这些事比较机密,因此丁诗晨和范飞只是低声地聊着这些话,以免被保镖们听到。
“诗晨,我们去河边走走吧。”范飞忽然指了指台阶下,试探性地提了个建议。
聊了这么久,丁诗晨似乎又和范飞恢复到了一种友好状态。范飞于是忍不住想看看丁诗晨的真实心思,如果丁诗晨肯跟他下到河边去,避开保镖们的视线,就说明她基本原谅他了……
“不了。”丁诗晨却摇了摇头,矜持地微微一笑,淡淡地说道,“涨水了,会把鞋子打湿的。”
感激归感激,丁诗晨的心里却还是始终跨不过那道坎,她始终无法忘记范飞给过她的伤害。
这番话聊下来,丁诗晨心中虽然百感交集,却显然不想避开保镖们的视线,和范飞一起走到黑暗的河边去单独相处。
因为现在的范飞,再也不是以往的那个范飞了,他是有女朋友的人了,丁诗晨不能允许自己再和他暧昧地交往。
所以,丁诗晨委婉却坚决地拒绝了范飞的这个提议。
丁诗晨虽然以往总是很善解人意,很迁就范飞,但一旦遇到原则性问题,她的自尊心并不比范飞少上半点。
这是同样闷骚的两个人,针尖对麦芒。
范飞听了这句话,又看了丁诗晨脸上礼貌、客套得有些陌生的笑容,禁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
丁诗晨以往是个阳光女孩,冰非墨则是冰山女王。而现在,冰非墨已被范飞调教成了阳光女孩,丁诗晨,却从阳光女孩蜕变成了冰山女王。
这种角色上的错位,不得不说是一种讽刺和悲哀。
“诗晨,你别这样……我们虽然分了,但总归还是可以做好朋友的。”范飞沉默了好一会,才轻声说道。
听到“好朋友”三字,丁诗晨的眼睛忽然红了,她垂下了头,捏紧了拳头。
她那修剪得短而干净的指甲,竟硬生生地掐进了自己的手心里。
她很想豪气地说一句“咱们非友即敌”,以维护自己的自尊,一时间却怎么也说不出口来。
看到丁诗晨的这副表情,范飞的心中一悸,然后又是一酸,就像看到了一只把头钻进沙堆、试图欺骗自己的驼鸟……
这只驼鸟,是他曾下定决心要娶进家门的老婆……
范飞忽然觉得很不甘心。
他和丁诗晨几乎还没有怎么正式地谈过恋爱,一直是在闷骚的暗恋中折腾着。而感情一旦公开,一旦确定关系,两人就被迫分开,之后又经历了这么大的风波,感情已处于濒死状态。
几年的感情,就眼看着它这么匆匆地死去吗?
如果不做点什么,这一定会成为终生的遗憾,会永久地折磨着丁诗晨和自己!
一定要做点什么!
范飞的心中忽然有了一个计划,一个拯救这段濒死的感情的计划。
这个计划多少有些无耻,但范飞觉得,只要为了正确的目的,就算有些不择手段,或许也是可以被原谅的吧……
“诗晨,我跟你说个故事吧。”范飞忽然牵住了丁诗晨的左手,带着她一步步地往台阶下走去。
“放开我!”丁诗晨拼尽全力地挣扎,却怎么也挣不开,因为范飞的力气比她大得多。
“最后一次,好吗?”范飞忽然松开了丁诗晨的手,同时转过头来,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丁诗晨愣了愣,静静地看了范飞半晌,然后忽然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只是丁诗晨却没有立即跟着范飞往下走,而是掏出手机打了个电话:“把车里那箱准备送人的东西拿来。”
不一会,一个黑衣保镖便飞奔而来,手里捧着一个纸箱。
那是一整箱陈年的五粮液,每瓶都价值千金。
丁诗晨从箱里取出两瓶酒,然后挥了挥手。
“小姐,车里还有红酒。”保镖有些担心地说了一句。
“你回车上去吧。”
丁诗晨再次挥了挥手,然后拎着那两瓶酒,轻轻巧巧地跟在范飞身后,拾阶而下。
保镖叹了口气,再次悄悄地消失在黑暗中。
范飞停下步子,从丁诗晨手里接过一瓶酒,然后自然而然地牵住了丁诗晨的左手。
两双手在离别很久之后,终于重新握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