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总是痛恨那些贪腐的官员,却总是希望在自己犯错的时候能用钱搞定官员,更希望那些当官的是自己的亲戚或熟人,可以让自己沾点光,走点后门。
所以有人说,人们痛恨的其实并不是腐败,而是痛恨自己没有机会腐败。
这话很夸张,却也反应了一种五千年沉淀下来的官本位文化,而且经常被各种新闻所验证——当一个原本最痛恨腐败的大学生当了公务员,再奋斗到一定职位之后,便迅速地腐败堕落,从清流变成浊流。
范飞在龙凤餐馆里见多了那些穿制服的人,不管是防疫站还是工商局的,又或者是城管和警察,只要韩龙请他们好好吃上一顿,饭后再扔一条好烟出去,就能让那些来挑刺的制服同志们眉开眼笑,甚至揽着韩龙的肩膀称兄道弟。所以长期地耳闻目睹这种怪现状之后,范飞也就明白了一些体制上的奥妙,那就是权力这玩艺是可以和金钱交换的,这也是他见事情败露时,第一时间抛出五百大洋诱饵的根本原因。
“五百块?笑话!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听了范飞的话,吕恒沉下脸来,晃了晃手上的手铐,冷笑道,“你还真以为我会贪图你这点小钱?我只是套你的话罢了!好了,事情现在查清了,你确实是在追债,动机也情有可原。不过这毕竟是扰乱治安的违法事情,我可不能就这样放过你,你还是跟我去派出所走一趟,先做个笔录,再等候处理。”
“吕哥,我还在读书,你这样可就毁了我了。这样吧,我再去多借点钱,给你们所里交一千块罚款或者赞助,你就放过我这一次吧,行吗?”范飞知道吕恒是在作姿态,不过是想开高价罢了,只得主动加价,并把红包说成给派出所的罚款、赞助之类,不落到吕恒个人头上。
这自然也是跟韩龙学的,送钱总要送得冠冕堂皇,对方才能收得心安理得。
不过范飞涉世尚浅,根本想象不到吕恒这样一个小民警能有多大的胃口。
“一千块,你当我……我们派出所是叫化子?”吕恒冷笑道,“你追回这十一万之后,至少能抽两到三成的报酬吧,那就是两万二或者三万三,对不对?”
“没有,我没有酬劳的,乡里乡亲的,义务帮忙而已。”范飞赶紧声明道。
“你骗鬼吧?你当自己是活雷锋?如果你没有提成,还肯给我们一千块赞助?”吕恒用他的金钱逻辑判断出范飞是在说谎。
“信不信由你,我真没有报酬。”范飞苦笑道。
“别扯那些虚的了!”吕恒斜了范飞一眼,嘿嘿地冷笑了一声,无耻地说道:“这样吧,不如你抽一成给我当酬劳,我就帮你。”
我靠,你想拿走一万一?你胃口还真TMD大!
范飞倒吸了一口冷气,忽然间很想一掌拍死眼前的这个狮子大开口的黑心警察,就像拍死一只专吸人血的蚊子那样!
一万一是什么概念?是自己的父亲在烈日和暴雨下辛辛苦苦地修一年的房子,是自己三年来在龙凤餐馆干了这么久的全部报酬!你一句轻飘飘的话,就想拿走我一万一?
刹那间,范飞的眼神忽然变得冰冷起来,脸上的笑容却分毫不减。
他本是一无所有的穷小子,所以最痛恨从他这种穷光蛋手里夺走东西的人。而此刻他对吕恒的憎恶,甚至超过了原来对夺走他保送名额的罗家的憎恨。
因为罗家虽然阴险,但他们本来就是臭名昭著的一群恶棍,做出这种事也是符合强盗逻辑的。可眼前的这个本该主持正义、“为人民服务”的警察,却只肯“为人民币服务”,这让范飞觉得深深地绝望。
对警界的绝望,对社会的绝望,对体制的绝望,对人生的绝望……
这种绝望一直刺入骨髓,让他觉得呼吸都有些困难起来。
这样的渣滓和败类,平时也不知祸害了多少百姓,还留在世上干什么?弄死他!就像弄死那些祸害庄稼的野猪一样!
刹那间,一个声音在范飞的心里大吼起来,把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这还是范飞平生第一次有杀人的冲动。
而这里是7栋的最西头,介于围墙和房子之间,附近没有监控摄像头,也没有其他人,正是杀人灭口的好地方!
只是如果真要干掉这个坏警察,该怎么处理尸体呢?这可是桩大麻烦……
“吕哥,这里说话不方便,到处是摄像头,咱们换个地方说吧,省得被人听见,倒了你的名气。”一想到处理尸体的麻烦,范飞顿时冷静下来,把讨好的笑容挤得更盛,还掏出两根烟,扔给了吕恒一根。
“行,咱们出去说。”
吕恒见范飞没有直接拒绝,便知道这事有戏,只是价码的多少还需要继续谈判罢了。他眉开眼笑地接过烟抽了起来,然后带着范飞往怡香园小区外走去。
“吕哥,你先走,我不想让人看到我和你在一起,否则我去郭琴家的事就会被人怀疑的。”范飞强忍着内心的紧张和兴奋,低声和吕恒商量了一句。
“嗯,那我先走,三分钟后你再出来吧。”吕恒正沉浸在发笔小财的美梦中,浑没察觉到范飞的异样眼神,笑眯眯地点了点头。
范飞于是微笑着停住了脚步,看着吕恒离去。
在灿烂的阳光下,那身代表着正义和秩序的制服分外惹眼,刺痛了范飞的眼睛。
可是……真要杀他吗?
杀人可是重罪,一旦杀了人,自己这一辈子或许就完了。就算能凭着推算能力设点迷魂阵,暂时躲过警方的调查,恐怕也会一辈子都活在恐惧中了……
而这一切,只是为了那一万多块钱,值得吗?
而且他是一个警察……还有枪……
在这一瞬间,范飞的决心有一些动摇。
可就在这时,正满脸子发财幻想的吕恒忽然兴高采烈地吹起了口哨。
范飞的脸色徒然阴沉起来,牙关也咬得铁紧。
因为他听出了吕恒在吹什么歌词——我恭喜你发财,我恭喜你精彩,最好的请过来,不好的请走开,oh,礼多人不怪……
这正是刘德华那首《恭喜发财》里的句子。
恭喜发财?礼多人不怪?
渣滓!从民工的嘴里抢口粮,你到底有没有一丁点良心和同情心?王法是你家制订的吗?你到底要捞多少钱才满足?你又祸害过多少像我这样的弱势群体?
你还要祸害多少人?
范飞刹那间想起了祸害庄稼的那几头野猪,一夜间把三亩地的蕃薯拱个底朝天的野猪。
他还想起了为保护村民们而挺身而出的忠叔,那个费尽心机后终于斗垮野猪,却被执法人员罚得泪流满面想上吊的老猎户范忠。
NND,拼得一身剐,也要把皇帝拉下马!
不能再让这头野猪糟蹋庄稼祸害人!
杀机再次从范飞的心底最深处涌了出来。
第五十四章 屠龙刀
范飞走出怡香园小区的时候,吕恒正站在拐角处等着他。
“天色也不早了,吕哥,请你吃个便饭。”范飞抬头看了看已经落山的夕阳,微笑道。
“好,边吃边谈。”吕恒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警服,想起公安部的禁酒令,知道去高档一点的饭馆太显眼,于是四处张望了一下,然后指了指小区外的一家小餐馆,笑道,“这家口味还行,我和老板也熟,能打点折,咱们就去这吃吧。”
范飞和吕恒走进那家“四毛餐馆”后,范飞要了一瓶十多块钱的低档高度白酒,又拿了两个一次性杯子,倒了满满的两杯。
或许是遗传了父亲的酒精基因,范飞从小就颇有点酒量,三十多度的米酒喝上一斤也问题不大。他见吕恒满身酒气,明显是中午就喝得有几分酒意了,便准备打打落水狗,把他给灌醉了,然后见机行事,于是要了这种52度的高度酒。
“这种天气还是喝啤酒吧?”吕恒见那酒的包装有些脏,又这么便宜,于是皱眉说道。
“吕哥,我是从农村出来的,一直喝不惯那种马尿一样的东西,觉得还是白酒够劲够爷们。”范飞从容地笑道,“这样吧,吕哥,我给你拿几瓶啤酒,我呢,就还是整白酒。”
“算了,我陪你喝白的吧,今天就舍命陪君子了。”吕恒赶紧伸手拦住了范飞。
两个人凑在一起喝酒,如果没有什么禁忌之类的特殊原因,那么一个人喝白酒、另一个人喝啤酒显然不像话,也不够意思。吕恒是经常喝酒的,自然还是知道这种酒场规矩的。加上被范飞用话给激了一下,也就只有将就范飞一下了。
这正中范飞的下怀,他点了几个菜,然后两人便就着一盘花生米开始喝了起来。
吕恒挂记着自己的提成,想在饭桌上谈谈那事。但这家餐馆小,没有包厢,还有另外一对情侣在吃饭,吕恒也不好开口,于是两人就天南地北地乱聊了一通。
半个多小时后,菜消灭得差不多了,酒瓶也见底了,吕恒却越喝眼睛越亮,谈兴也更浓,天南地北乱扯一通,还开始发牢骚,一会抱怨自己干了近十年的警察,现在还是个最低级的二级警员,一会又抱怨现在的社会太TM的黑暗,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靠,你还敢说社会黑暗?你就是其中最黑的一个!
范飞心中冷笑不已,却又暗中叫苦不迭。他见吕恒说话时舌头根本不打结,便知道自己是遇到了资深酒鬼了,凭自己这点酒量恐怕很难放翻他。
咬了咬牙,范飞又叫了一瓶白酒。
其实以范飞的酒量,半瓶高度白酒下去,也有些晕乎了。但他还想用自己的催眠术,让自己能多撑下半瓶,就算喝伤胃也是值得的。总之无论如何得把吕恒灌醉才行,毕竟他身上带着枪,这可是很恐怖的武器……
“哎,不喝了!”吕恒却抬手拦住了范飞,然后在腰间的枪套上拍了一下,笑道,“带着这东西,不能喝太多,万一出了事,就要脱掉这身虎皮了。”
于是范飞只得悻悻地去结账,他掏了七十多块钱,便心疼得暗中直咬牙,毕竟这可是他平时一周的饭钱。
“吕哥,散步去。饭后百步走,活到九十九。”
范飞和吕恒走出饭馆后,范飞便笑着提议道。
吕恒自然明白范飞的心思,便跟着他向西边郊外的马路上走去,此时天色已开始黑了下来,这正中范飞的下怀。
两人各叼着一根烟,一路上都默契地没有说话,直到走到一段比较荒凉的路段上,吕恒才有些不耐烦地开口说道:“好了,说正事吧。兄弟,有财大家发嘛!”
“吕哥,这太狠了点吧?民工赚钱也不容易啊。”范飞深吸了一口烟,强忍着一掌拍过去的冲动,勉强笑道。
“我说过,我不会白拿你这笔钱,我能帮你的。”吕恒从口袋里摸出从范飞那拿来的录音笔,晃了两晃,笃定地笑道,“要是你不同意,这个东西就只好交到所里去了,你自己考虑清楚后果!”
“我巴不得。”范飞忽然笑了起来,“这东西就是个烫手的山芋,你接了最好。”
“怎么说?”吕恒疑惑地问道。
“这不光是追债的事,还有受贿的事,里面牵扯到了马镇长、周局长他们,你也听过了,不过这还是小事。”范飞淡淡地笑道,“关键是我刚才快进了一下,有一段录音没有放给你听,里面牵扯到了来头更大的大人物,我一个学生可兜不住!你是警察,你去兜吧!”
“大人物?谁啊?”吕恒有些惊疑不定地瞪大了眼睛。
“咱们县的……这个!”范飞将右手的大拇指朝天上竖了竖。
“草!你是说罗县长?”吕恒顿时大惊失色。
就在这时,一辆摩托从他们身旁驶过,车上的青年扭头看了他们一眼,眼神中略有些疑惑。
“咱们去那里说!”吕恒赶紧收住了话头,然后左右张望了一下,指着一个小山包说道。
那个小山包上有一片树林,此刻天色已晚,自然不会再有人来,谈话也就更机密,而放录音时也自然不会有人听到。
范飞点了点头,心中却暗笑了一声,他要的就是这种机会,即使吕恒不来这招仙人指路,他也会提这种建议的。
两人沿着一条小路走到树林里时,吕恒就赶紧打开录音笔,一边按快进,一边仔细地重新听起那段录音来。
吕恒看来头脑并不够聪明,他完全被范飞透露出来的爆炸性信息给震撼住了,一时也没想到范飞话里是有明显漏洞的——既然范飞刚拿到录音笔就被他逮住了,范飞又怎么知道录音里有关于罗县长的那段内容?
本来范飞是不介意用自己的灵敏听力去解释这个漏洞的,反正他也没打算让吕恒听到这个机密后活下去。不过吕恒不问,他自然也就乐得省点事。
因为偷录期间没有操作,所以这段录音一直录了有近七个小时,期间郭琴有过几次电话通话,但和史亦只有一次。吕恒自然不知道这点,只是不断地在录音笔上操作着,好半天都没调到范飞让他听过的那一段录音。
而在吕恒专心对付录音笔的时候,范飞已退开几步,面对着一棵大树开始催眠自己。
“冷静,冷静!现在我很冷静,比埋伏在战壕里的战士还冷静!我要抛开一切顾虑,立即进入深层次催眠状态!”
第十秒。
“当我从一数到三的时候,我会比现在更放松十倍……一,二,三,好,我现在已放松到了极致,身上的潜能开始激发出来!”
第二十秒。
最初范飞要数十下才能完全放松自己,而两年后,他只需要数到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