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咱们说正经事,五千块我去凑,但咱们说好了,一年到期,必须本息归还,不然别怪我翻脸啊……”
范鸿宇点点头。
照这样子搞下去,只需三几个月时间,五千块就能翻番。六百元的利息,他赚老了。
不过现在,范鸿宇的心思自然不在钱上。
有着二十几年先知先觉的优势,只要想赚钱,总不会太难的。
官场上就不一样了,先知先觉的作用,不是那么明显。上辈子,他毕竟只是一个小警察,游走在官场的边缘,对政治,尤其是高层政治,只是雾里看花,能够领悟一点皮毛,已经算是了不起。想要深入了解本质,不参与进去,断然难能。而真正的政治大势,往往和看到的表象南辕北撤。一步走错,就是满盘皆输的后果,不能不慎之又慎。
曹俊明召见,是在下午。
范鸿宇特意回县委大院的家里用了中餐。
这段时间,他吃住都在厂里,偶尔会到赵歌的小饭馆吃顿饭。管丽梅也有工作,需要按时上下班,做饭挺辛苦。
范卫国没有回家吃饭。
来了那么大的领导,县里的头头脑脑,自然都要陪同的。
中午没有任何动静。
范鸿宇很清楚,曹俊明是冲着他来的,估计地区的其他领导也能猜到一点端倪,至少梁光华心知肚明。只是曹俊明未曾明确吩咐,其他人谁也不敢自作主张,提前通知范鸿宇。
下午,范鸿宇照常在人事股办公室上班,不过没有继续看报,而是搬出一些人事档案来整理。万一领导上门,总不能让领导看到一个年纪轻轻就无所事事的小官僚。
大约三点钟左右,走廊上忽然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
听上去,来了不少人。
老王和乔凤连忙停下手里的工作,站起身来,向门口张望。范鸿宇不动声色,继续整理档案。
“李书记,这边请这边请……”
农机厂党委书记老乔一迭声说道,语气又是紧张又是巴结。
不一会,一大批人就涌现在人事股办公室门口,煞是热闹。
当先一人,大约五十来岁年纪,中等个子,穿着灰色中山装,神态俨然,正是县委分管宣传文化工作的李副书记,另外一人,则是县委宣传部的龙部长。小小农机厂,一家伙来了两个县委常委级别的领导,难怪乔书记紧张得很了。
范鸿宇这才站起身来,朝李书记龙部长微笑点头,说道:“李伯伯,龙叔叔。”
李书记脸色严肃,威严地望了范鸿宇一眼,说道:“范鸿宇同志,请你跟我们去县委招待所一趟,有人要和你谈话。”
完全公事公办的派头。
照理,县里的领导可以直接给农机厂打个电话,让范鸿宇自行过去就是了。如果为了表示慎重,李书记龙部长要亲自登门,那也可以在乔书记或者吴厂长的办公室坐等,让范鸿宇登门拜见。如今直接杀到人事股办公室,亲自相邀,可见李书记龙部长心里头亦是十分紧张,丝毫也不愿意假手他人来完成这个流程。万一出点差错,怎么向中央大领导交代?
“好。”
范鸿宇依旧脸带微笑,不徐不疾地合上手里的档案。
县里来了四五个人,加上厂里的几个头头,十来个人记在窄小的人事股办公室门口,都转不开身了。范鸿宇一走过去,大伙自动让路。
眼下,这位二十岁的年轻人才是主角,中央来的大领导,指名道姓要见他。
这是何等的荣耀?
却不知范鸿宇到底有何本事,能得到大人物亲自接见!
县农机厂在城南,县委大院和县委招待所都在城北,但步行过去,也就二十来分钟时间。李书记和龙部长却带了两台小车过来。
李书记让范鸿宇上他的车,亲自在后座相陪。
一路上,李书记都紧紧绷着脸,一言不发。
李书记恪守官场宗旨,在这样的事情上,绝不多嘴。所谓言多必失。应对中央来的大领导,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应对好了,自然祖宗坟上冒青烟,说不定就此进了领导的法眼,今后还能再进这么一步半步的。万一应对失误,却糟糕至极了。
不过几分钟,小车就稳稳停靠在县委招待所大门口。
招待所附近,早就五步一岗十步一哨,布满了县公安局的便衣警察和联防队员,严密控制一切可疑人员和可疑现象。
李书记恪尽职守,依旧亲自陪同范鸿宇走进招待所,向三楼而去。
县委招待所,是整个宇阳县最高档的“宾馆”,但在范鸿宇眼里,也破旧得可怕,土得掉渣。只是八十年代中期,几乎所有内陆小县,都是这种水平,人家中央来的大领导都住得,范鸿宇能说什么?
虽然整个招待所都十分残破,但内里还是分了个档次。三楼有四套“贵宾房”,和后世的标准单间类似,配有单独的卫生间和彩色电视机,还有电风扇和待客用的木沙发,房间还算宽敞。
曹俊明副部长自然安置在贵宾房内。
至于曹部长是不是要在宇阳县住一个晚上,那就谁都不知道了。曹部长自己不开口指示,谁也不敢乱问,最多是和他的秘书进行沟通而已。
曹俊明的房间外,并未如想象中的“戒备森严”,只有一名三十几岁,穿着西装的年轻男子含笑站在那里,见李书记和范鸿宇走来,便主动上前,与李书记握手,说道:“李书记,辛苦了。这位就是范鸿宇同志吗?”
轻言细语的,很有修养,没有丝毫倨傲之色。
李书记便露出十分感动的神色,连声谦逊,说道:“是的,顾秘书,这位就是范鸿宇同志。”
“您好,顾秘书!”
范鸿宇主动和顾秘书打招呼。
顾秘书又连忙与范鸿宇握手,赞叹道:“你好你好,鸿宇同志真是年轻啊。”
这句赞叹很有水准,只说范鸿宇年轻,连“有为”二字都不曾加上,更不是“自古英雄出少年”,严格来说,只是一句感叹。但在顾秘书嘴里说出来,将他的神态和语气综合在一起,就让人觉得他真是发自内心的夸奖,让人心里十分舒畅,却又不会造成任何的误解。
在大领导身边工作的人,可也不是等闲之辈。
“范鸿宇同志,请吧。中宣部的曹俊明副部长,想要和你谈谈话。”
顾秘书规规矩矩地表明了屋内人的身份以及此番召见的原因,范鸿宇就在心里估摸着,这大概是曹部长的“规矩”。根据范鸿宇的推测,曹部长是某位领袖人物的“大秘书”,在领袖面前,曹部长应该就是恪守这样的规则,自然会影响到他身边的工作人员。
眼前这位顾秘书,乃是秘书的秘书,听起来有点古怪,但在现实之中,这种情形在所多有。甚至顾秘书平日里可能也还会有自己的秘书,虽然不会用秘书的名义,不过就是那个意思了。
官场上,原本就等级森严。
邱明山的秘书蔡洋,不就是秘书二科的科长,手底下管着一大帮子人呢。
“好,谢谢顾秘书。”
“不客气,请!”
顾秘书推开了房门,引领范鸿宇入内。
范鸿宇暗暗吸了口气,镇定一下心神,才缓步走了进去。
要见真章了。
第23章 道路曲折,前途光明!
说是贵宾房,其实也很普通,家具都比较陈旧,一些地方都油漆斑驳了,但采光程度不错。
一位四十来岁的中年干部,坐在木制的沙发里,手里拿着一份报纸,正在阅读。
“曹副部长,范鸿宇同志到了。”
顾秘书依旧规规矩矩地说道,在曹俊明的官衔之前,加上了那个“副”字。如果是在首都大衙门,平日里说话,估计应该不会如此“刻板”,但到了基层,当着基层干部的面,称呼上不能乱。部长和副部长,一字之差,相差很远。
对于真正的高层官场,范鸿宇算是有了第一次直观的认识。
曹俊明缓缓放下报纸,抬头望了范鸿宇一眼,目光炯炯有神,极其锐利。
“曹副部长,您好!”
范鸿宇朝曹俊明微微鞠躬,恭谨地说道。
曹俊明嘴角浮起一丝笑意,也夹杂着一缕惊诧。
这个年轻人,明知自己的身份,依旧如此镇定自若。
有点意思了。
“你好,请坐吧。”
打量了范鸿宇两眼,曹俊明嘴角那丝笑意隐敛不见,很平静地说道,并未起身和范鸿宇握手。曹俊明的秘书很“亲民”,他自己就不见得了,似乎颇为在意官威官体。但范鸿宇却并不觉得这有何不妥,更加不会因为这个细节,便在心里对曹俊明妄下定论。
到了曹俊明这种身份地位的大人物,有多少东西会在他的外表展现出来呢?单从表象就想对这样的大人物做判断,绝对是失之毫厘,谬以千里。
一直对你笑,对你客客气气的,不见得就是好人。
未曾发动侵略战争之前,日本鬼子对谁都鞠躬!
“谢谢曹副部长。”
范鸿宇依旧保持着镇定,缓缓在曹俊明斜对面的木沙发上坐了下来,也并未如同许多体制内小说描写的那样,只坐了半边屁股,而是坐得结结实实。当然,身子没有往后靠。这是面对尊长的基本礼节。真要靠在椅子背上,再翘起二郎腿,那不是傲气,是傻气。
曹俊明点了点头。
顾秘书亲自为范鸿宇奉上清茶,退了出去,悄无声息地带上了房门。
曹俊明饶有兴趣地打量着范鸿宇。
范鸿宇也在打量着曹俊明,眼神略略避开曹俊明的目光,不是害怕,依旧还是礼节所需。
曹俊明应该是四十岁左右,大也大不了几岁。结合脑海里有关曹俊明的基本资料,范鸿宇知道自己这个推测应该是比较接近事实的。如此年轻便身居副部级高位,曹俊明堪称奇才杰出。不过因为大动乱的影响,七十年代末期和八十年代初期,我国曾经出现过“干部荒”。一些老干部官复原职,年龄偏大,而且经历过大动乱之后,身体状态普遍不是很好,尽管精神状态良好,但时间长了,就有些力不从心。为了保证干部队伍的高质量延续,中央下定决心要实行干部年轻化,知识化的改革。一大批相对年轻的干部,陆续被提拔到十分重要的领导岗位之上。
四十岁的省委书记都曾出现过。
曹俊明只能算是这个群体中的一员,横向比较,也不是太出格。当然,如果纵向比较,那就十分的出类拔萃了。
“范鸿宇同志,这篇文章,你看过吗?”
很快,曹俊明将眼神收了回去,拿起那份报纸,递给范鸿宇,手指在报纸上点了一下。
《群众日报》,《时刻警惕资产阶级自由化思潮泛滥》。
范鸿宇接过报纸,扫了一眼,便点了点头,说道:“是的,曹副部长,我看过。这是我们彦华地委副书记邱明山同志执笔写的文章,原稿由我誊清。”
“誊清?”
曹俊明微微一笑,反问了一句。
“是。由我誊清,由我亲自送到《青山日报》编辑部。”
范鸿宇脸色不变,依旧以平缓的语气答道。
曹俊明随即严肃起来,认真地说道:“范鸿宇同志,我得到消息说,这篇文章实际上是由你执笔的,邱明山同志的原文,不是这样。你改动了这篇文章,加上了自己的内容,然后继续以邱明山同志的名义,交由《青山日报》发表。是这么回事吗?”
“不是。”
范鸿宇断然否认。
“你确认?”
曹俊明紧盯着问道,眼里精光闪烁,凛然有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