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以宋珉目前在彦华市干部队伍中的威望而言，他的“个人意见”就等同于组织决定，但至少在组织程序上，这事还有变数，尚未定论。

　　高洁秀眉紧蹙，沉吟起来，稍顷，问道：“宋书记，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安排谁给范鸿宇同志做搭档呢？”

　　这话就问得比较僭越了。

　　这是市委领导们考虑的事，不该由你高洁来探问。不要说你已经要调离枫林了，就算你留在枫林镇，继续担任镇委书记，也不能“指定”镇长人选。

　　隐隐让人觉得，高洁在和宋珉讨价还价——你让我走可以，但谁当镇长，要听听我的意见。

　　官场上，这也是大忌。

　　尤其高洁并不是宋珉线上的干部，就更加如此。

　　但高洁管不了那么多。

　　枫林镇发展到现在，尽管主要是范鸿宇在操作“枫林模式”，却也凝结了她太多的心血和汗水。如果市里给范鸿宇派去一位不怎么着调的镇长，只怕会立即破坏掉枫林镇的大好形势。

　　自然，高洁完全信得过范鸿宇的能力。不要说由他出任镇委书记一把手，就算范鸿宇原地不动，市里给派去一位书记，也左右不了枫林镇的大局。枫林镇，还得是范鸿宇说了算。

　　此人就是如此霸道！

　　不乱拍桌子不胡乱发火，更不胡乱处理干部，威望却扎扎实实，如日中天。

　　只是，这位新镇长最好还是着调一点的好，不然范鸿宇又得“斗争”了。

　　高洁可不认为这是个好事。

　　范鸿宇给人的感觉，过于锋芒毕露，总是和班子里的同志斗来斗去，搞不好团结，于他今后的前程大大的有碍。

　　而且可以肯定的是，派去枫林镇的新镇长，必定是宋珉最为看重的心腹干将，能力和手段都不会太差。

　　那么大一颗桃子，红彤彤清香四溢，宋珉焉能拱手让人去摘？

　　有能力有手段，又有市委书记做后盾，真斗起来，范鸿宇也要大费周章。

　　宋珉双眼微微一眯，说道：“这个人选，市里暂时还没有考虑，目前这也不是最重要的工作……”

　　最重要的是：说服高洁去招商办。

　　宋珉隐隐听到一些小道消息，说高洁和洪州市长高兴汉有亲戚关系，具体是什么样的关系，还不大清楚。但这就已经足够了。洪州毕竟是省会，各方面的基础比彦华好得太多了。别的不提，如果早一点让高洁出任招商办主任，那么这一回洪州卷烟厂是不是在宇阳建分厂，那还得两说呢。

　　宇阳的各项条件，都不如彦华市优越。

　　但也正因为这样，宋珉采取了商量的口吻，没有强制命令。万一惹得高洁的犟脾气上来了，可不是好玩的。

　　高洁同志又不是没和宋书记打过擂台。

　　“高洁同志，你有合适的人选的话，也可以推荐给市里嘛。”

　　宋珉随即加上一句，脸上又流露出温和的笑意。

　　必要的怀柔之策也不可少。

　　只要高洁甘愿去市招商引资办上任，宋珉不介意做些让步。政治，无非就是各种妥协平衡。提要求提条件也不仅仅是上位者的专利。

　　高洁很认真地想了想，轻轻摇头，说道：“宋书记，这个安排太突然了，我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

　　我自己的事都还没想好呢，一时三刻，又哪里能提出什么合适的人选？

　　貌似在枫林镇内部，暂时还没有一位干部足堪胜任镇长一职。卢大正展露出了一定的能力，但级别相差太远，刚刚提拔不久的正股级，不可能一步登天，直接坐到镇长的宝座上去。其他干部，多数都是“卢卫东时代”的老人，更加不符合条件，很难跟得上范鸿宇的超前思维。

　　“没关系，这个不急在一时。有必要的话，可以让范鸿宇同志暂时兼着嘛……哈哈，这可是有先例的。等你想到了合适的人选，随时可以向市里推荐。”

　　宋珉尽可能缓和办公室内的气氛，并且明白无误地告诉高洁——我愿意接受你的条件。

　　只要不是太离谱就行。

　　高洁将本就挺得笔直的腰身再挺直了一下，认真地说道：“宋书记，请你给我一点时间，我好好考虑一下再给您答复，可以吗？”

　　“当然可以。尽管干部的工作历来要服从组织安排，但组织上同样也很尊重同志们自己的意见。只有放下一切包袱，轻装上阵，工作才能干好。”

　　宋珉微笑答道。

　　别看宋珉说得客气，这番话的重点，其实在最前面那一句——干部要服从组织安排。

　　高洁心里也明白，上一回的“组织安排”，范鸿宇硬顶了回去，这一回却没有那么好腾挪了。因为上一回做出这个决定的“组织”，不是宋珉而是陆月。

　　宋珉那时候没义务为陆月捧场。

　　现在的情形，完全变了。

　　第278章 一等人才混官场

　　司机范鸿宇同志无比的尽职尽责，高洁在宋珉办公室谈话期间，范鸿宇就一直老老实实呆在吉普车里，闭目养神，偶尔抽一支烟。

　　好在他停车的位置比较偏，没几个人打这里过，不然肯定会被人发现，那就不得清净了。无论在市里还是地区，范鸿宇同志都是扎扎实实的“明星”。

　　如同范鸿宇所料，此番谈话时间并不太长，大约四十来分钟之后，高洁挺拔苗条的身影就出现在了一号办公楼的门口，脸色严肃，小皮鞋敲打着水泥地面，径直向吉普车走来。

　　范镇长立即跳下车，很殷勤地为高书记打开了副驾驶座的车门，笑着说道：“领导请！”

　　“你还贫！”

　　高洁狠狠盯了他一眼，嗔道，上了车，重重坐在了位置上，小巧的嘴巴一鼓一鼓的。

　　“烦死了！”

　　范鸿宇笑道：“也没什么好烦的，左右不过是某位同志不肯死心，想要将高书记调到招商引资办去为他服务。某位同志也太小看招商引资的难度了。”

　　在车上这四十来分钟，范鸿宇的脑袋可也不曾闲着，宋珉找高洁谈话所为何事，基本上想了个明白。

　　高洁哼道：“你是说，我搞不好这个招商办的工作？陆月搞不好，不见得我也搞不好。”

　　“他就是希望你能搞好，既出了成绩，又将高洁同志成功从范鸿宇身边拉走，日日献殷勤，一举两得。果然是好手段，不愧是中央大机关历练出来的。”

　　范鸿宇淡然说道。

　　高洁板着脸不吭声。

　　在她看来，陆月这已经不是执着而是斗气，高洁对他越冷淡，他越是不服，无论如何，都绝不肯输给了范鸿宇。

　　也确实想不出输给范鸿宇的理由！

　　论学历，论职务，论出身，论水平，范鸿宇哪一点比得上陆月了？唯一的劣势，就是他认识高洁在后，范鸿宇多跟高洁打了一年多的交道。就这么一点点区别，陆月硬是弄不过范鸿宇，高洁钉子般钉在了枫林镇，钉在了范鸿宇身边，和范鸿宇“出双入对”，陆月干瞪眼。

　　假想敌！

　　很多人，机构乃至国家以及国家联盟，都需要一个假想敌来激励自己。

　　比如美国和苏联，北约集团和华约集团。

　　陆月无疑将范鸿宇当作了现阶段最主要的假想敌。在陆月看来，要打败范鸿宇，也不算多难。不管怎么说，他占据了主动权。他是上级领导，范鸿宇和高洁都是下级干部。

　　“关键是宋珉……”

　　稍顷，高洁嘀咕了一句，双眉紧蹙。

　　宋珉的态度转变，确实有点出乎意料。就在去年，陆月刚刚莅任彦华市未久，就曾想调范鸿宇去招商办负责，被宋珉直接否了，范鸿宇“趁乱”捞了个镇长的大帽子。

　　估计陆月背地里够郁闷的。

　　白白为人作嫁了。

　　无疑，宋珉不愿意看到陆月和高洁范鸿宇走得过近，无缘无故的，又为邱明山的“阵营”增添一员大将。陆月本身的职务虽然不是很高，背景够硬。

　　而现在，宋珉主动来帮陆月做工作了。

　　“有两种可能……”

　　范鸿宇一边启动车子，一边说道，熟练地转动方向盘，吉普车缓缓驶出了市委大院。

　　“嗯，要么是宋珉向陆月靠拢，要么是陆月向宋珉靠拢。”

　　高洁认同范鸿宇的分析，车子一出市委大院，便即说道，语气已经平和下来。一旦谈到正经事，高洁就能很好地控制自己的情绪，也算是好本事。

　　范鸿宇说道：“仔细分析一下，其实只有一种可能，陆月向宋珉靠拢的可能性不大。现在这种大环境，他轻易不敢那么做。不管怎么说，他也不能和自己的老子唱对台戏。”

　　高洁的双眉微微扬了起来。

　　范鸿宇话里的意思，她明白。

　　陆月的父亲陆成栋现在是中央政研室党建组的负责人，副部级干部，老陆家在京师也有些分量，有如此背景，陆月下到基层锻炼，不大可能主动“投靠”宋珉这样的副厅级干部。

　　换句话说，宋珉还不够“资格”让陆月投靠，最多只能是合作。就算在合作的过程中，以谁为主，都还要好好说道说道呢。

　　范鸿宇那句“大环境”，就说得更清楚了。

　　中央政研室实际上就是最高层的智囊团，要成为政研室小组的负责人，必定要先获得某位最高领导层大人物的首肯。而现在的最高层核心领导同志，力主加大改革开放的力度，进一步解放思想。

　　根据范鸿宇私底下得到的“情报”来看，陆成栋负责的党建组，最近相当活跃，在内参乃至中央党报上发表了不少的文章，为核心领导同志的执政理念鼓掌喝彩。政治态度可谓表达得比较明朗了。

　　而在青山省，省委书记荣启高的执政理念相对偏向于“保守”，梁光华，宋珉等人，和荣启高一脉相承，都是这种执政理念。

　　陆月主动向宋珉靠拢，政治上是有风险的。

　　仅仅只局限在彦华地区，还不是十分要紧。可万一被荣启高看中，借题发挥，陆月就相当被动了。

　　基层实务管理，招商引资这类具体经济建设工作，陆月相对比较欠缺经验，但政治大方向上的门道，绝对会看得一清二楚，多年中央大机关的历练，肯定不白瞎。

　　“这么说，传言是真的了？”

　　范鸿宇点点头，说道：“可能性很大，至少宋珉必须预先多做一手准备。”

　　宋珉身为地委委员兼市委书记，消息来源的渠道，必然比一般的干部要多，绝不仅仅是获得了梁光华的赏识那么简单，在省城大机关，肯定也有自己的“眼线”。普通干部只能听小道消息，“雾里看花”，宋珉这样级别的领导干部却很有可能获得更加精确的“情报”。

　　一旦梁光华被调往省城，邱明山正位地委书记，彦华地区的“政治格局”，立时便会起巨大的变化。邱明山的执政理念和用人风格，和梁光华迥然不同。所谓“新官上任三把火”，干部队伍的调整，势在必行。任何一位党委书记，都必须切实掌握干部队伍。

　　宋珉处在这样关键性的位置之上，几乎没有半点腾挪闪避的余地，必定首当其冲。

　　邱明山绝不能容许地区首府掌控在和自己不对路的干部手中。就算宋珉是副厅级干部，邱明山一时半会动不了他，一些针对他的人事安排，肯定会做出来。到那个时候，宋珉的市委书记就会当得比较艰难。至少下面的干部，不会再对他惟命是从。

　　只要宋珉逐渐丧失了对彦华市干部队伍的绝对掌控能力，被调整也就是时间问题了。

　　“我要是和宋珉易地而处，我也会这么干！”

　　范鸿宇一手握着方向盘，一手掏出烟来，叼在嘴上，然后到处找打火机。刚才在车里抽烟，忘记将打火机随手放在何处了。

　　高洁狠狠瞪他一眼，从自己丰盈的翘臀旁边拿起了那个打火机，递到他面前。范鸿宇将打火机搁在副驾驶座上了。她知道，只要是思考重大问题，范鸿宇的烟瘾就会比较大。

　　范鸿宇双手都握住了方向盘，将脑袋微微偏过去，满脸都是坏笑。

　　“爱抽不抽！”

　　高洁翘了翘嘴巴，冷哼一声，随手将打火机丢在了仪表盘上，扭头望向窗外。

　　还想让高书记亲手给他点火，美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