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书记好！”

　　“好，鸿宇同志来了，过来请坐吧。”

　　宋珉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客气，过去死刑犯上刑场之前，都给吃顿断头饭，牢头狱卒也变得客气几分。

　　“谢谢宋书记。”

　　范鸿宇神色坦然，在一侧沙发里落座，坐姿端正。

　　秘书连忙奉上茶水，轻轻退了出去，带上房门。

　　“鸿宇同志，个人事情办好了吧？”

　　宋珉笑着问道，随手拿起茶几上的香烟，递给范鸿宇一支，赫然正是新出的“青山王”。新品种问世，官员永远是第一批试用者。

　　此谓之敢为天下先！

　　范鸿宇接过来，微笑答道：“谢谢宋书记关心，都办过了，也谈不上是私事。”

　　宋珉眼角微微一跳。

　　范鸿宇在如此要紧关头，突然去了省城，宋珉他们自然不可能真的相信他是和高洁去“旅游散心”，多半是想利用高洁在省城的人脉关系，为自己免祸。不过现在看来，范鸿宇的努力并未起到多大的作用。这也难怪，省委荣书记相当重视这个事情，亲自给梁光华打了电话，省内确实再也难以有人能使上劲。

　　一省之内，省委书记是何等权威？

　　宋珉没打算就这个问题进行深入探讨，轻轻揭了过去，神色渐渐严肃起来，说道：“范鸿宇同志，今天请你过来，是有关你的工作调动问题，要和你谈谈。”

　　范鸿宇就笑，说道：“宋书记，请讲。我一切都服从组织安排。”

　　宋珉就闷了一下。

　　看来范鸿宇已经做好了一切心理准备。这年轻人纵有千般不是，至少有一桩好处，光棍得很，“愿赌服输”。

　　原本宋珉还担心范鸿宇不服，打算绕个弯子，委婉一点表达，照现在这情形看，却是不必了，完全可以开门见山。

　　“是这样的，鉴于前段时间发生的一些情况，市委经过慎重研究，决定将你调离枫林镇党委书记的岗位。新职务暂时安排为市政协办公室副主任……当然，享受正科级待遇不变。对于这个决定，你个人有什么意见吗？”

　　宋珉直截了当说了。

　　范鸿宇平静地问道：“宋书记，这是市委决定的书面内容吗？”

　　“是！”

　　范鸿宇嘴角浮起一丝笑容。这个结果，有点出乎他的意料，比预想的要好得多。蔡洋跟他通电话的时候，说的是“撤职”，还不一定止得住。

　　而现在，宋珉却只说是工作调整。虽然枫林镇党委书记调任市政协办公室副主任，是异常明显的贬谪。但最起码，市委并没有明着指出他犯了错误，也没有提“撤职”二字，给他保留了最后一点脸面。再深入一点分析，这也等于给他留下了“东山再起”的可能性。

　　正常的工作调动，不能算是处分，也不会在档案里留下污点。

　　估计梁光华对这个处理结果，应该是不满意的。只是宋珉坚持要给自己留条退路，梁光华也不好过分勉强。目前这事，明面上暂时还只是围绕着范鸿宇打转，没有涉及到“幕后主使”。也就是说，梁光华和邱明山尚未发生正面冲突。

　　那个层面的斗争，宋珉就已经处于从属地位，没有了主导权。

　　真要是梁光华和邱明山展开博弈，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鸿宇同志，你也不要背什么思想包袱，严格来说，这就是一个正常的工作调动。政协那边的工作，也是很重要的。我们要充分发挥政协委员参政议政的功能作用嘛，你说是不是？目前我们市政协领导机关存在着普遍年龄偏大的问题，很需要输入年轻的新鲜血液。市委希望你过去之后，能够把政协办公室的工作很好地抓起来，充分发挥政协委员参政议政的功能。”

　　眼见范鸿宇不吭声，宋珉又解释了几句，就完全是官话套话了。不过处在宋珉这个位置上，这些话不得不说，总也得给“受处分”的同志一个心理上的安慰么。

　　范鸿宇笑笑，说道：“宋书记，谢谢。我还是那句话，坚决服从组织安排。”

　　宋珉有点哭笑不得。

　　这个家伙，属变色龙的么？你要是真的那么把组织当回事，你就不该在《群众日报》上发那样的文章。现在倒口口声声服从组织安排了！

　　然而，范鸿宇越是镇定自如，宋珉就越是心里不踏实。

　　范鸿宇到底还有些什么底牌不曾揭开？

　　当了多年的领导，宋珉自认相人精准，但对范鸿宇，他真的看不透。此人表现出来的成熟，与他的真实年龄极度不相称。

　　“鸿宇同志，有些什么想法，都谈谈吧。咱们可以开诚布公，不要有顾虑，畅所欲言。”

　　眼见谈话就要陷入冷场，宋珉又旧话重提。他实在不想就这么结束谈话，总也得再摸摸范鸿宇的底细，能摸多少算多少。

　　范鸿宇摇摇头，说道：“宋书记，我没有什么想法，服从组织安排。”

　　“嗯……那你说说看，枫林镇后续的工作，应该怎么安排？”

　　前不久刚刚调走高洁，现在又将范鸿宇撤了，枫林镇立时便会陷入群龙无首的境地。范鸿宇固然桀骜不驯，需要狠狠教训一番，“枫林模式”这面旗帜却不能倒。宋珉这话，倒是说得相当诚挚。

　　范鸿宇微微一笑，说道：“宋书记，我相信市里应该已经有了全面的考虑吧？”

　　“我想听听你的意见，毕竟你对枫林镇的情况是最熟悉最了解的。”

　　宋珉坚持。

　　范鸿宇微笑道：“宋书记过奖了，我们市里最少还有一个人，比我对枫林镇的情况更熟悉更了解。”

　　“哦，是谁？”

　　“高洁！”

　　宋珉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

　　这人什么脑子啊？

　　范鸿宇笑了笑，缓缓站起身来，说道“宋书记，我什么时候去政协办公室上班？”

　　“啊……越快越好，越快越好……”

　　稍顷，宋珉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连声说道，也情不自禁地跟着起身。望向范鸿宇的眼神中，竟然飞快地闪过一抹惊惧之色。

　　是什么，让他如此吃惊？

　　第314章 高书记又回来了？

　　自从范鸿宇前几天离开镇里，枫林镇的干部队伍就变得人心惶惶，情绪极度不稳，许多工作一度停顿下来，各种流言蜚语，甚嚣尘上。

　　镇长顾养浩竭尽全力稳定干部情绪，接连不停地找各部门和各管理区的主要负责人谈话，给他们打气鼓劲，希望工作能够正常展开，但收效甚微。

　　没有人听他的。

　　顾养浩忽然意识到，原来自己在枫林镇工作了好几个月，始终都是一个“外人”。范鸿宇在镇里的时候，下面的干部对顾镇长相当客气，顾镇长下的指示，也能得到很好的贯彻执行。顾养浩原先还担心范鸿宇会给他使绊子穿小鞋，逐渐进入角色之后，这种感觉便逐渐消失了。

　　范鸿宇是个很不错的大班长，对班子里同志的威望，都很注意维护。

　　现在范鸿宇一走，顾养浩才发现真实的情况，远不是自己想象的那么简单。范鸿宇在，他顾养浩和其他干部一样，都是范书记的助手，所以顾镇长政令畅通。下面的干部，自然而然地将顾镇长的指示，理解为范书记的指示，顾镇长充当的，是一个“传话者”的角色。

　　假如范书记不同意，顾镇长的指令无论如何都是落实不下去的。

　　如今忽然传出消息，范书记犯错误了，要挨处分，要调离枫林镇，干部队伍就炸锅了。顾镇长的话，不能再代表范书记的意思，那还有谁听他的？

　　这是建立在硬邦邦成绩上的无上威望，范鸿宇压根就不必要使用什么手段权谋，顾养浩就只能乖乖地配合范鸿宇的工作。这种威望，唯有时间能够冲淡。

　　相反，副镇长卢大正说的话，很多干部都愿意服从。

　　倒不是说卢大正比顾养浩的威望还高，关键是大部分干部都坚定地认为，卢大正才是范书记真正的“亲信心腹”，他说的话，能够代表范书记的意见。顾养浩则是宋珉派来摘桃子的。

　　现在果不其然，市里要调走范书记了。

　　顾养浩瞬间就被枫林镇的大多数干部群众当成了“对立面”，对他的反感如同洪水般泛滥开来。没人当面顶撞他，已经很给面子了。

　　好在这种混乱的情况只持续了几天，范鸿宇就回来了。

　　范书记不是一个人回来的，跟他一起来枫林镇的，还有市委书记宋珉，市委组织部长龙海涛，市长助理兼招商办主任高洁。

　　按照事先的电话指示，顾养浩卢大正组织了全镇干部大会，恭候宋书记等市领导莅临。

　　这个电话是范鸿宇打的，不是宋珉打的。

　　宋珉要是打这个电话，只怕顾养浩难以顺利地将干部们都召集起来。

　　枫林镇干部群众的情绪，大得很。

　　顾养浩组织了一个小小的欢迎仪式，率领着镇党委，镇政府，镇人大主席团三套班子的负责同志，在镇政府大院门口迎接宋书记一行。

　　宋珉的身份，毕竟和一般市领导不同。

　　在大家的簇拥之下，宋珉走进了大会议室。

　　会议室内静悄悄的，所有的目光都默默地注视着宋珉，没有人鼓掌。直到高洁和范鸿宇相继走进会议室，掌声忽然如潮水般响起，越来越热烈。

　　宋珉眼里，略略有一丝尴尬之意。

　　看来枫林镇这些干部们，着实对他有意见了，将他宋珉看做“破坏”枫林镇大好形势的罪魁祸首，以为是他要整范鸿宇，以便为顾养浩扫清进步的障碍。

　　只是这当儿，宋珉自也不能着相。

　　所谓“法不责众”。

　　宋珉拍着手掌，走上了主席台正中央的位置落座，龙海涛，高洁，范鸿宇等人在他身边左右排开，高洁和范鸿宇紧紧挨在一起。

　　会议由范鸿宇主持。

　　在任免文件未曾正式宣读之前，他还是枫林镇党委书记。

　　会场纪律很好，大家都全神贯注地望着范鸿宇。尽管市里传来的消息相当的不妙，没有宣布调令，大伙心里便都存着最后的一丝侥幸心理。

　　或许，小道消息不确实呢？

　　范鸿宇的开场白，一如既往的简短，简单几句话之后，便请组织部长龙海涛讲话。

　　“同志们，我受宋书记和市委的委托，宣读市委的任免决定……”

　　龙海涛的发言更加简单，就一句开场白，直接切入正题。反正宋珉亲自莅临，也轮不到他做什么指示。而且枫林镇这潭“浑水”，龙海涛当真不想插足进来。

　　半分好处都没有，只有麻烦！

　　“因为工作需要，市委经过慎重研究，决定范鸿宇同志不再担任枫林镇党委书记，另有任用……”

　　这也是早就研究过的，不能在枫林镇的干部大会上宣布范鸿宇的新职务，不然，搞不好就会出问题。饶是如此，任免文件一宣读，会议室还是立即就炸了锅，“轰”的一声，议论四起，干部们又是愤怒又是失望。

　　原来，市里还是要调走范书记，宋珉铁了心要将这颗大桃子摘到自己的篮子里。

　　“同志们，静一静，大家静一静。”

　　范书记及时出面维护会场秩序。

　　议论声逐渐平息下来，大家又都注目主席台，不少人望向顾养浩的眼神里，甚至充满了敌意。接下来，就该是宣布由他出任镇委书记了吧？

　　范书记的神情，看上去倒是十分平静，脸上甚至还带着微笑。

　　“龙部长！”

　　待会场安静下来，范鸿宇微笑向龙海涛点头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