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省长,李总,我们想为这些孩子修一条通往未来世界的路。”
李秋雨便朝他伸出了大拇指,难得的没有嬉皮笑脸。
她和佟颜推动这个事,只是基于某种朴素的人道感情,范鸿宇却将问题分析得如此透彻,而且目标明确——只要有一名孩子受益,这钱就花得有价值!
李石深就笑了,轻轻摇头,淡然说道:“范鸿宇,你晚生了两千多年。要是生在春秋战国,也许就是张仪苏秦那样的人物了。”
李石远嘴角也闪过一抹笑意。
弄清了所谓“交易”的内幕,李石远自然放下心来。这个年轻人,看上去肆无忌惮,行事毫无章法,实际上很守规矩。就事论事,引导李秋雨一心向善,多行善举,怎么都不能说是错了。而他夤夜前来拜访李石深,为的也不是一己之私。实话说,洪南高速公路是不是能修成,对于范鸿宇本人而言,并没有多大的影响。建成了,也是尤利民和青山省委省政府一帮大领导的功绩,和他这个小秘书何干?
他却甘冒如此巨大的政治风险,当面向李石深“直谏”,确乎有“以天下为己任”的大志向。
这样的人,在体制内堪称“怪胎”,与大多数人的行事作风格格不入,也许走不了多远,就折戟沉沙了。然而,一旦他稳住阵脚,一步一步闯了过来,他日成就当真未可限量。
自来成大事者,无不是特立独行之辈,坚持自己的既定目标,无论遇到多少艰难险阻,从不退缩。伟大领袖,最高首长乃至李家老爷子,无不如此,俱皆走上了自己人生的最巅峰。
李石深那句话,看似讥讽,但李石远却很清楚,大哥真对这个年轻人产生兴趣了。
“李省长,张仪苏秦不敢当。他们只是想要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秦灭六国还是六国灭秦,于天下苍生如何,从来不在他们的考虑范围之内。”
听这话的意思,范处长还不感冒张仪和苏秦呢。
李石深谈谈一笑,说道:“年轻人,你自视甚高。但你要记住,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时代局限。今人不见得就比古人高明。”
“是,李省长,我记住了。”
范鸿宇恭谨地答道。
“坐吧。”
李石深摆了摆手。
“是,谢谢李省长。”
范鸿宇也不客气,依言在一侧的金黄色沙发里坐了下来,双手抚膝,腰挺背直,双目平视李石深,坐姿端正无比。
一直在旁边垂手站立,不发一言的秘书这才走过去,为范鸿宇沏了一杯热茶,嘴角浮起笑容,眼里露出又是吃惊又是钦佩的神色。
这家伙,愣是扭转了李省长对他的看法。
“范鸿宇同志,有关修建洪南高速公路的问题,我也不是没有仔细考虑过。但是资金始终是个大问题。”
待范鸿宇坐定,李石深缓缓说道,对范鸿宇的称呼,再一次起了变化,非常正规,却也切合他的身份。既然谈到公事,再直呼其名或者称其为“年轻人”,就不是那么妥当了。
但堂堂岭南省长,愿意在休息时间和青山省的一位年轻秘书探讨这样的大事,已经非常了不起,给了范鸿宇极大的面子。
李秋雨这才轻轻舒了口气,又变得笑嘻嘻的,挨着父亲身边的沙发坐了,望向范鸿宇,双眼熠熠生辉。
难怪李春雨对他如此推崇,果真有几分本事。
范鸿宇连忙说道:“我知道,李省长,我们省里的财政确实太紧张了。不过我们正在想办法,国—务—院和财政部已经同意在今后数年之内,每年为我们增发五个亿到十个亿的国债,作为修路的资金。另外我们还打算引进一部分外资参与修路,香港令氏集团已经表达了这个投资的意向。请李省长放心,资金我们一定能够筹措到位,不会影响施工进程。”
李石深又笑了,微微颔首。
这年轻人确实见事明白,知道自己说的不是岭南省的资金问题。如果连青山省都能筹措到足够的修路资金,岭南省就更加没有推脱的理由了。真要是青山省和尤利民坚持到底,李石深和岭南省也不好坚持不同意。只是那样一来,就让李石深有某种被“绑架”的感觉,心里未免不痛快。
“好,这个问题,我会再考虑的。”
“谢谢李省长,非常感谢!”
范鸿宇不禁喜形于色,连声说道。
事实上,李石深已经答应他的请求了。
第439章 紧急情况
一台丰田车奔驰在前往首都机场的水泥马路上。
这是青山省驻京办事处的车。
尤利民在首都呆了三天,两天开会,一天“走亲访友”,现在赶回省里去。应该说,这三天的收获还是很不错的。最起码解决了一个大问题,那就是李石深基本已经同意,修建洪南高速公路。
只要岭南省那边一立项,通过国家部委的审批,不成问题。
前期工作,尤利民已经做得差不多了,李石深的首肯是最后一个“大障碍”,现在,这个障碍已经消除,筹划好几个月的洪南高速公路,终于将变成现实。
办事处主任亲自陪同,送省长去机场。萧郎没有来,本来他想送尤利民,尤利民婉拒了,让他专心做好自己的工作,不必太在意这些繁文缛节。
一路上,尤利民心情不错,谈笑风生。
车子快到机场的时候,办事处主任的传呼机急促鸣响起来,主任连忙拿起看了一下,脸色略变。
尤利民便望了他一眼。
办事处主任连忙答道:“省长,是办事处的电话……”
语气有点诧异。
他送尤省长前往机场,办事处的同志都是知道的,忽然在此时打他的传呼,一准是发生了极其重要的事情,不然绝不会贸然来打扰他。
尤利民点点头,说道:“到了机场,回个电话。”
显然,尤利民也察觉有异。
“好的好的。”
很快,丰田车就到了机场,短短几分钟内,传呼机一连响了三次。由此可见,办事处那边,真的发生了大事,同志们很着急。
一到机场,办事处主任便向尤利民告一声罪,急匆匆向一旁的电话亭走去。八十年代末期,移动电话还不曾在内地面世,机场有许多的公用电话备用。
不一会,办事处主任便一溜小跑回来了,满脸焦虑,额头上渗出密密麻麻的汗珠。
“省长,有几个人在国家体改委闹事……体改委那边给办事处打了电话,说那几个人是彦华的,彦华百货公司的下岗职工……”
来到尤利民身边,办事处主任来不及擦汗,就迫不及待地开始汇报,气喘吁吁的。好在办事处主任也是老于官场,压低了声音,没有大声嚷嚷。
“体改委的薛益民主任,亲自给办事处打了电话,询问您是否已经离开……”
尤利民双眼微微一眯缝,随即做出决定,手一挥,说道:“回去。”
转身就往外走。
范鸿宇一声不吭,紧紧跟上。
办事处主任倒也细致,马上吩咐司机,让他留下来办理退票手续,从司机手里接过了钥匙,准备亲自开车。司机办完退票手续之后,自己搭车回去就是了。
尤省长的大事,半刻也耽搁不得。
一上车,尤利民就吩咐道:“去体改委。”
办事处主任一愣,随即小心翼翼地说道:“省长,是不是先回办事处,把情况了解清楚再说?”
刚才电话里他也就了解个大概,只说是有五名彦华百货公司的下岗职工在国家体改委“闹事”,具体情况如何,办事处的同志亦是语焉不详。现在尤利民直接去国家体改委,有点冒失了。
尤利民摇摇头,说道:“直接去体改委。”
语气和神态都很平静。
办事处主任便不敢再说,启动了车子,如同离弦之箭,向前飞驰而去。
范鸿宇很清楚尤利民的心思。那边都已经闹起来了,国家体改委副主任薛益民亲自打电话到办事处来询问尤利民的行程,可见事态已经比较严重,这个时候多耽搁一分钟,事态就多一分恶化的可能,须得立即赶赴“现场”,控制事态的进一步发展。
办事处主任的提议,也不能说错了,乃是老成持重的意见,多数官员都会是他这种处置方式,只能说他还不是十分了解尤利民的性格和工作风格。
车子一路飞奔,谁都不说话,车内气氛比较沉闷。
下岗职工上访,范鸿宇实在见得太多了。时光倒流之前,有一段时间,宇阳县公安局刑警大队警官范鸿宇同志几乎完全丢下了本职工作,一天到晚和局里的同志去参与“维稳”。到了二十一世纪,各种各样的上访更是层出不穷,打开电脑,铺天盖地都是类似的新闻。还因为上访发生了种种血案。
但在八十年代,上访还是一个很罕见的新鲜名词。原因是多方面的,其中最主要的有两个方面,其一是基层政权的行政能力还比较强,反应相对敏捷,群众反映的一些问题能够比较及时的处理,给群众一个较为满意的答复,减少了上访情况的发生。其二则是群众思想观念的变化。自古以来,我国就有一个传统,叫“屈死不告官”。这里说的“不告官”是指不去衙门打官司,而不是状告官员。因为还有一句俗话,叫“衙门八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老百姓一旦打官司,无论输赢,基本都是倾家荡产的结局。
细论起来,这个“屈死不告官”也有其内在缘由,不完全是古代的官员都贪墨,亦有少数不贪墨的清官,但“清官多酷”也是公认的史实。老百姓凡打官司,多数没有好下场,无论他碰到是贪官还是清官,结果相差无几。在维护统治阶层这个方面,不管清官贪官都是一致的。如果老百姓打官司居然还能尝到甜头,那还了得?岂不是所有的刁民都有样学样,蜂拥告状了?那断然不行!
所谓“刁风不可长”是也。
无论谁“告官”,都没有好下场,久而久之,老百姓便“屈死不告官”了,有再大的矛盾,也是私下解决,乡绅和宗族势力,在这中间发挥了举足轻重的作用。比如对与人通奸的淫妇,无须告官,只需召集族人,大开宗祠,族老乡绅公布罪状,直接浸猪笼!
没人告官了,官老爷们便乐得清闲,一天到晚有丝竹之色悦耳,歌舞升平。
能压则压,能吓则吓,总之不让闹大,古今同理。
眼下这时候,大部分群众都还没有养成上访的“习惯”。要再过些时候,大家世面见多了,眼界开阔了,胆子才逐渐大起来,于是各类上访就层出不穷了。
就范鸿宇所知,上面对待上访的政策,也有着很显著的变化。至少在九十年代中期之前,发生上访的现象,只要基层的工作人员给出合理解释,上级领导一般都能取信。直到后来,各地上访人数和次数的多寡,才成为衡量地方党政一把手是否合格的硬性标准。
到那个时候,解释就没人听了——只看结果,不问原因。
实在上访的刁民太多,上级领导不胜其烦。
只要老百姓回到“屈死不告官”的心态,乾坤便朗朗,世界便大同,歌舞便升平,国家便强盛,那啥啥社会理所当然便建成了。
正因为这样,彦华市百货公司的几个下岗职工居然出现在国家体改委“闹事”,才显得十分突兀,薛益民亲自来询问尤利民的去向。
如果搁在后世,薛益民断然不会打这个电话。就算尤利民就和他薛主任坐在一起聊天,薛主任正确的做法也是通知青山省驻京办的同志前来处理。假使每一个上访的下岗职工,俱皆需要一省之长亲自接待,那尤利民这个省长不用干别的了,一天到晚处理这些事都忙不过来。
所谓“物以稀为贵”,由于这种情况比较罕见,所以就当得慎重对待。
但现在时机如此敏感,范鸿宇却不能将事情想得太单纯。
范鸿宇不是很相信巧合。
车子进入首都城区,在前往办事处和国家体改委的岔路口,路边停靠着一台桑塔纳,办事处的副主任和另外两名同志,伸长脖子往机场方向张望。
“嘎吱”一声,丰田车在副主任身边停了下来。
办事处主任探出脑袋,叫道:“老王,怎么回事?”
王副主任一抹额头的汗水,顾不得丰田车急刹车扬起的烟尘,急急忙忙靠拢过来,说道:“主任……啊,省长好!”
显然没想到尤利民又随车返回了。
尤利民点了点头,说道:“老王,什么情况?”
“省长,情况是这样的,刚才国家体改委又打了电话过来,说局势已经得到了控制,体改委的领导和那几个下岗职工谈了话,稳住了他们的情绪……现在我已经派人去体改委接他们了,暂时接到办事处安置下来,再做处理。”
怕尤利民和办事处主任直接去体改委,所以他就在这里等候。
办事也算很细致了。
这种情形之下,尤利民如果在体改委露面,无疑将会很尴尬。下面的同志,有义务尽量避免这种情况发生。
一省之长的脸面是很要紧的。
但尤利民并没有因此而变得轻松,神色反倒比较严肃起来。状态暂时得到了控制,不代表着此事已经完结,真正的麻烦,也许才刚刚开始呢。
因为这个事,薛益民已经被烦了好多回,估计心里头郁闷得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