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书记，谈谈你们纪委的工作吧。”

　　几个议案通过之后，陆玖的目光落在县纪委书记林宇祥的脸上，微笑说道。

　　“好的。陆书记，范县长，谢主任，各位同志，我谈谈吧……”

　　林宇祥略略挺直了身子，不徐不疾地说道。

　　陆玖的眼角，微微抽搐了一下。

　　以往的书记办公会或者是常委会上，林宇祥开口发言前，可从未有这样的“前奏”，将县委书记，县长和县人大主任“单列”出来。一般来说，只有陆书记需要“单列”。其他同志，都只能算是班子里的一员，大家身份地位相差不多。

　　现在忽然起了这样的变化，那就说明，至少在林宇祥心里，云湖县的“政治格局”已经和以前不大一样了。

　　造成这种变化的原因，自然在范鸿宇身上。

　　老崔离职，范鸿宇到任，云湖县依旧是“三足鼎立”的局面，但范鸿宇这一足，似乎远比老崔那一足要强壮得多。刚刚到任十来天，就发动了这样令人意想不到的正面攻击。

　　说起来，范鸿宇就算在这个事情上让一步，含糊过去，也不算多么丢脸。毕竟他才来嘛，情况不熟悉，不便和县委书记县人大主任唱对台戏，很好理解。

　　谁知他的性格竟然如此刚烈，半点委屈都受不得。

　　有鉴于此，陆书记，范县长，谢主任“并列”，就不是没有道理的。

　　也许不仅仅是林宇祥一个人有这样的想法。

　　“昨天，县公安局报过来一个案子，是有关十原区派出所所长葛大壮的。公安局纪检组在十原区进行警务督察时，接到十原当地的干部群众举报……”

　　林宇祥打开面前的资料夹，开始阐述情况。

　　根据县公安局报到县纪委的材料来看，葛大壮的问题相当严重，贪污受贿，生活腐化，乱搞男女关系，工作方法简单粗暴，刑讯逼供，利用职权包庇十原镇的流氓团伙等等，足足七八条罪名。

　　“当然，目前这些情况还只是初核，还需要收集更多的证据。如果情况属实的话，那么有必要对葛大壮采取进一步的组织措施。公安局目前让葛大壮暂时停职，接受审查。”

　　林宇祥简单介绍了葛大壮案子的情况，便合上资料夹，眼望陆玖，请他示下。

　　葛大壮是副科级干部，实权派出所长，要对他采取进一步的组织措施，虽然理论上可以由县纪委自行决定，但按照实际的操作流程来看，一般都要经过县委同意。

　　林宇祥自动自觉地将决定权交回到陆玖的手里。

　　明摆着这事批了谢厚明的逆鳞，林宇祥才不愿意自己拿主意。

　　“林书记，你们纪委是个怎样的意见？”

　　陆玖轻轻一句话，又将皮球踢了回去。

　　第593章 郑美堂掺和进来了

　　不待林宇祥说话，谢厚明已经开口了，板着脸说道：“我看葛大壮的案子，不需要辛苦纪委的同志了。如果情况属实，葛大壮就已经触犯了刑律，我建议，直接走司法流程。由检察院提前介入，联合公安的同志，深挖细查！”

　　陆玖诧异地反问道：“直接走司法程序？”

　　“对。葛大壮涉嫌贪污受贿，包庇流氓团伙，刑讯逼供，生活作风腐化堕落，哪一样都不仅仅是违纪，而是违法犯罪。就算现在由纪委接手调查，最终也还是要走司法流程，还是要由法院来判决。不如节省点人力物力，直接由检察院提前介入来查办好了。”

　　陆玖就沉吟起来。

　　谢厚明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陆玖很明白。县纪委那边，不是谢厚明的“势力范围”，林宇祥和陆玖的关系更加密切一些。葛大壮案交由纪委来办，谢厚明就不好掌控。直接走司法流程，尽管现在李文翰已经“反水”，但县检察院和法院，谢厚明还能管得到。谢厚明是想亲自掌控葛大壮案的进程。

　　大家都清楚，葛大壮和谢厚明家里有些往来，万一葛大壮在纪委胡言乱语，将谢厚明牵扯了进去，那就不好看了。

　　一念及此，大伙便都谨慎起来，一个个正襟危坐，摆出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姿态。

　　如果真是那样的话，此事就涉及到了谢厚明的根本，轻易掺和进去，搞不好就会往死里得罪谢厚明。真没那个必要。

　　陆玖望了林宇祥一眼。

　　林宇祥有点无奈，却又不得不说道：“谢主任，目前葛大壮的问题，是由公安局纪检组报过来的，一些情况也只是初核，也许不一定有那么严重。我看，还是我们纪委先接手查一查吧。将违纪和违法的问题区分开来，也可以为政法机关的同志节省一些精力和时间。”

　　林宇祥是真不想接这个烫手的山芋。明摆着没有半分好处，只有坏处，干嘛往自己怀里搂啊？

　　但陆玖很明显想要纪委来接手这个案子，彻底掌控葛大壮案的进程，作为陆玖的“盟友”，他必须得配合。

　　谢厚明嘴角一咧，算是给了林宇祥一个笑脸，说道：“谢谢林书记对政法机关的关心和体谅。现在全县公安机关正在搞警风警纪大整顿，葛大壮案，我看适用从重从严从快的原则，早日定案，也算是给其他公安干警好好敲一记警钟。陆书记，林书记，我希望县委能够支持我们政法系统的工作。”

　　照这个意思，如果陆玖坚持由纪委接手葛大壮案，就是不支持政法系统工作了？

　　陆玖笑了笑，说道：“谢主任，政法系统的工作，县委从来都是支持的。这个案子，公安局内部启动的也是纪检的流程，不是司法流程。现在公安局纪检组已经把材料上报县纪委，那么由县纪委接手先调查一下也是可以的。就像林书记说的那样，先甑别一下，葛大壮哪些行为是违纪，哪些行为是违法，再移交给司法机关走流程，正是对政法系统工作的大力支持嘛。”

　　谢厚明这么多年来，一直和陆玖对着干，陆玖早就“看他不顺眼”了，总想找个合适的机会敲打敲打他。现在虽然不清楚葛大壮到底和谢厚明有没有牵扯，或者牵扯有多深，但从谢厚明坚持要由政法系统自主办理葛大壮案的情况来分析，也许真的有牵扯。

　　当然，纵算葛大壮案和谢厚明有牵扯，陆玖也没打算往死里整谢厚明。毕竟谢厚明已经五十七八岁，马上就面临退二线。在云湖县委班子里，资格最老。身为县委书记，下狠手对付这样一位老同志，会给人留下“心狠手辣”的坏印象。

　　敲打敲打他，让他今后识相点，不要总是倚老卖老，那就足够了。

　　陆书记现在不需要开疆拓土，而是守成。他已经三年县长，两年县委书记，只要在县委书记任上安安稳稳再待个一年两年，把云湖县的数据搞得漂亮的，再把朝阳农场和十原区的矛盾压下去，对景时候，就有可能官升一级，走上更高的领导岗位。

　　谢厚明的脸又板了下去，沉声说道：“陆书记，我坚持我自己的意见。”

　　这已经是老谢的底线，退无可退。

　　陆玖脸色也是微微一沉，随即又恢复正常，眼神在其他同志脸上一一扫过，最终落在范鸿宇脸上，微笑说道：“我们也听听其他同志的意见吧……范县长，你的意见呢？”

　　五位正副书记，林宇祥算是陆玖的“自己人”，齐正鸿不是那么保险。这位常务副县长，也是个桀骜不驯的角色，老晁白瞎了个“天王”的外号，为人十足谨慎小心，轻易不和班子里的同志起冲突。在目前这样摆明会往死里得罪谢厚明的情形之下，老晁肯定不会吭声，齐正鸿是不是附和他，也不好说。

　　但是范鸿宇，应该会跟自己站到一起。

　　至少在这件事上，陆玖相信，范鸿宇和他的目标是一致的。

　　根据云湖的“政治格局”来分析，原则上，范鸿宇和陆玖有合作的可能，也有这个必要。两人合作，把云湖的工作搞好，对双方都有好处。

　　谢厚明不会合作，只会“对头”。

　　他反正没有了上升空间，退二线之前，努力想要保住自己“土皇帝”的地位，为云湖的本土派干部，多争取一些利益。今后退下去了，门生故旧仍然可以占据要冲，退休之后的生活，依旧会过得有滋有味，威风凛凛。而不像其他的老同志，一旦退休，立时便“门前冷落车马稀”。

　　威风了一辈子，谢厚明不想临到老来，如此“凄凉”。

　　现在陆玖让范鸿宇发表意见，谢厚明一张脸顿时黑成了锅底，点起一支烟，狠狠抽了两口。

　　论政治斗争的手段，谢厚明相对而言，比陆玖要粗糙几分，但脑袋瓜子可不笨。陆玖能想得到的，他一样能想得到。

　　范鸿宇这“阴毒小人”，又哪里会帮着他谢厚明说话了？

　　范鸿宇对谢厚明的黑脸视而不见，微笑着说道：“陆书记，我认为，谢主任的意见值得考虑。”

　　啊？

　　谢厚明一下子就瞪大了眼珠，有点不敢相信。

　　还真帮着我讲话了？

　　陆玖的脸色却略略一沉。

　　小范同志，你搞哪样？

　　一会儿左一会儿右的，墙头草呢？你是想两边都讨好？这可能吗？

　　当过家家呢！

　　范鸿宇毫不理会他们的表情，继续说道：“根据目前掌握的证据来看，葛大壮的问题相当严重，不是简单的违纪，而是严重违法，其中不少问题，已经可以算是犯罪了。这样的情况，我认为按照谢主任的意见办理，是比较合适的。直接由检察院提前介入，从重从快从严打击公安机关内部的害群之马，把这个坏典型树起来，也好警醒教育其他的同志。”

　　陆玖再一次沉吟起来。

　　县委办主任杨远望忍不住插口说道：“范县长，一般来说，有一定职务的副科级以上领导干部存在问题，都是由县纪委先查办的。”

　　照理，县委办主任只是列席书记办公会议，他的主要任务是深入理会书记办公会议的精神，贯彻落实会议的决议，通常不就无关的议题发表自己的意见。

　　不过这主要是靠自觉，杨远望真要发言，自也不会有人“呵斥”他。

　　他也是扎扎实实的县委常委。

　　身为县委办主任，关键时刻出面为书记“讲话”，正是理所当然。

　　比如陈霞，尽管和陆玖关系非常密切，表面上，她还得是县长的亲信。当陆玖和范鸿宇意见相左时，陈霞最多只能两不相帮，公然支持陆玖，和范鸿宇唱对台戏，那是肯定不行的。除非她不想干这个政府办主任了。

　　范鸿宇微微一笑，说道：“杨主任，规定是死的，具体情况还得具体对待嘛。葛大壮违法犯罪的情形这么明显了，直接走司法流程，更加合适。”

　　杨远望咂了咂嘴，正想再开口“声辩”几句，会议室的电话却很突兀地震响起来。

　　所有与会干部，脸色俱皆略略一变。

　　通常把电话直接打到小会议室来，只有两种情况，其一是县里发生了特别紧急的大事，需要立即向县委主要领导汇报；其二就是上级领导打来的。

　　陆玖的秘书连忙起身，准备去接电话。

　　陆玖一摆手，止住了他，自己大步走了过去。真要是上级领导打来的电话，由秘书代接，就有点不礼貌了。

　　“你好……”

　　陆玖拿起话筒，语气变得十分柔和。

　　“你好，请问是哪位？是陆玖同志吗？我郑美堂！”

　　出人意料的是，电话那边竟然传来市委副书记郑美堂略带傲然的声音。自从郑美堂调任齐河市委副书记之后，给下边的区县打电话，从来都是这种语气。或者说，郑美堂还在省委办公厅上班的时候，只要是给齐河市的干部打电话，都是这个样子的。

　　袁留彦大秘书的架子，端得十足。

　　第594章 水很深

　　陆玖心里微微一惊。

　　没想到这个电话竟然是郑美堂打过来的。

　　对郑美堂，陆玖一直没有什么好感，而且“满怀警惕”之意。作为齐河的干部，陆玖并非是市长郭清华线上的人，换句话说，他的根子不在袁留彦那边。能够在三十五岁时成为云湖县长，陆玖当然有自己的关系网，而且还比较给力。

　　鉴于袁留彦在齐河的“威望极高”，加上市长郭清华是袁留彦的嫡系心腹，陆玖还是很努力地想要和郭清华乃至郑美堂搞好关系。

　　不过，不是那么愉快。

　　郑美堂还在省委办公厅副主任任上的时候，陆玖就曾不止一次去拜会过郑美堂，每次郑美堂的态度都是高高在上的，陆玖回回都得“装孙子”，心里头相当憋气。

　　须知陆玖也是很心高气傲的一个人。

　　渐渐的，陆玖便放弃了这种努力。不久之后，谭启华出任齐河市委书记，陆玖立即便贴了上去。谭启华当时正要建立自己的班底，县委书记区委书记正是他需要极力争取的对象，陆玖主动靠过来，双方可谓一拍即合。加上陆玖年轻，又确实有几分本事，谭启华便对他高看一眼。

　　谁知不久之后，郑美堂也调任齐河市委副书记，一来就和郭清华“穿一条裤子”，隐隐成为齐河市本土派干部的“精神领袖”，和谭启华时不时产生些分歧。

　　作为谭启华看重的得力干将，陆玖自然对郑美堂更加警惕。

　　和郑美堂比起来，范鸿宇的脾气要好得多了，至少范大秘表面上不像郑大秘那样咄咄逼人。

　　只是这种“警惕”和不满，都深埋在陆玖心里，绝不会随便表露出来。

　　“你好，郑书记！请问郑书记有什么指示？”

　　对着话筒，陆玖的语气还是很恭谨的。

　　一听陆玖给对方的称呼，会议室内的其他同志，顿时相互对视了一眼，俱皆满怀“疑虑”，不知道郑美堂忽然将电话打到书记办公会议的会场上来，有何种要紧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