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袋掉了不过碗大个疤,算求毛个事!
赵建军自然是一等一的狠人,脚上又带着铁链,这是重刑犯的标志,从进号子的第一天就没人敢惹,不到一周整栋楼都知道301的军哥是个人物。成了大哥,许多规矩也就来了,他在号子里时没人敢说话,劳动的时候活都是别人帮着干的,管教们都知道,可从来不吱声。每天早上起床,有专门伺候的人扶他起来,洗簌的时候牙膏都是挤好的,等早饭从饭洞里递进来,也得赵建军分饭,分好了大家一起说谢谢军哥,如果有谁没说或是声音不大,立刻就会挨一顿揍。晚上睡觉更是有人铺床,有人擦脚链,十足的牢头狱霸,整个监三舍无人敢惹。
瘸子里面挑将军,这样子看着威风,可赵建军的兄弟被抓完,产业被查封,帐户上的钱都被赔偿给以前的受害者,从根上断了经济来源。在看守所这种地方没钱的日子真不是人过的,每天六点起床,晚上十二点睡觉,一天劳动十六个小时,顿顿白菜萝卜加馊馒头,整月不见油腥,铁打的人都挨不住,纵然有小弟们时不时的孝敬,可那点钱连管教的肚子都喂不饱,哪里还能顾着自己?
老闷头是多次进宫的一个老诈骗犯,虽然经常因为职业习惯骗人被发现后挨揍,可油嘴滑舌,没脸没皮,能跪在地上舔大哥们的脚丫子,倒在号子里混的不错。这人最擅长察言观色,这天突然发现赵建军似乎有点不一样了。一般晚上睡觉的时候赵建军都会大打呼噜,可昨晚却一点声音都没听到。老闷头琢磨着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就尽量小心翼翼的绕着赵建军走,不去触这个霉头。结果整整一个白天,赵建军都坐在通铺上不动,连句话都没说过,脸上的表情阴沉的像是拔河输了一样。
这是老闷头特有的修辞句式。
所谓拔河,是号子里最被喜闻乐见的娱乐项目,一般由两个人脱了裤子,弄根线系在小弟弟上,喊着口号用力往后扯。老闷头虽然够老,可人老心不老,本钱硕大,是301的固定选手,胜率能保持在70%以上。所以每当面对赵建军的淫威时,他常常自我阿Q——你再牛逼,拔河能拔过我吗?
赵建军心情不好,这下是瞎子都能看出来了。赶巧下午的时候从过渡号新转过来一个犯人,照老规矩得先脱光衣服,手背后做蛙跳动作,理由当然是看看菊花里藏没藏违禁物品。然后还得背监规,唱唱十字歌,要是新人没有眼色,一顿暴揍那是免不了的。
往常这些都要在赵建军的主持下开展,可今天等了好一会,赵建军还是一言不发,呆呆的坐在那。老闷头对绰号叫大门牙的递了个眼神,大门牙大大咧咧的走过去,问道:“犯了什么事?”
新人是个二十多岁,长相猥琐的年轻人,陪着笑道:“各位大哥……”
话没说完就被大门牙一个耳光抽了过去:“还不懂规矩呢?说话前先喊报告!”
年轻人牙龈立刻被打出了血,却擦也不敢擦,扑通跪了下来,嗓子都带了哭腔,颤着音道:“报……报告,上……上了个小妞……”
“嗯?”大门牙愣了愣,上个小妞怎么被送进来了,“没付钱?”
“不……不是……免费的,我,我略微用了强……”
“啪”
又是一记耳光,大门牙怒道:“强奸就强奸,还MLGB的给我废话!”
老闷头眼珠子一动,号子里对强奸犯一般得“拍鞋底”,正好军哥心情不好,搞一搞说不定还能逗他乐一阵。于是几个人一拥而上,扒拉裤子把年轻人的小弟弟担在通铺的边缘,有人按手脚,有人捂嘴巴,大门牙嘿嘿一笑,抄起鞋底啪唧啪唧打了起来。
可让老闷头郁闷的是,赵建军竟然还是毫无反应,他想了想,鼓起勇气弯腰凑了过去,刚要堆起笑容说话,不妨赵建军猛然抬头,唰的看了过来。
这是怎样阴冷凶狠,充满了死气的眼神啊?
老闷头胸口一滞,手脚不可遏制的颤抖起来,屋内的温度似乎也下降了数十度,牙齿打架的声音甚至盖过了年轻人的哀嚎,紧跟着胯下一热,竟然吓得尿了出来。
赵建军眉头一皱,带着铁链的脚哗啦一声踹在老闷头的腰间,直把他踹飞了几步摔倒在地上。
“都他妈的滚!”
老闷头忍着痛,手脚并用远远的爬开。大门牙手一软,鞋子掉了下来,和其他几人一起抱着头缩到了另一边通铺的最东头。只剩下年轻人抱着下体蜷缩在地上,一下下的抽搐。
赵建军直起身,缓缓的走到号子另一头,温柔的月光顺着铁栏杆照在他的脸上,却变得如此的狰狞和可怕!
一夜之间失去了江山,失去了兄弟,失去了大把大把的金钱,就连这条命也不过是寄存在人世间,过不了多久就得去阎王爷那里报道。人生至此,可以说已经到了绝路,可赵建军依然不曾后悔,他孤儿出身,一无所靠,不拼命不狠辣,不杀人放火,不欺行霸市,怎么出人头地,怎么泡马子玩美女吃香的喝辣的?
到如今该玩的都玩过了,该享受的也都享受了,死也值得!更何况还有那个女人,还有她给自己生的儿子,老赵家总算没绝后,我在这世上,总算还有个亲人!
赵建军的手指慢慢聚拢,垂在裤腿边轻轻的抚摸,仿佛昨夜看到的那张照片还在手中一样。
才几个月没见,可感觉却像是过了几十年!
他的眼中终于闪过痛苦之色,本以为万无一失的安排,却还是被人知道了她的存在,到了这时候,摆在面前的只有一条路。
照片背后给他指明的路:
范死,赵活!
赵建军不知道对方是谁,甚至不知他们能不能信守承诺,可如今他已经一无所有,唯一能做的就是赌上一把,反正总是要死,不如用这条命换老婆儿子一条生路。
他,别无选择!
看着赵建军的背影,大门牙碰了碰老闷头,压低嗓子,道:“真他妈的邪门了,昨天转咱们号子的那个人军哥就没动手,今天又是这样,搞求呢……”
老闷头浑身一震,小眼睛偷偷的瞅了瞅赵建军,大门牙说的不错,昨天转进来那家伙本来要挨整的,可他跟军哥单独到厕所待了会,出来就没受罪。大家都以为是那小子上道,肯定私下孝敬了好东西才免了皮肉之苦。可看今天这架势,却未必有那么简单。
不过老闷头深知有些事别说去探听内情,就是想都不要去想,低声道:“你懂个求。听说是二审下来了,改判的可能不大,换你早瘫了……”
大门牙恍然大悟,不再觉得赵建军有什么不对劲,老老实实的坐在床板上,腰杆挺的笔直。
赵建军没睡,他们谁也不敢睡,只能这样硬生生的坐着,就像白天一样,俗称“坐板”!
人间地狱,地狱从来都在人间!
第三百二十九章 局部地区有血
就在赵建军依窗远望的时候,一辆涂着公安字样的面包车低调的驶入看守所院内。大门口值班的吴管教翻了翻手头的花名册,不觉有些纳闷,没有新接收的名单啊,怎么就送人过来了呢?
他披上大衣骂骂咧咧的走出屋子,却见面包车连声招呼都不打就一路不停的往里面开去,顿时傻了眼,大喊着“停停”,大衣往地上一扔撒腿撵了过去。按照看守所的规矩,交接新人得先验明正身,大门边上划有一道白线,犯人站在白线内,询问姓名年纪性别籍贯等等,确认无误,才能领到楼里做进一步的安排。
追出没几步,马一鸣马副所长从办公楼里走了出来,对他远远的挥了挥手,吴管教在所里混了一二十年,哪还不知这是来了关系户,能让马一鸣出面迎接,来头肯定不小。他收束自己的好奇心,打个哈哈掉头离开。
马一鸣站在台阶下,眉头不经意的皱成一团。凭心讲他并不愿意接这个差事,可今天一早曾银泉曾大所长找他谈话,说是上面安排下来的政治任务,由他这个主管政工的副所长出面安排最合适不过。马一鸣也不是傻子,知道范恒安的案子水有多深,但曾银泉搬出了林震,他实在没胆子拒绝。
林震上台之后,先是把刘天来的心腹、前所长乔健排挤出看守所,抽到局里当了个屁权力没有的调度室主任,又提拔跟乔健不对路的曾银泉做了新所长。可曾银泉威望资历都不够,工作能力更是不能跟乔健相提并论,为人又心胸狭窄,上任这才多久就打击异己,任人唯亲,搞的所里人心惶惶。抱着多做多错,少做少错的想法,许多人开始消极怠工,对犯人的管理松懈了不知多少倍,又赶上冬季年尾,每天送来的新犯人逐日递增,但凡有几分心眼的人都明白,这样下去必然要出乱子,都乐的袖手旁观,等着看曾银泉的笑话。
马一鸣虽然不是看笑话的那群人之一,但明哲保身的心思却一般无二,今晚被强拖着下了水,打定主意只在生活上做一些照顾,其他的事情一概不管,就是想管,也得掂量掂量自己有没有资格。
车门打开,先是两个公安跳了下来,然后一个中年男人从后排弯腰下车,抬头深吸了一口气,转过头对马一鸣笑道:“马所长是吧,今后还得靠你多多关照,范某感激不尽。”
马一鸣级别不够,以前从没跟范恒安打过交道,见他其貌不扬,笑起来更像一个乡镇企业家,而不是曾经在青州呼风唤雨的大人物。可他绝没有一点轻视之意,能从这样的大案中保住一条命,谁要是真的以貌取人,只能说是个白痴!
“范老板客气了,这边走,咱们先把手续办一下。”
马一鸣谨慎的保持着距离,引着范恒安往楼上走去。范恒安一边走一边打量周围的环境,道:“听说进来得先脱光衣服验身,我这一把老骨头可经不起折腾呐……”
马一鸣笑道:“那只是为了防止有些犯人夹带违禁品,范老板自然不用……这边请……”
一番忙碌过后,范恒安被安排进了207,这是过渡号,条件是所里最好,只关了两个短期拘留的人,不虞会出什么乱子。简单收拾了一下床铺,范恒安靠着墙坐了下来,这段时间的惊心动魄,生死一瞬又开始在脑海里来回的闪现。
今晚,终于可以睡一个安稳觉了!
马一鸣办公室的电话响了起来,接过后听到曾银泉的声音,还隐约有低沉的音乐和女人的娇笑:
“老马,事情安排的怎么样?”
“都安排好了,放心吧。”
马一鸣话刚说完,就听到话筒那一边传来林震的问话,曾银泉唯唯诺诺的嗯啊了两句,道:“老马,林局让你过来一起喝杯酒,蒲公英,知道地方吧?”
马一鸣实在不想去,斟酌下措词,道:“曾所,刚接到电话,今晚可能还得收几个人,就我一个在值班,真的走不开,您跟林局解释一下……”
“也行,那你看好家。对了,范那边一定要用点心,明白吗?”
挂了电话,马一鸣在办公室走来走去,末了长叹一口气,颇感无可奈何。
一九九五年十二月四日,星期一,宜嫁娶,订盟,祭祀;忌伐木,安葬,行丧!
天阴欲雨!
早上七点,温谅没有像往常一样出去跑步,而是坐在客厅里等温怀明起床。老温昨夜回来的晚,两人没来得及说话,过来十几分钟,温怀明从卧房走了出来,一眼看到沙发上的温谅,愣了一下,问道:“怎么还没上学?昨天在市委开会还接到你们班主任的电话,要我督促你今天必须到学校去,我可是答应人家了,你别给我添乱!”
“我也不想添乱啊。”温谅笑了笑,心里暗道:可有些时候,不添乱是不成的!
“爸,今天青投正式挂牌,你也不打算举办一个仪式,大肆操办一下?”
青州投资公司的筹备工作困难重重,先是人员问题,因为要从市直各局委抽调,都以为要从事业编转到企业,抵触情绪很大。市里做了多次工作,最后还下文件解释说此次调动仅为借调,编制保留,工资另算,这才得到解决。然后是名分问题,因为这是初次以企业形式来解决国企改革困局,没有借鉴,没有参考,究竟是独立出来自成一体,还是用市委市政府的名义,最后考虑到实际国情,还是决定将青投挂靠到财政局名下……凡此种种,许多想到的,没想到的问题都一时间冒了出来,温怀明充分展示了领导才能,协调各部门通力合作,见招拆招,终于赶上十二月初挂牌成立。
“操办就不必了,现在多少人等着看戏呢,低调一点,受到的攻讦才能少一点。等以后做出成绩,再热闹一番也来得及!”
“不操办,可就没人送礼喽!”
政府其实跟企业一样,但凡成立新机构新部门,其他各部门多少都得意思意思,温谅微笑道:“要不我送您一个助助声势?”
温怀明当他说笑,沉着脸道:“今天乖乖去上学,别让叶老师再来教训我,就是给我最大的礼物了。”
等温怀明离开,温谅正准备去上学,突然接到左雨溪的电话,电话里能听出她的心情有些激荡。温谅连忙打车赶了过去,进门后看到左雨溪穿着白色的睡衣,双手抱怀站在半拉开的窗帘边,背影消瘦而孤单,连温谅进来都没有回头。
温谅轻轻走了过去,揽着她的腰身,脸颊贴在耳侧,低声道:“心情不好?”
左雨溪歪了歪头,和温谅的脸庞紧紧贴在一起,好一会才道:“刚接到灵阳那边的电话,周远庭想见我!”
“嗯?”
周远庭跟范恒安不同,身为领导干部,他要异地审判,日后也要在异地服刑。温谅微吃了一惊,将她身子转了过来,看着那双满是仓惶的星眸,心口突的一疼,道:“没事的,别担心!”
左雨溪低垂着头,投入温谅的怀中,喃喃道:“你觉得呢?”
温谅想了想,道:“去见见也好,到了今日,当初那件事周远庭事先究竟知不知情,也该有个答案了。”
等了半响,怀中伊人才点了点头,又扬起俏脸,带点哀求的神色,道:“你陪我去吧……”
面对左雨溪这样的女子,温大叔不信世上还有人能拒绝她的要求,自然一口应承下来,却忘了去跟叶雨婷请假。
这次左雨溪又换了一辆比较低调的丰田,温谅对她换车堪比换衣的手段早已麻木,问都懒得问一句,径自上车。两人走国道绕了远,直直行驶四个小时,抵达灵阳时已近中午十二点。虽然前世已经多次来过这个以美丽著称的城市,可这辈子第一次目睹那一条条干净的街道,澄碧的天空,绿化加美化齐备的市容,还是禁不住要吐槽人比人气死人,青州并不算差,可跟灵阳一比,是丫鬟和小姐的区别啊!
左雨溪要先去见一见左敬,征询温谅的意见,要不要同去。温谅考虑到自己手中的筹码太小,跟左敬的地位天壤之别,骤然见面非但无益,一言不慎反而得不偿失。而温怀明在青州的仕途还不到顶点,尚不需寻找许复延之外的借力。抛开这两点因素,温谅实在没有理由去见左敬,难不成还真跟他谈一谈有关左雨溪的爱情问题?
温谅决定不去,左雨溪其实也暗暗松了一口气,她固然打定主意跟温谅在一起,可实在没有准备好让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男人这样仓促的见面。在市区一家四星级宾馆开了房,左雨溪独自离开,一直到了下午六点,她才回来,见到温谅勉强一笑,道:“安排好了,等下就去见周远庭。不过,周远庭只肯见我一个人……你不能跟我去了……”
这在温谅的意料之中,他握住左雨溪冰冷的小手,道:“别担心,我一直都在!”
站在窗边目送左雨溪的车子远去,温谅的手机适时响起,刘天来压低嗓音道:“温少,林震已经去了看守所……”
窗外枯树吱呀作响,有风吹过,血色弥漫!
第三百三十章 这一天
他第一次如此用心去杀一个人!
温谅坐在沙发上,呆呆的看着自己的掌心,他的手指关节并不粗大,反而显得秀气和修长,少年的手还没有磨砺出成熟男人特有的粗糙,掌心的纹路泾渭分明,却又透着一种纤柔的细腻。
可就是这只手,可以覆雨翻云,可以杀伐凌冽,可以温柔的抚过女孩的脸颊,也可以将一个人在众目睽睽之下送入地狱!
五指微微张开,然后缓缓的合拢,光与暗凝成的时光从指间的缝隙里翩跹流过,从今而后,碧空之下,再没有那个洁净衣衫温润如玉,叫做温谅的少年!
灵阳第一看守所,一楼提审室。
左雨溪推开门,一眼就看到桌子对面的周远庭。他闭眼靠坐在椅子上,往日一丝不苟的头发略微有些凌乱,夹杂着不少的白发,脸部的皮肤更是松弛的厉害,不再像在位时充满威严,睡眠不足和压力过大形成的眼袋,让他整个人看起来仿佛年近古稀的老人。谁能想到,仅仅一个月前,他还是精力充沛,前途无量的市长大人?
周远庭,精气神散了!
听到开门声,周远庭睁开眼睛,坐直了身子,勉强笑道:“左局长,你来了。这段时间总是想睡也睡不着,没想到坐这一会,反而有些乏了……”
不管是以前做主管教育的副市长,还是后来升任市长,周远庭一直都很亲切的称呼左雨溪为小左局长。时过境迁,一为座上客,一为阶下囚,这一声左局长道尽了世事莫测,沧海桑田。
左雨溪没有回应,拉开椅子坐了下来,冷冷道:“周市长,你非要求见我,究竟是为了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