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谅哪里不知他在想什么,看上去像是很没礼貌的打断了他的话,实际上却是接的恰到好处,道:“多谢耿局长秉公执法,反正我们也没什么事,没必要搞那么严重……这样吧,今晚这顿饭让那小子请了,我就不跟他计较了……”
许瑶今晚一门心思想要把温谅吃回解放前,一听这话就急了,但她知道分寸,温谅说正事的时候从不会捣乱,只好撇撇嘴,暗暗的道:葛朗台,资本家,狡猾大大地!
经理心底的石头落了地,却没察觉到温谅和耿超间的隐秘互动,忙道:“让各位受惊了,对不住,实在对不住,大家随便点,今晚这单免了”
这就是人跟人的差距啊,耿超肚子里骂了声娘,好不容易这位小爷松了口,你一个看门管店的小经理凑什么热闹?
其实温谅也没耿超想的那么蛮横霸道,主要是那一夜惩治白桓的手段让他印象太过深刻,所以才以为不从严一点不足以平息此事。
温谅大手一挥,笑道:“还不快谢过经理,你们今晚都有口福了。”
一群人愣了下,许瑶先反应过来,笑嘻嘻的道:“谢谢经理!”
“免单啊?免单好,我再点几盘牛肉不过分吧?”任毅直接翻开了菜单。
张松和江涛凑了过去,嬉皮笑脸的道:“羊肉好,点上,点上。”
经理刚刚笑逐颜开的脸开始僵掉,他倒不是替老板心疼这点钱,反正免单的额度有剩余,只是没见过如此没有节操的一群人,刚说了免单随便点,竟然真的开始随便点了,不过点的东西可一点都不随便。
……
趁经理被任毅等人搞的手忙脚乱的时候,耿超往边上移了一步,温谅低声道:“都是学生,教训一下,罚点款放了吧……”
毕竟是高中生,偶尔口角打架都是常事,小惩一下即可,没必要整的跟阶级敌人似的不死不休。耿超心领神会,对身边一个人交代了两句,然后拉着满脸尴尬的经理去了。
这事不过是个小插曲,真正的问题才刚刚开始。尽管大家都装作不在意的样子高谈阔论,言笑风生,可谁都知道金链子刚才那番话对贝米一个女孩子来说,具有多么大的杀伤力,尤其刘致和他们对贝米向来观感不佳。
贝米一直低着头,没有动筷,也没有做声,玻璃杯中的啤酒倒影着她的俏脸,跟周边的众人仿佛隔着一层千年不曾溶解的冰,分别处在两个不同的世界。
先是一个人,然后两个,三个,连话最多的任毅也看了看周边,默默的闭上了嘴。
谈羽的眼中透着心疼,柔声道:“别往心里去,那人是胡说八道,我们……我是绝对不信的……”
贝米仍然没有说话,突然传来啪嗒啪嗒的响声,仔细一看,两串泪珠正从她低垂的脸上滑落,顷刻间将裤腿打湿了一片。
“贝米,你别,别这样好不好……我……”
谈羽急的说不出话来,贝米腾的站了起来,捂着嘴哽咽着跑了出去。谈羽一把没有拉住,跟着冲出了几步,又停下身子,歉然道:“扫了大家的兴致,改天我请客给大家赔礼道歉。”
说完匆匆追了出去,刘致和摇摇头,道:“真晦气,只是可惜了谈羽这小子……咳,我没说,我什么都没说。”
温谅瞪了他一眼,沉默片刻,道:“今晚到这吧,有机会咱们再聚。致和,你开我的车先送女孩们回家,任毅,你和张松他们是自己打的回,还是等致和来接?”
“打的打的,没多远,不用刘哥来回跑了。”
刘致和接过车钥匙,道:“好嘞,我做司机,你放一百个心。”
走到门口,经理赶过来送了一张VIP卡,吃饭可以打八折,温谅没有推辞,接了过来,出门后随手扔给了刘致和。目送他们上车离开,问了下门口的接待,刚才冲出去的一男一女消失的方向,然后踩着斑驳的月色,慢慢的走进了黑暗中。
第五百九十四章 眸然回首此心安
找到谈羽的时候,他正一个人坐在路边的草丛里,双手抱着膝盖,盯着脚尖前的那一排来回忙碌的蚂蚁,身后是昏黄陈旧的路灯,随着风声发出咯吱咯吱的异响。空阔的视野内,除了风沙和孤零零的几座高楼,便只有瘦弱的谈羽和他同样瘦弱的身影。
温谅走了过去,看也没看脏兮兮的地面,一屁股坐到谈羽身边,跟他一样抱着双膝,却抬头看向无边也无际的星空。
两人就如同前世里曾无数次做过的那样,肩并着肩,背靠着背,或俯首,或仰头,星空之下,人跟蚂蚁,其实一样的渺小。
不知过了多久,谈羽才开口说话,声音里压抑的痛苦,只有深深了解他的温谅才能感觉的到。
“温哥,我在你们眼里是不是很白痴,也很懦弱?”
温谅捡起一块小石头,在蚂蚁行进的路线上划了一条白线,井然有序的队伍立刻乱成一团,原地转来转去,却怎么也找不到前方的路。
“谈羽,知道什么是朋友吗?”
谈羽眼神迷茫,摇了摇头。
“一起吃喝玩乐,一起聊天打屁,一起逃课打球看美女,这就是朋友吗?这只是玩伴!真正的朋友,会在你得意的时候比你更得意,会在你伤心的时候比你更伤心,平等相处,彼此尊重,深有默契且能互相影响。朋友之间没有高低贵贱,没有偶像,当然也不会有小丑。”
温谅扭头看着他的沮丧的脸,话语里的蕴含的感情从来没有这样的诚挚,道:“别人我不知道,对我来说,你固然有许多缺点,但才华横溢,风趣幽默,又敢爱敢恨,有勇气有担当,同这些优点相比,缺点根本不值一提。这样一个人,怎么可能会是白痴,也不可能跟懦弱挂上边……别忘了,当初顾文远势大,学校那么多人都在现场,可只有你一人敢走上台为我作证,换一下位置,我也未必会有那样的胆色……”
原来自己在别人心中是这样的形象,尤其这话还是从温谅口中听到,分量更加重了许多。谈羽抬起头,和温谅同样看向头顶的星空,好一会才道:“真的吗?可真的这样的话,为什么连贝米都说我是个白痴呢?”
温谅不知道两人刚才进行了什么样的对话,但结果并不出乎意料,发生了刚才那样的事,贝米再怎么无所谓,也不可能继续在这个圈子里呆下去。人活一张脸,当最后一层遮羞布被拿下,反而会激起某种病态的自尊心,什么伤人的话都可能脱口而出。
“在初恋面前,谁又不是白痴呢?”
温谅叹了口气,道:“贝米是不是要跟你分手?”
“我跟她表白过,可她从来都是笑着说谈羽你可以认识其他更好的女孩子,没有答应过我什么,所以也谈不上分手……可当她哭着说自己就是一个贱女人,让我离开的远远的,我心里,心里真的很……”
……
谈羽,他们说的都没错,我就是一个很贱很贱的女孩。我喜欢被人奉承,被人追逐,喜欢让别人低三下四费尽心思的来讨好我,我爱慕虚荣,也受不了诱惑,从初中到现在,跟我上过床的男人一只手都数不过来。
贝米背对着头顶的圆月,两行泪顺着脸颊无声的留下,可脸色却愈加的清冷。单薄的衣衫无法阻挡乍暖还寒的季节,更无法抵御对面少年那痛的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的哀伤。
我知道你那些朋友都觉得我恶心,说真的,我不怪他们,因为有时候连我自己都恶心自己。可你知道吗?我曾经也只是很单纯的喜欢一个人,并且在他的甜言蜜语中献出了自己的第一次,我以为那才是爱情,可以牺牲,可以疯狂,可以抛开一切。直到那一晚,我被他灌醉了酒,再醒来的时候,身边的男人换成了他最好的朋友,我才明白,爱情都是他妈的狗屁,都是男人为了得到女人的身体编出来的谎话。
贝米狠狠的擦干了眼泪,仿佛要把脸上沾染了沙尘的肌肤擦下来一块,她倔强的转过身,背对着谈羽。
我恶心这一切,但又喜欢看着一个又一个男人为了跟我上床露出来的那种无耻卑贱的嘴脸。谈羽,你是我唯一见过不嫌弃我,却也不是为了跟我上床才接近我的男孩。
知道我为什么不敢答应你吗,因为我脏了,不想让你被我也染脏了!
贝米的背影一阵轻微的颤抖,双手死死的抓着裤腿,修的尖尖的指甲几乎穿破布料刺进肉里。
谈羽,你就是一个白痴!知道吗,你喜欢的人是一个坏女孩,不管我怎样想要融入你们的圈子,怎样厚着脸皮加入你们每一次的活动,我都会被你的朋友瞧不起,也连累到你。为了你好,也为了我,从今天起,我们不要再来往了,你是你,我是我,就当从来没有认识过。
贝米平静之极的说完这番话,没有再回头,往前方走去,一直到了百米开外,才揽了一辆出租车,片刻间消失不见。
车子开出去老远,贝米才有勇气扭过头,透过后车窗望着再也看不到的男孩,眼中浮现这一年多来的点点滴滴,神色变得从没有过的温柔。
谈羽,你是一个白痴。
她低语喃喃,将刚才这句冰冷无情的话,说出了不一样的娓娓动人。
……
谈羽将双手插进发丝中,用力的抓了几把,脸埋在膝盖里,声音透着痛苦的低沉,道:“我看着她离开,从头到尾,竟然没有说一句话。我不仅是个白痴,还是个懦夫啊!”
温谅没有做声,过了许久,才轻声道:“谈羽,你,后悔喜欢她吗?”
谈羽呆了一下,从校园门口的初见,那一袭飘扬的红色裙裾就完全占据了他的脑海,缓慢而有力的摇摇头,道:“我喜欢的是我眼中的她,跟别人眼中如何,没有任何关系。”
“既然不后悔,那便没什么好痛苦的,结果其实不重要,是不是?”温谅往后躺了下来,双手垫在脑后,微笑道:“谈羽,等再过许多年,你一定会喜欢这个时候的自己……”
谈羽一时没听明白,学着他躺了下来,天与地的界限突然模糊起来,听着耳边的虫鸣,看着天上的明月,心中似乎有了点明悟,低声道:“是吗?我会喜欢现在的我吗?”
第五百九十五章 歌一曲离殇
我们会喜欢曾经的我们!
那是十六七岁的年纪,我们幼稚,天真,憧憬恋情,向往自由,听流行的歌,做绚丽的梦,简单而复杂的过着一天又一天重复的日子。上课,放学,考试,或开心,或沮丧,为了前座那个留着马尾辫的女孩开始写诗,追着运动的轨迹和兄弟们奔跑呐喊,然后看着渐落的夕阳和飞翔的大雁,装出千古凭吊的悲伤,将青春的骚动,飞扬的汗水,偷偷的写成她的名字,和这个枫叶红遍了枝头的时光,一起刻在心头,刻在指尖,刻在无法回顾的记忆里。
初恋在最美好的季节开始,你经过一阵子,我却记得一辈子。谢谢不完美的你,给了我完美的青春!
青春,是一曲离殇!
谈羽对贝米的感情从一次意外开始,他见到的,喜欢的,迷恋的,都是那个巧笑倩兮,调皮可爱,宛若精灵的贝米,所以当别人一次又一次的在他面前说出那些不堪入耳的话,他都以为那不过是诋毁和攻讦,从来没有当真,也不会当真。
陪伴她,守护她,她的笑容,比自己的眼睛更珍贵,所以打架,所以被打,所以去辩解,所以被嘲讽!
可他坚定的认为,一个女孩子的清誉,值得他去付出所有的努力。
这不是白痴,而是一个男孩毫无杂质的洁净的爱。
直到今天晚上,贝米终于亲口承认了这一切,曾经的冲动、激愤以及流下的鲜血变成了赤裸裸的讽刺,换了任何别的男孩,都会有被骗的恼怒,会有被伤害的痛苦。
当最洁净的爱,遇上了不算洁净的人,你会怎么样?
所以温谅问他后不后悔,谈羽默视自己的心,片刻的迷茫过后,只有对贝米的心疼。
他摇头,像在告诉温谅,也像在告诉自己,喜欢上一个人,远远大于这个人本身。
但谈羽的初恋,终究还是因为今夜的这一场意外而结束,他心疼当下哭泣软弱故作坚强的贝米,却也明白彻底断绝才是对彼此最好的选择。
有些事,回不去,就是回不去了!
温谅轻轻叹了一口气,贝米这样的女孩子不算坏人,也没有彻底的堕落,但她的意志力薄弱,经不起许多东西的诱惑,又性格复杂多变,时而厌恶随便的自己,时而却深陷其间不能自拔,如同一株随风摇摆的小草,哪边吹来的风大,便顺从的倒入谁的怀中。
这是一个自卑自弃却又自骄自傲的女孩,她不适合谈羽,谈羽也未必适合她,这样分手固然对两人而言都残忍了些,但不残忍,又怎么能长大?
“走吧,去喝酒。”
对世间大多数人来说,当你不需要安慰,不需要倾诉的时候,酒是疗伤的唯一圣药!
东区虽然没有华山区那么繁华,不过近年来市政府开始加大发展力度,夜生活逐渐变得丰富起来。两人没走多远,就找到了一处通宵营业的大排档,正是九、十点钟人最多的时候,嘈杂的划拳碰杯声可以让人瞬间忘记所有的不愉快。温谅要了两件啤酒,点满了一桌子的菜,亲手给谈羽倒了一杯酒,道:“来,一醉解千愁。”
从没有酗过酒的谈羽第一次发现自己原来这么能喝,这一点温谅倒是知道,不过他没想到这个时候的谈羽已经有了日后混遍京城各种酒场的一代酒王的风采。当两件啤酒快要见底的时候,温谅举起杯子,道:“差不多了,再碰最后一杯,喝多了伤身,也没必要……回去好好睡一觉,明天起来该忘的就忘了吧。”
谈羽点了点头,杯子重重的一碰,然后一饮而尽。
走出大排档,被冷风一激,谈羽突然跑到路边大吐特吐了起来,嘶哑的干咳仿佛连胆汁都要咳出来一样。温谅在旁边拍着他的后心,一点也不忌讳满地的秽物,在认识柳雁之前,前世里有多少次他们两个就是这样喝了吐,吐了喝,互相护持,互相照顾,才一起走出了那一段灰暗岁月。
今夜此时,恍如前世。
谈羽属于越吐越清醒的人,跟温谅完全不同,温谅一般不吐酒,但只要大吐特吐,接下来肯定会倒头大睡。
“第一次表现不错,我还以为第八瓶的时候你就得吐了,没想到多喝了一瓶。”谈羽直起腰,咧嘴笑道:“那是,总不能丢了咱哥们的脸。有句话怎么说来着,能喝半斤喝八两,这种兄弟要培养……”
温谅随口接道:“能喝八两喝一斤,这种兄弟我放心!”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哈哈大笑,这是马季的相声《富了以后》火了,在一中广泛流传的被修改过的段子。
一辆出租从远处开了过来,温谅招了招手,道:“我送你回去……”
“没事,我清醒的很,咱们回家的方向不同,一南一北,不用来回跑了。”
温谅知道他其实想一个人静一静,伸出食指和中指,道:“几根?”
“考我啊,二!”
“错了,这是‘YEAH’!”
谈羽又是仰天大笑,出租车停下,温谅拉开车门,犹自不放心,道:“只有一个要求,直接回家,嗯?”
谈羽做了个“OK”的手势,道:“温哥,你真是比我姐都唠叨。放心吧,我知道轻重,不会犯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