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保卿色变道:“你还说不是故意挑衅?”
“我就是故意的,怎么样?我就是看温谅不顺眼,又怎么样?”
看着已经有点歇斯底里的罗蹊,安保卿察觉到不对,一眼瞅到沙发脚下已经倒了两个空瓶子,悚然一惊,道:“你喝酒了?喝了多少?”
罗蹊剧烈的喘了两口气,妖媚的眼睛充满了血丝,看上去有几分吓人,哼道:“死不了,老毛子的酒也就入口时烈,到肚子里跟水一样。”
再水的酒喝了两瓶也要醉死人了,安保卿怕逼的急了反而坏事,等他略微平静了点,才缓和下语气,道:“蹊哥,你不是前不久还跟我说温少为人不错,值得做个朋友,这才多久,怎么又变了,期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罗蹊慢慢的回坐到沙发上,嘴角嗤的一声笑,不屑的道:“我的性子向来反复无常,你又不是不知道,以前看他顺眼,现在看他难受,行不行?”
这他妈的跟疯子根本没法沟通啊,安保卿按捺住性子,直接将话题引到了核心部分,道:“是不是因为女人?你要漂亮女人,哪里没有?温少的女人也是你能惦记的?”
罗蹊不知哪根筋又不对了,突然变得狂躁起来,站起身将房间里能看见的东西全摔到地上,酒柜,玻璃杯,装饰品,还有他最喜欢的一座自由女神像,噼里啪啦的声音不绝于耳。
“他的女人?他也配?温谅是个什么东西,也配的上天上的凤凰?”罗蹊转过身,这个性格扭曲、心如铁石的人竟已泪流满面,手指死命的戳着自己的胸口,道:“我五年来辛辛苦苦,任劳任怨,为了她苦心经营,出生入死,甚至连命都可以不要,还任由罗韫那个蠢货骑在我脖子上作威作福,拉屎拉尿。可结果呢,她是怎么对我的?一句话让我从灵阳滚蛋,又一句话让我给别人当牛做马,凭什么?凭什么她从来都不正眼看我一下,却对一个十六岁的娃娃青睐有加?凭什么?”
每吼一声“凭什么”,他都会大力的用食指戳着胸口,几乎能听到指关节发出的嘎嘣声,不知哪一下就会折断。
安保卿的心提了起来,知道自己已经无意中触到了幕后的真相,看着屋里团团乱转,几乎成了疯子的罗蹊,尽力保持声音的平稳,问道:“她是谁?”
“她是谁?”罗蹊木然重复了一遍,然后发出桀桀的笑声,道:“是啊,她是谁啊?哦,我想起来了,她是你这辈子都不可能触及的大人物,是人间的凤,是天上的凰,有你难以想象的美丽,难以理解的高贵。哈,温谅身边的那些庸脂俗粉算什么女人,跟她一比都是垃圾,垃圾都不是!”
“告诉你,九哥,听好了,她的名字,你只听一次,这一辈子就再也忘不了。”
“她叫燕奇秀!”
安保卿一时愕然,燕奇秀是谁?听罗蹊的口气,竟然连罗韫乃至灵阳的所有,都由她一言而决。
再看向罗蹊时,想起左雨溪刚一见面说的那句话:
人心肚皮,我怕你信错了人!
他从不知道,原来,罗蹊的背后竟然藏有这么多的秘密,相熟了多年的朋友,却只是一个连面都看不清的陌生人而已!
当温谅来到大世界的顶层,看到醉成一团倒在沙发上不省人事的罗蹊的时候,刚刚从电话里听到安保卿说出“燕奇秀”这三个字的震惊已经散去,无论是神色,还是内心,都恢复了正常的平静,指着满地的碎乱,笑道:“没打架吧,怎么搞成这样?”
“他喝多了,发了一会酒疯。不过不是这样,恐怕还套不出这个名字。温少,燕奇秀到底是什么人?”
提起燕奇秀,温谅嘴里有点发苦,神色十分复杂,道:“说来你也跟她打过交道……还记得我第一次到吴江处理碧螺春茶农骚乱的事吗?最后之所以能跟卫栖文拉上关系,靠的就是这位燕奇秀,燕大小姐!”
听温谅大概讲了讲燕奇秀的来历,安保卿惊的半天没有合拢嘴,怪不得罗蹊眼高于顶,言语张狂,后台竟硬到这个地步。而灵阳骡这些年发展迅速,将当初不相上下的自己远远抛在身后,本以为是罗韫得了罗蹊之助后如虎添翼,今日想来,其实真正的原因也正在于此!
“电话里没来得及问,你再把跟罗蹊的所有对话一字不漏的说一遍,包括他当时的语气和状态。”
过了许久,听完了所有细节,温谅坐在安保卿坐过的沙发里陷入了沉思,其实当知道燕奇秀才是真正幕后的那个人,许多之前想不通的事都豁然开朗。
江东道上的切口,说了最厉害的三个人,青州安、灵阳骡、关山佛,就实力而言,当然是佛爷居首,罗韫次之,而安保卿则是最弱。再仔细比较,会发现其实在温谅介入之前,安保卿只能是青州的土老虎,跟罗韫与佛爷根本不在一个层次,后两者基本迈出了打砸抢烧的资本积累阶段,开公司办企业,不是人大代表就是政协委员,身份早已经不同。
可论才干,温谅跟佛爷打过交道,也听过罗韫的口碑,安保卿无疑要胜出许多,为什么发展却最慢?
归根结底,佛爷的背后站着庄少玄,有这等气象不难,那罗韫呢?自然不会有例外!
第一次对罗韫背后有靠山起了疑心,是在什么时候?
温谅想起那一次青山之行,想到了回仙观内遇到的范明珠。身为庄少玄弃之敝履的女人,又是已故范恒安的女儿,人见人厌,避之不及,真真是求天不应,告地不灵,关山青州几无她的立足之地。换了正常点的思维,就算你再不死心图谋报复,也必定会先离开江东,然后再另谋出路,可范明珠却在碰到头破血流之后,毅然而然的去了灵阳,以身相就,自荐枕席,托庇在罗韫门下。
这等的决绝和不惜一切,岂能是一时冲动?
当时温谅曾惊疑不定,不知道范明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也不知道罗韫是色胆包天,还是别有所谋,敢接下这样的烫手山芋。
现在真相大白,才明白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如果估计不错的话,范明珠一定是偶然从庄少玄那里知道了罗韫和燕奇秀的关系,在被庄少玄无情的抛弃后,又被林震的无能坑了一把,面对在江东如日中天的仇人们,她根本别无选择,只能委身投靠了罗韫,想要攀附的,其实是隐在他背后的燕奇秀。
这份决绝,让温谅不得不重新审视这个女人的危险性。要知道燕奇秀跟庄少玄势成水火,不死不休,范明珠不会不知道这一点,却还是躺到了以好色著称的罗韫的床上。
仅仅因为一个跟自己无关的女人,温谅就被罗蹊逼的大发雷霆,可想而知,这对庄少玄而言,是多么大的羞辱!
同样,罗韫接受范明珠,未必存了帮她报仇的心思,何况这样的大事他不敢不报告燕奇秀,必然是受燕奇秀的指使,给庄少玄戴了一顶大大的绿帽。
这顶帽子换了其他任何人戴都无所谓,庄少玄根本只把范明珠当成一个玩物,可就算是玩物,也万万不能钻到了罗韫的胯下!
罗韫,是燕奇秀的人!
这就够了!
如果庄少玄有一个必杀之而后快的黑名单,温谅敢赌一百块,范明珠肯定榜上有名!
这一点,范明珠自己也必然知道,因为再没有人比她更了解庄少玄的秉性,但为了报仇,她已经顾不得了。
一个置生死于度外的绝色女人,究竟会造成多大的杀伤力,温谅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但他立刻在心里默默的纠正了一下未来五年的发展规划:从今天起,目光必须更多的投射到灵阳。
看来,到了跟左敬老爷子打交道的时候了。
小女婿跟老丈人天生不对头,希望这位素未谋面却早就如雷贯耳的左书记,马屁不要太难拍了!
没什么诚心的祈祷完,温谅继续梳理,抛开范明珠,引起他疑虑的,还有当时遇到的罗尚阳和窦霄。一个是窦文博的儿子,灵阳最大的衙内,一个是小小的治安科科长,芝麻绿豆的官,却能让窦霄俯首听命,指手画脚,没有一定的底气是不行的。而后来也从罗蹊口中听过类似的话,可见罗家在灵阳确实枝繁叶茂,只手遮天,浑不把当地的权贵放在眼里,气焰非同一般。
这就又产生了一个问题,罗韫盘踞灵阳,不过是一山一虎,跟翔于九天之上的燕奇秀是怎么搭上线的?
燕奇秀被贬出京城,是在五年前,因为一件温谅到现在还摸不着头绪的大事。而通过安保卿转述罗蹊发酒疯时的话,他开始为燕奇秀做事,至今也恰巧五年有余。
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关联?
安保卿七年前认识罗蹊的时候,他刚大学毕业,没有选择回灵阳投靠已经成了气候的罗韫,而是留在沪江从事金融衍生品的工作,短时间内就混出了一点名声,在最难立足的金融界扎下了根子。之后一年多的时间,更是节节高升,成绩斐然,对普通人来说,可谓年少得意,前程远大。
也就在这时,罗蹊突然离开沪江,回灵阳进入罗韫的公司,灵阳罗于是开始了长达五年的飞速发展,自身实力膨胀到了一个可怕的地步,将曾经并驾齐驱的青州安远远的甩到了身后。
罗蹊跟罗韫的关系并不好,从现在两人反目就可见一斑,而罗蹊大学毕业宁可独自在沪江艰难打拼,也不愿回乡为罗韫做事,更没理由在功成名就之后,反而一改初衷,违心的屈居罗韫之下。
温谅神色一动,难道说,真正促使罗韫依附于燕奇秀的那个人,其实是当时尚在沪江的罗蹊?
要知道,沪江市距离苏海的吴州,不过一里之遥!
第六百五十章 请君落子
如果燕奇秀先认识的罗蹊,这条线便能串的起来了,许多晦涩不明之处也能得到合理的解释。至于说燕奇秀高高在上,为什么要费这个心思来暗中扶持灵阳罗韫,道理其实显而易见,所谋的自然是庄少玄。
庄少玄五年前离京后困居关山,隐于明庄内几乎不见外人,不是江东官商两界核心圈子里的人士,根本听都没听过这个名字。但孙子兵法有云:善守者,藏于九地之下,越是如此才越是说明这人的可怕。
不过所谓的名不见经传,也只是对上不得台面的中下阶层而言。庄少玄的父亲庄懋勋现如今气焰已成,朝野俱望,应者景从,以宁燕雷三系之根深蒂固,也不得不暂时选择避其锋芒而蛰伏待机,声势之大,由此可见一斑。加上庄少玄本身的才干无双,虽然因为贬谪的缘故,不能高调做事,但在关山五年的经营,早已将脚跟深深的踏入江东这片山明水秀的燕赵胜地,基业之稳,牢不可破。
甚至从某种程度上讲,庄少玄在江东的影响力丝毫不亚于于培东,但他离京时得过郑重的告诫,且因前事之痛,绝了仕途的野心,所以并不常常插手官场政治,反而一心一意的赚钱发财,偶尔也帮人做点跑官买官的掮客买卖,在本地某些大人物眼里,倒也算不得恶客。
但燕奇秀显然不这么认为,庄少玄一日不死,她一日不安,所以通过温谅尚不知晓的手段,收服了罗蹊,扶植了罗韫,在关山的肘腋处灵阳市布下了这颗亮闪闪的尖钉,硬是将庄少玄经营的近乎铁桶一般的江东省撕开了一道血淋淋的口子,让他如芒在背,如鲠在喉,还如同吞了一只苍蝇般恶心。
至于是偶尔认识了罗蹊,继而通过他知道了灵阳骡,这才有了扶植罗韫的想法,还是早就属意罗韫,然后设法接近罗蹊,并安排他居中穿针引线,对温谅来说无关紧要,没有什么分别。
现在他需要搞明白的是,燕奇秀究竟是出于什么目的,将罗蹊驱出灵阳安插到了青州,是有所图谋呢,还是无意为之?
只有搞明白了这一点,才能决定下一步的行动,才能明确自己跟这位人间凤的关系,到底是敌,是友!
“温少,这事……”
安保卿见温谅久久不言,只是坐在沙发中沉思,忍不住问道:“咱们该怎么办?”
该怎么办?
最直接的法子不外乎联系宁夕,让她跟燕奇秀交涉一下,但这法子太简单粗暴,很容易闹的双方下不了台,也让宁夕夹在中间难做。
最保险的法子还是从罗蹊入手,撬开他的嘴弄清楚前因后果,但问题是罗蹊已经酩酊大醉,不可能再借机套话,等他醒来,怕是会后悔透出燕奇秀的名字,那里还肯再多说一句?
左也不是,右也不是,温谅发现自己的人生仿佛永远都在左右为难的境地中,需要抉择,需要明辨,一步走错,就会万劫不复。
这难道是对重生者的考验吗?还是老天为了平衡,特意给开挂的人施加了永久的DEBUFF状态?
突然屋内响起的“嘀铃铃”的手机铃声,温谅扫了眼罗蹊的上衣口袋,对安保卿使了个眼色。安保卿走过去掏出手机,按下了接听键:
“罗总,今天要跟金龙的屈总开个碰头会,时间差不多了,您现在在哪,我过来接您吧?”
手机那边有点嘈杂,安保卿没有听出来是谁,沉声道:“你是哪个?”
“啊?安总,我是小孟,给罗总开车的孟易,不知道是您接的电话,我……”
“罗总喝醉了,今天的会取消吧,屈总那边我会打电话。”
安保卿挂了电话,道:“是孟易,罗蹊从灵阳带过来的司机,我见过两次,挺机灵一个小伙子,应该是他的心腹。”
孟易,梦遗?
取这样的名字,他爹是亲的吗?还是说这孩子是梦遗状态下的不幸产物?
不过这倒提醒了温谅一点,罗蹊的身份既然没那么纯粹,来青州人生地不熟,想必有些事情总得有一个信得过的人去办,沉吟片刻,给左雨溪打了个电话,道:“罗蹊手下有一个叫孟易的人,去灵阳查一查,看看他的底细。”
左敬在罗韫身边安插有人,温谅是知道的,所以想知道孟易的底细,走老婆路线最合适不过。
一个小时后,左雨溪的讯息传了过来:“他不是灵阳本地人,罗蹊从沪江回来时就带在身边,这次离开灵阳也带走了。据说是罗蹊最信任的人,连罗韫都不能比。”
沪江,灵阳,这样不离不弃的手下,绝对当得起心腹二字,说不定,还不是心腹这么简单!
温谅的眼睛渐渐眯了起来,一个绝妙的主意在脑海里成型,就如同打斯诺克,解不了的时候,不妨轻轻一推,将斯诺克留给对方去解。
“九哥,打电话叫孟易过来接人,”温谅顿了一下,笑道“希望他真有你说的那么机灵才好……”
孟易一米八五的身高,样子普通,眼睛却透着一股机灵味。刚一进屋,就被房间内的遍地破碎吓了一跳,眸子里闪过一道惊疑和警惕,却随即掩饰掉了,转身小心翼翼的站好,一字不提罗蹊为什么躺在沙发上醉的不省人事。
这番神色自然瞒不过温谅毒辣的眼睛,心中更加肯定了几分,道:“孟哥,你……”
“不敢,不敢,温少叫我小孟好了。”孟易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腰身弯的更低,只是脑袋低垂,不肯跟温谅的目光接触。
“呵,你认得我?”
“我听罗总说过,在青州要想活的好,一要对安总恭敬,二要对温少恭敬,不然就是自己给自己找罪受,怪不得别人了。”
温谅微微一笑,道:“罗总过谦了,以他的身份,该是我对他恭敬才对。孟哥,你说呢?”
孟易只觉腿肚子有点打转,他是知道罗蹊追求周静的内幕,所以一看今天的架势,就明白东窗事发,强自镇定道:“我不明白温少的意思……”
“不明白不要紧,只是你们罗总借酒浇愁,喝的太多,以致身体有损,怕是几天出不了房门。你要知道哪里有治病的医生,不妨费点心去请来把把脉。”
“……是,是,我这就去找,这就去找……”
放了满头大汗的孟易离开,安保卿一头雾水,道:“这就放他走了?我看他肯定知道些什么,不如抓起来……嗯?”
温谅的眼光变幻不定,犹豫,为难,困惑,忧虑,最后还是化作了坚毅和冷峻,道:“还是等一等吧,下棋嘛,总要给人落子的机会。”
苏海,吴州市。
位于市中心竹园路上有一座三栋成品字状的别墅区,占地二千多平米,周边种满了香樟树等各种大型植物,可以完美阻隔外界的目光。彩色的琉璃天窗和大理石建材勾勒出古典宫殿的华丽气派,精致的盆栽和平整的草地透着饱含生机的绿意盎然,几座弯曲的小桥从人工开凿的溪流上横穿而过,直抵尽头的凉亭,以观赏池中的游鱼。
与这样的逍遥自在形成强烈对比的是从角落到开阔地随处可见的红外摄像头,每隔十五分钟会有多个三人组成的战术小组交叉巡视所有的院落,十几条剽悍的狼犬拴在七个入口和出口要道,不夸张的说,安保严密程度连一只公苍蝇都飞不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