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谅的目光穿过层层的人群,落在满面笑容的左敬脸上,怪不得一再打电话邀请自己参加今晚的酒会,原来醉翁之意不在酒,而是惦记远在沙河的恒沙矿业。
“各位领导,各位来宾,女士们,先生们,晚上好……”
浑厚的声音响起,一个长相清秀,身材高大的中年男子走上台前,台下衣冠楚楚的人士慢慢汇聚到一起。
温谅讶然道:“这是谁?”
“窦文博!”
“哦,原来这就是灵阳市长窦文博!”
温谅的脑海浮现当初青山之上遇到的那个窦霄,鲁莽冲动,草包一个,就是连卖相也跟眼前这个位高权重的窦文博相去甚远。
不是捡来的吧?
温大叔嘿嘿一笑,那表情,别提多猥琐了!
第七百八十六章 眼见他楼塌了
庆功会足足进行了快两个小时,可见接待规格之高,灵阳上下对薛胜拿下央视标王的期许之大。甚至温谅有时候也不得不感叹,薛胜之所以压下这么大的赌注,未必是没有看到将来的风险,但风险毕竟尚在将来,而巨大的荣耀却在当下,除非有大智慧,很难拒绝如此大的诱惑!
“温总,书记请你过去!”
王自强好不容易才在最边角的沙发里找到了温谅,像这种级别的社交场合,本就是大家借庆功之名来联络感情、扩展圈子和寻找机会的地方,所以连某些白发苍苍的企业界老总、某些大腹便便的市区级领导都不辞劳苦的逢人敬酒,见者微笑,哪有温谅这种躲在一边只知道喝酒吃肉的家伙?
逃荒呢?
温谅跟着王自强来到大厅中间,左敬和薛胜正站在那说话,周边并没有其他人,想必是特地留出空间来见自己。
看到温谅,左敬对他招了招手,道:“老薛啊,我来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温谅,别看他年轻,肚子里的歪歪道道可比咱们多了不少。小谅,这是灵曲酒的薛厂长,你上次见过的。”
温谅明白,这是左敬在向他表达亲近看重之意,满屋子这么多人,能得他亲自介绍的人应该不多,所以很识趣的伸出手,尽到做晚辈的本分,道:“薛厂长,久仰大名!”
薛胜看了温谅一眼,没看到什么与众不同的地方,很敷衍的和他握了下手,根本没把这个毛头小子放在心上,连话都懒得跟他说。
温谅自不会因为这点看轻而大动肝火,松了手便乖乖束手的站在一边,老实的跟一只刚被大灰狼欺负了的兔子。左敬笑了笑,道:“我正跟老薛说到灵曲酒这次中标后的发展问题,小谅你有什么看法,说来听听。”
薛胜有些奇怪,灵渠酒现在是什么名声,动辄十数亿的销量,动动指头缝,掉出来的钱都能比温谅的个头还高,左书记是不是老糊涂了,向一个半大的娃娃问什么看法?难不成真的是我看走了眼,这小伙子是有大才的?
想到这里,薛胜直了直身子,转过头盯着温谅,想听听看他到底有什么高见。温谅只是推辞道:“我对酒类行业懂的不多,左书记您是经济学硕士,科班出身,薛厂长又是单枪匹马将灵渠做大做强的内行人,我这点小九九,还是藏拙的好。”
左敬笑着点了点他,道:“小滑头一个,让你说就说,这里也没有外人,别磨磨蹭蹭的了!”
左敬向来以铁腕著称,入主灵阳之后更是位高权重,威严日著,下面的干部汇报工作时无不小心翼翼,更别说跟一个小辈这般言笑不禁。薛胜毕竟不是蠢人,看到这个情景,也知道温谅跟左敬关系匪浅,但他军人出身,个性率直,想什么说什么,平生最看不起逢迎拍马之辈,见温谅开口就是拍马屁,却又说不出一点有用的东西,刚才那点洗耳恭听的心思立刻淡了,道:“左书记,要没什么事,我先失陪一下,去跟省计委的李主任打声招呼。”
省计委的李主任此刻正由窦文博陪着说话,撇下书记去陪市长,换了别人,说这样的话都是在自己找死。虽说以左敬的心胸倒不至于拿薛胜怎样,但温谅还是怕左敬脸上难堪,淡淡的道:“薛厂长,眼见灵曲酒要大难临头了,你还有心情去四处陪客?”
薛胜刚要转身离开,闻言猛的停下脚步,脸上的表情变得极其难看,道:“你说什么?”
“我的话,薛厂长应该听的很清楚了!”温谅想起前世里那个流星般划过天空的灵曲酒,眼神语气都变得诚恳了许多,道:“盛极必衰,过犹不及,薛厂长有没有想过,拿下来这届的标王,会给灵曲的良性发展带来多大的压力?”
薛胜怒极反笑,道:“去年灵曲也拿了标王,今年一年灵曲酒的销量增长了500%,利税增加了600%,而我还站在这!倒是这位小朋友,你在哪里高就,做了什么成绩?”
这就能看出来差距,薛胜的情商远远低于他开拓市场的能力,不仅被温谅一句话激怒,而反驳的方法还如同小学生斗气,显得幼稚可笑。
“不是每一个美食家都是好厨子!”温谅笑道:“我虽然微不足道,但也看出灵曲酒潜在的巨大风险。不错,今年灵曲的奇迹般增长都得益于去年的标王,但在去年你拿到标王的时候,对今年的预期销量并没有超出酒厂的生产能力,是在原配套生产线,原生产程序,原酿造工艺和原有熟练工人的操作下生产出来的,酒的质量公众是感到比较放心的。可今年再夺标王,可以预见明年的销量将会有一个爆发性的增长,薛厂长,你觉得你和灵曲酒厂已经准备好了吗?”
薛胜先是一愣,继而哈哈大笑,对左敬道:“左书记,我还以为您给我介绍了一个多了不得的青年才俊,原来只是一个胡吹大气的皮顺子!”
皮顺子是灵阳方言,意思是只会吹牛没有真才实学的家伙。他把手一挥,尽显霸气,道:“做生意只听过怕卖不出去的,还没听过怕卖的太多的!当年为了打开东北市场,我和手底下几个人什么苦没吃过,零下几十度的天,住着没有暖气的地下室,喝的是凉水,啃的是窝头就咸菜,有个人累的都吐了血,为的什么?还不是为了把酒卖出去?可就是那样拼命,一年才能卖多少吨?”
薛胜显然动了感情,道:“现在是广告经济,大家都说广告一响,黄金万两,拿个标王就能让销量翻五倍,翻十倍,比起我们当年苦哈哈的打市场,不知要容易多少!这样的事,你不做,别人就做,你不争取,别人就要争取,不做不争,就要落后,毛主席说了,落后就得挨打!”
“怕?我老薛只怕酒卖不出去,怕不能跟市委市政府交代,不能跟灵阳人民交代,不能给灵曲酒老老少少数千口人交代,但我唯独不怕酒卖的太多!生产线不够,就不能加生产线?人手不够就不能再多招点人?这样的问题要是也算问题,那干脆都别做生意了,乖乖的回家带孩子不更好?哦,对了,你自己还是孩子呢,跟你说这些没用!”
薛胜一口气说了这一大通,口水都几乎要喷到温谅脸上了。温谅暗暗叹了口气,在这个时代,大好机遇造就了无数英雄,但等浪潮过后,又有几人笑到了最后?归根结底,就在于一大部分人自身的修为不够,又自恃过高,不肯虚心学习,与时俱进,侥幸的了一时,侥幸不了一世,商场如战场,落后就要挨打,因时代而起,也终会被时代淘汰!
是啊,多说无益,但凡能走到这一步的,无不是心志坚毅的人,轻易不会被人所说动,温谅也只是尽人事,听与不听,他也无能为力。
“书记,我出去抽根烟,话一多就犯烟瘾,嘿!”薛胜见自己把温谅说的哑口无言,虽然不算多么得意,但至少出了一口气。
左敬点点头,等他离开,对温谅道:“小谅,你真的觉得灵曲酒会栽跟头?”
温谅听的出来,左敬对此多半也是不信的,毕竟无论从哪方面看,灵曲酒都处在上升期,有无限的潜能可挖,最重要的是,竖起这个典型,不仅有可观的利税上交,对他的政绩也是一大助力。
“我也只是预感,说不上肯定。”温谅歉然道:“倒是我口无遮拦,得罪了薛厂长,还请左伯伯替我说声抱歉。”
“那倒不必,薛胜就是那个性子,倔起来都敢跟我拍桌子瞪眼睛,你不用跟他一个大老粗计较!”
温谅想了想,决定尽最后一次努力,道:“左伯伯,我这人一向未虑成,先虑败,总会胡思乱想,觉得灵曲还是要多注重产能问题,另外还要跟媒体打好交道,央视虽然厉害,可也不是独此一家,别无分号。其他报刊杂志和机构该接触的时候,还是要放低姿态接触一下,无冕之王,得罪了不好!”
正在这时,王自强走了过来,低声道:“窦市长、李主任和刘部长他们都在包间等您过去……”
左敬点点头表示知道了,走开两步不经意的回头,道:“你霍阿姨今天没课,你要是没什么事,等下过去坐坐,陪她说说话。”
温谅应了一声,恭敬的送左敬离开,知道自己可以开溜了,寻了寻唐叶,没找到人,便自行离开。刚下了楼,从电梯里出来,唐叶的电话打了过来,道:“怎么先走了?”
“里面太闷了,出来透透气。你今晚回不回关山?”
“我倒是想回呢,只是刚才薛胜发了邀请,要我明天去参观灵曲酒厂,估计还要多待一天。怎么了?”
“没什么,本想着能一起走,路上还能聊聊天……”
电话那头的唐叶顿了顿,道:“那我推了这边的事……”
“别,”温谅笑道:“正事要紧,还是抓住这次参观灵曲的机会,过了这个村,怕是没这样的机会了。”
唐叶虽然不明白温谅的意思,却还是温柔的应道:“嗯,我听你的!”
第七百八十七章 匹夫一怒
温谅和霍静好都吃完了晚饭,左敬才姗姗归来,脸色略有点不适。霍静好赶忙扶着他坐好,埋怨道:“又喝酒了?胃不好就别逞能,怎么就是不听呢?”
“没事,刚才已经吃了药……盛碗粥吧,我喝一口暖暖胃。”左敬靠在沙发上,对温谅苦笑道:“多年的老毛病了,当知青时落下的根,一直没好,喝点酒就疼。”
温谅还真不知道左敬有这么严重的胃病,想想也是无奈,普通人说戒酒也就戒了,可他好歹也是省委常委,一市之主,却连戒酒的自由也没有,该应酬的时候也躲不过去。
在这个社会,身不由己,是所有人的悲哀!
喝了粥,又歇息了一会,左敬的脸色渐渐恢复过来,起身带温谅去了书房。果不其然,他此次邀请温谅来灵阳的目的是为了原油码头一事。
温谅自不好说通过别的渠道得到了消息,假意问道:“听说省里有点不同意见,争执的很厉害?”
左敬微微点头,道:“不过那都是过去式了,现在省里的主要领导都已经表态,原则上同意由灵阳市自行筹建西沙头港区的原油码头,抛开一些细节问题,基本不会再有反复了。”
灵阳这次从关山口中夺走了这块蛋糕,得罪的人不在少数,对于大局,这些人无力做点什么,但落实到某些“细节”上,用脚趾头想也知道会有不少的麻烦。不过这些麻烦属于左敬,温谅管不了,也不想管。
“那就好,我明天跟恒沙矿业的负责人联系一下,不出意外的话,一周内会有答复!”
左敬摇摇头,道:“一周太久了,我的意见,还是要快刀斩乱麻,能早则早,能快则快!”
温谅闻弦歌而知雅意,左敬这是想要造成即成事实,只有和恒沙进入实质性的谈判阶段,原油码头才是真正的尘埃落定。
“我现在就打电话……”
左敬却站起身,斩钉截铁的道:“你跟那边联系一下,我们现在就动身。”
“啊?”饶是温谅沉稳过人,听到这话也呆了一呆,下意识的望了望窗外的夜色,道:“现在?开车的话恐怕要明天才能到,你的身体……”
“我好的很,不用担心。”左敬难得的打趣了温谅一句:“还有,年轻人,不要太老土了,现在除了汽车,还有一种交通工具叫飞机!”
温谅老脸一红,他自己不爱坐飞机,所以一般都主动忽略了这种其实算是最快捷的交通工具,道:“让左伯伯见笑了,从小家里穷,没坐过飞机……”
左敬被他逗的哈哈大笑,正好从外面经过的霍静好推开门进来,奇道:“什么事这么高兴?”
“没什么,对了,准备件衣服,我和小谅要去东明市见一个贵客。”
这么多年了,霍静好已经习惯左敬随时外出的工作状态,什么也不问,给他准备好换用的衣服,却偷偷将温谅拉到一边,道:“他今天刚犯了病,一路上你多照顾一些,平时跟他的那些人都毛手毛脚的,没有你细心,等下我给你两瓶药,叮嘱他按时吃。还有,一定要替我看着他,不许再喝酒了!”
温谅立刻表决心,道:“阿姨,您放心吧,我一定让左伯伯安安全全的去,健健康康的回,谁敢给他敬酒,我就把酒瓶子给砸了。”
霍静好嫣然一笑,道:“对,就这么办!”
两人出门的时候,温谅左右看了看,没见到王自强或者其他市委市政府的人,左敬看出他的心思,道:“这次只有我跟你去,少带些人,事情反而好谈一些。”
温谅点点头,心头浮现了窦文博的影子。
飞机在东明机场降落,从贵宾通道离开,外面停着一辆进口奔驰豪华商务用车,开车的是宁夕的贴身女助卓闵,而宁夕本人则没有露面。这是属于宁家人独有的骄傲,连温谅也无能为力,拉开后座车门,对左敬笑道:“宁总临时有急事来不了,让我对左书记表达歉意。哦,这位是卓助理,是宁总身边最信任的人。”
最信任的人跟真身当然是不一样的,不过是个台阶罢了,幸好左敬身上没有那些让人厌烦的酸腐气,又或许对这些生于京城、与国同在的朱门大院子弟有着清晰的认知,丝毫不觉得被怠慢,道:“宁总贵人事忙,倒是咱们来的唐突了,没打扰到人家才好。”
车子一路疾行,到了东明市的酒店,卓闵引着众人来到三楼的一个包间,推开门后做了个请的手势,等温谅和左敬进去,却伸手挡住了紧跟在后的常成,然后轻轻的关上了门。
常成皱眉道:“什么意思,我要不进去,老板出事怎么办?”
卓闵没搭理他,笔挺的身子永远保持着最完美的姿态,仿佛一把出鞘的利剑,隐隐有锋芒流动。常成真是爱极了她傲娇的样子,越是不被搭理越是来劲,道:“小卓啊,这么久没见了,你看你都变瘦了,是不是在这边伙食不好?要不我跟老板说说,你干脆跳槽得了,别的不敢保证,至少一天一顿肉还是有的……”
“女孩子要注意护肤,虽然咱天生丽质,可沙河这地方灰尘大,又干燥,睡前最好补补水……”
“呃,你服役的部队到底是哪的?我动用了狠多关系,怎么一点都查不到?明白,保密嘛,可咱们也都是老熟人了,不能透漏一点点……”
常成喋喋不休的在卓闵耳边唠叨,一个话题扯完再换另一个话题,反正没有停下来的时候。不过也不得不佩服他,就这样毫无营养的废话足足说了一个多钟头,直到里面的人谈完出来,才意犹未尽的打住了。
卓闵脸上依然是冷冰冰的表情,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全当常成不存在意义,单单这份镇定功夫,就让人侧目不已。只是常成没有看到,当她转身给宁夕等人开门的时候,唇边溢出了一丝转瞬即逝的笑意,顿时显得清丽动人!
“宁总,那就这样说定了,三天后我在灵阳恭候您的光临。”左敬春风满面,想来已经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好,左书记事务繁多,我就不留客了,三天后灵阳再会!”
宁夕轻轻的和左敬握了手,然后目视着温谅,美目情思暗涌。温谅知道她是想让自己留下来,不过还是那句话,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他陪着左敬而来,于情于理,都没有让人家单独回去的道理。
宁夕可以无视左敬的身份地位,但他不行——至少目前还不行!
“左伯伯,你先去车里休息一下,我跟宁总说几句话,马上下来。”
左敬微微一笑,道:“不急,你们慢慢聊。”
左敬刚要转身离开,走廊尽头突然出现了四五个人,走在最前面的三十多岁的男子长相平凡,身材中等,唯有一双眉毛又黑又浓,仿佛是用沾满了墨水的毛笔粗粗的画上了两笔,让人印象十分的深刻。
“哎,巧了,宁总您也在这吃饭呢?”
温谅可以肯定自己从没见过这个人,但有些人不需要见面,就会自然而然的知道是谁。
如果没有猜错,这个笑的热情洋溢,可总会让人感到不寒而栗的男人,应该就是接替雷方入主恒沙矿业的雷德。
对了,他还有个外号,叫做“假慈悲”!
宁夕淡淡的道:“来见个朋友……雷总,你没在沙河待着,跑东明来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