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0章 寸铁

　　老人是爬回来的！

　　整整两三公里的城市街道，这样顺着路边一点点爬回来的。

　　满是尘土的袍子在双肘双膝的部位早已经磨破血肉模糊了，这老人却一点都不顾及，对巴克要给他用消毒碘酒之类清洗伤口都拒绝了：“留着给孩子……我已经是要死的人，不要再浪费东西给我，你是个好心人，只希望你能带阿契卡离开这里，给他一个不打仗长大的地方。”

　　巴克收起小急救包点点头。

　　体力不支，连站都站不起来的老人就是被抓去抽了血！

　　“先去拜访了几个老朋友，死的死伤的伤，有两个好像跟我差不多也得病了，打听到的消息就跟我昨天告诉你的差不多，整个城里现在其实只有不到两千名圣战军，其他人都调到伊拉克那边去了，说是这里守不住，空袭的目标又太大，所以只要政府军或者外国军队来攻击，就一定会撤退，散到周围去分散打仗，保证能从土耳其往整个圣战伊斯兰国运送物资就可以了……”

　　巴克熟悉地点点头：“化整为零的战术的嘛，让出主要城区打游击搞伏击，的确是最有效的战术。”原来这里的存在现在主要是维持跟土耳其的边境运输联系！

　　老人听不懂：“我再到市政府外面去看了看，就被守卫的圣战军给赶走，不死心，想着一定要打听点什么消息，就去了南萨德尔街，刚刚到医院外面，又觉得疲乏得很，想靠在墙根先休息一下，就被医院的人拉进去说是检查身体，抽了我这么多的三管血……”

　　看看比划的动作，那种大型针管怕是一共都超过500CC了，巴克简直有点不寒而栗，对这样一个已经垂垂老矣的病人，还抽走一啤酒瓶的血液，这做法……而且对方看起来最多只能做个血型融合分类，其他关于血液病的甄别检查一概没有，这样的病毒血液再传递到其他受伤救援中，传播可想而知！

　　真的，有时候真的不怕没文化，就怕一知半解瞎抓拿，不知道是个什么蒙古大夫，就知道用输血来救人，还不顾一切的到处搜刮血液，可殊不知人体就是最好的造血机，现在军方大多都采用血浆代用品慢慢恢复人体的造血机能，这些代用品粉剂是很容易从外界搞到的，既然这座城的很多补给都是从土耳其那边过来，那就更容易搞到类似羟乙基淀粉之类的东西了，还没有血液传染病跟血型排斥的问题，真是胡搞瞎搞！

　　看蒙着脸的巴克在苦笑摇头，老人却以为巴克是失望，艰难的支起上半身来着急：“有的，有的，我有打听到他们开大会的事情。”

　　哦？

　　本来并没抱什么希望的巴克有点惊讶：“真的？”

　　白发苍苍的老人勉力支撑着比划：“抽血的时候，有两个受伤的圣战军躺在病床上说话，说三天后就要在艾萨克举办大会，他们本来是可以去参加大会拜见哈里发先知的，因为受伤就只能呆在这边了……所以，所以我就让他们多抽点，然后借口说自己不舒服，靠在那里听他们聊天。”

　　为了孩子，这老人付出了他能付出的一切，包括生命力的流逝……

　　巴克有些默然地点点头：“您说……”

　　老人按照巴克说的一只手罩着塑料袋，再捏着阿契卡的手，深切的握着抚摸着舍不得放下，但转头对巴克居然有点笑容：“艾萨克你知道么？在热卡的东面，靠近库尔德人区，是艾萨克省的首府，有一百五十公里远。”

　　巴克点点头：“我知道，距离土耳其边境也差不多是一百来公里，就在这里到摩苏尔的中间。”那里曾经也是巴克他们备选的查探地点之一，反而热卡因为比较过气，还排在艾萨克之后，而艾萨克就是因为能连接现在的IS军重镇摩苏尔和首都之间，古丽莎比较关注那里，但那里一直在打，政府军有部分残留的精锐部队全靠空投给养，然后反对派的库尔德人加上IS军三方一直在那里交缠着打，并不适合开会吧，最多只能作为一个拦截各地加盟商抢夺黄金的地方，巴克有点狐疑这个消息的准确性。

　　老人比划：“艾萨克的南面有个湖，是叙利亚第二大湖，仅次于我们这里的大坝湖，我去过，所以他们一说我就知道，在湖东边小镇，叫萨巴斯库，应该是叫这个名字，他们说了好几次，那里才是圣战军在整个艾萨克的基地，所有参加艾萨克战斗的圣战者都是从那个镇子培训出来的，距离市区有20公里，没人知道他们藏在那，无论从这里过去的新兵，还是从摩苏尔去增援的圣战军都先到那集结，然后才投入战斗……”

　　巴克差点击掌叫好了，这个情报就完全契合真实了！

　　伊拉克那边的库尔德人和IS军正打得热火朝天，就是为了争夺回摩苏尔这个石油重镇跟大量的军备物资，所以世界各地的IS加盟商们，要想去目前IS最重要的摩苏尔并不容易，也不安定，然后热卡虽然是首都，却日渐凋零显然不适合给加盟商们看圣战事业多么辉煌，而且热卡距离叙利亚政府军的战线也只有百多公里，万一被捣毁并不好看，所以介乎两者之间的艾萨克，同样能从土耳其边境从容进入，还有这样一个相对隐秘的湖边据点，好像更适合召开这样的大会，说不定需要把加盟商们拉上战线去体验生活，就近艾萨克城郊跟库尔德人的战斗都比和政府军更容易控制。

　　毕竟再差的政府军，也是飞机大炮坦克，再好的库尔德人武装都不过是皮卡车加机关炮而已。

　　只是这地点怎么去呢……

　　巴克肯定要到现场去查看一下才能明确那是不是自己的目标，然后再进行下一步的行动。

　　目前所在地点跟艾萨克之间就好像一个标准长方形的两个下角，上边就是土耳其边境线，原路返回一百来公里边境找到鬣狗，然后再从艾萨克那边的边境进入一百余公里？

　　那兜这个圈子就有接近四百公里了，而且两边进出土耳其边境，还是有两百公里的冒险路段，还不如现在自己直接从热卡沿着叙利亚内部公路前往艾萨克，也就两百公里不到，起码省却了进出边境的麻烦。

　　可这，就完全是在IS军的控制地区活动了！

　　巴克手里只有那么点寸铁……

第1711章 偏差

　　事不宜迟，马上就得走！

　　接近两百公里的距离，巴克徒步行走三天内是很有把握抵达的，毕竟顺着公路走这种事儿，他太有经验了，而且步行也是最方便躲避或者自由度最高的方式，虽然有点笨，但很靠谱。

　　可很明显他不会再返回这个死亡之城，阿契卡是要带走的。

　　这个不能抱不能牵的孩子肯定支撑不下来。

　　那就只有抢夺一辆车。

　　这虽然有可能会惊动IS军，但也是迫不得已的方案，而且两百公里如果有车辆的话，也就两三小时的事情，活动余地大多了。

　　艰难爬行回来的老人也提出了这个建议：“沿着城东公路过去其实只有170公里左右，这中间段因为全都是荒漠，没有油田没有大城市，所以圣战军也并不多，只是你千万不要进入艾萨克市区，那里面分成了三个区域一直在打仗，政府军一直把守着那个军用机场，库尔德人控制了大部分城区，圣战军则在郊外更多一些，三方就不停的打！”

　　巴克点点头：“我有卫星导航，不会误入市区的。”

　　老人还建议了车辆：“我爬回来的时候就一直在想这个，从医院出来特别看了，你不要去惹巡逻车，就去偷医院的救护车，其实也是皮卡，油料在我们这里都不值钱的，平时都是加满了油停在后面的，阿契卡知道医院的地方，你带叔叔去，好……不好？”

　　难以控制的情绪让老人有些哽咽，伸手抱住了孙子小小的身躯，离别的时候到了，还得尽量带着笑容，告诉孩子这不过是在玩打仗游戏，逃出去治病，好了以后再回来看爷爷……

　　巴克站起身来：“你们单独待一会儿吧。”闪出身来爬上屋顶，抱着膝盖在角落里给向婉打电话，听见妻子声音的那一刻，巴克才觉得有家人在等待自己的感觉多么美好。

　　向婉对巴克的新情况有些吃惊，但对于计划的进行很冷静：“昨天就已经通报给上级了，就是在等待时机……”

　　正在窃窃私语的巴克听见点响动，转头看见老人艰难的顺着屋边阶梯牵着孙子爬上来，不是找巴克，而是手把手的扯下屋顶那点土壤里种植的菜叶子。

　　这几乎是这个爷爷，能给予孙子最后的东西了，也是完全根绝了自己未来活下去的所有希望。

　　一点绿色的叶子，细心的叠在一起装进小布口袋里，轻言细语的告诉孙子：“走到哪里，都学会自己生存，要懂事……”

　　挂上小口袋的孩子有些懵懂，但隐约感觉到了什么：“爷爷，一起走……”

　　爷爷安详：“爷爷要留下来等你的爸爸妈妈……”

　　巴克静静的挂上电话，坐在角落里看着这一幕，无论如何也要竭尽自己所有的力量，避免这样的情况落到自己的孩子和父母身上。

　　绝不能！

　　直到一个多小时以后，向婉才回应过来电话：“时间已经确定了，你的当地时间，凌晨四点左右！可能会有点偏差……”

　　巴克在半夜两点半的时候，从一直抱着孙子不休不眠的老人身边叫醒了阿契卡：“走了，我们上路了。”

　　老人这时候才假装睡着了，就那么靠坐在墙角含糊不清的推开孙子：“爷爷……累了，你走吧。”

　　完全没有察觉到生离死别的孩子，乖乖的牵着巴克的医疗手套，走上了黑漆漆的街道。

　　那双苍老的眼睛，在饱含泪水的痛苦闭上以后，生命之火就基本熄灭了。

　　出来拿到自己背包的巴克不让孩子回头看：“按爷爷说的去医院，你走前面，有人就蹲下来靠在墙边不要动，我跟在你后面，走吧。”

　　温度较低的夜间，利什曼病不会有什么明显症状，只是孩子往前走的时候偶尔会咳嗽两声，时不时打开手机查看热感源的巴克落后十多步，一直顺着墙根下在马路对面行走，选择的道路也是老人认为最没有危险的。

　　半个小时不到，那还亮着等的南萨德尔街就出现在前方，小孩子有点兴奋地想跑过去，被巴克一把拎住后颈衣领切进后面黑暗的巷道中，顺着卫星地图上都能定位的医院围墙外民居台阶爬高一点偷看。

　　其实也就是一两盏惨白的灯泡，挂在屋檐下，两名哨兵坐在塑料椅子上，两腿间放着AK步枪，一个打盹，一个似乎在玩手机，这让巴克好奇地把自己那部游戏手机摸出来开机。

　　孩子坐在他前面的台阶上有点不安生，巴克嘘一声靠近低声：“这个游戏是绝对不能被人发现的，别出声！”

　　阿契卡终于机灵的捂住自己嘴，接过巴克再递来的胶糖喜笑颜开的就蜷在那不动了，美滋滋的享受嘴里的甜味，等巴克把仿佛装满了糖果的黑色双肩背包背到他胸前，简直甜到心里去了。

　　孩子的幸福也来得就是这么简单。

　　巴克静静地看着，看那两名哨兵偶尔会起身走两步，因为这里基本都是针对IS军伤员的，所以没有夜间出诊一说，伊斯兰风格的围墙栏杆内，停放的五六辆皮卡车一直没动静，反而是后面的楼上偶尔会有几声伤员叫疼或者烦躁的怒骂声。

　　中途还有一名提着步枪的武装分子出来查看了一圈，巴克依旧一动不动地靠在台阶角落的阴影中看着，孩子已经耐不住安静，默默的又开始打盹了。

　　巴克看看手机，发现这里居然真的有移动通讯信号！只是自己的手机卡没法连接上运营商，看来IS军在这里还真是控制了不少各方面的专业人员。

　　但这一切将很快成为过去。

　　当手机上的时间刚刚抵达凌晨四点，天空中突然又传来那种摄人心魄的强大气流声！

　　几乎就在一瞬间，巴克突然就感觉到周围几秒前还静谧得好像无人区的街道、建筑就突然一下冒出许多人，各种各样拿着枪械的武装人员、平民、妇女孩子跑上街道，惊慌失措的看向天空，当然，一直躲在角落不动的巴克伸手按住了阿契卡，也注意到绝大多数人下意识的都仰头朝着北方天空看！

　　通常北约战斗机都是从土耳其的北约联合指挥机场起飞，往南飞行到叙利亚空袭。

　　对于已经遭遇过多次空袭打击的当地人来说，有点习以为常了。

　　可这回就在几乎所有人翘首找寻空中痕迹的瞬间，从大家都有些意想不到的左边，也就是政府军掌控的西边，突然就窜出几道战机尾焰痕迹，迅猛的出现在热卡市的上空！

　　接着一连串啸叫声中，炸弹来了！

　　其实除了在市区曾经有过坦克跟皮卡车的散兵游勇巷战，包括北约和政府军在内，都从来没有对这座城市市区用航空炸弹进行轰炸袭击，因为那很明显会造成大量的平民伤亡，这也是IS军为什么一直要留下不少平民在市区里的原因，谁也承受不起大规模屠杀平民的国际舆论，所以市区是很少被空袭轰炸的。

　　可听听这几乎就在头顶上的啸叫声音吧！

　　分明就是直接朝着这里来的！

　　魂飞魄散的人们立刻开始尖叫！

　　无头苍蝇一般到处乱窜，却手足无措的不知道往哪里逃！

　　更有不少人立刻就被吓得双脚发软跌坐到地上！

　　甚至有人下意识的举起手中AK步枪对着天上胡乱扫射！

　　您这是打算把炸弹打下来？

　　短时间内第二次经历空袭的巴克也有点瞠目结舌，剧本……好像有一点点偏差吧？！

　　有那么千分之一秒，他真的想跟所有看到的那些人影一样抱头鼠窜了！

第1712章 无声

　　没错，巴克知道天上那些扔炸弹的不是以往那些北约战机！

　　而是刚刚进驻叙利亚的俄罗斯战机！

　　临走前跟高层的那场会议中，军方将领就已经透露了这个消息，俄罗斯提前知会了华国，他们将不惜代价的全力支持叙利亚政府，马上就会派遣西部军区的一个混编航空团前往叙利亚政府军机场，协助叙利亚政府军行动！

　　也的确是巴克通过自己的天地线，由老白去沟通，以伊拉克情报源的名义，传递这座大坝正在为热卡市提供电能供应的消息，建议列为最新的空袭目标！

　　可巴克分明是提出的接近十公里外的那座大坝啊！

　　据老白了解，向婉最后反馈的信息，那座大坝就是前苏联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援建的，俄罗斯拥有关于那座水库大坝的所有建造信息资料，更不用说坐标了。

　　怎么会出现眼前这样的情况……

　　这些该死的粗枝大叶老毛子！

　　不过时间也就是一刹那，巴克觉得自己根本想逃也逃避不了哪里去，一手抓了茫然惊醒的阿契卡就趁乱冲进医院大院里！

　　因为已经看见有个武装分子不顾一切的拉开一辆车门，轰动油门就要离开！

　　现场太过混乱！

　　而且仅仅是耳朵听见那索命勾魂一般的啸叫声，爆炸声接踵而至！

　　直到整个地面颤抖起来，巴克才感觉自己的脚步是稳定的踩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