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克真的有些艰难:“我有过爱人,甚至应该算是有过妻儿,但目睹了她的死亡,这样的后果……冲击太大了,现在好歹能够不回避这相关的想法、感受以及话题,但某些细节回忆还是有下意识的回避,迄今我没有跟任何女性有过什么亲密接触,我还在治疗这种伤痛。”这几乎是那发生过的场面印刻在脑海中以后,巴克第一次对别人说起曾经的那个影子,那个火球……
周山夫凝视着他,宽大的学术型办公室里只有窗外蔓藤间隙透过的阳光,斑驳的洒在地面和巴克的身上,这个时候的巴克,再也不是那个在所有人面前都傲然挺立无所谓的黑脸大汉,身体有些佝偻的弯下去似乎要缩在一起,才能让低着头的自己不至于浑身颤抖。
在周山夫面前,这的确是个病人,虽然他的主业不是心理学专业,但在他主导的野战外科学中,早就把这一块从心理学剥离出来,把原来传统的生物医学转变为生物、心理、社会交叉模式了。
好一阵,他才用一个医生应有的口吻:“起码,你现在没有表情木然、与外界疏远隔离、对什么都无动于衷吧?还算是不错的状况。”
巴克轻轻点头,老周描述的,不正是自己半年前的模样么,这不过是步行回国以来逐步治疗修复的结果,说明方向还是对的。
但周山夫话锋一转:“这样对小莉是不是不太公平?你完全是在利用她治疗你的病情,你能够敞开心灵投入感情也就罢了,万一你不能呢?你不是害了她一辈子?”
面对周山夫这心理医生和周晓莉爷爷的双重身份,巴克终于有些难言启齿的点头:“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承认,我也在尽可能弥补。”怪不得他一直对周晓莉都言听计从。
周山夫开始有点爷爷的模样了:“弥补!你能用什么弥补?小莉本来就吃了不少苦,你这样会害了她!”
巴克的模样甚至有点衰弱:“你都是这么对患者的?”
一贯患者为先,甚至已经失去了儿子、妻子乃至整个家庭的周山夫一下就噎住了。
第0194章 真不知道
一老一少有点对峙的坐在那里,没多大火药味,却僵持住了。
直到一名穿着军服的年轻人敲门进来:“周老,您要准备参加晚上的会面了。”
周山夫惊醒一般点点头,指着巴克:“你迄今没有做药物治疗?”
巴克摇头,精神类药物是他最排斥的,是药三分毒,而精神类药物基本就是七分毒,对于摧毁一个人的思维能力几乎是有难以避免的伤害。
周山夫做决定:“小吴,你带他去做几个检查,马上……”快速在手边的处方单上写了一连串简写,以巴克这赤脚医生的水平,给他看了都不知道是什么。
巴克不抗拒,只是那种需要把探针插在自己头部的取样检测,还是有点吓人,以至于他对这个拥有众多复杂设备的实验室一样空间有点好奇:“你们,不会是在研制什么生化战士吧?”
几个年轻的研究学者都是在白大褂里面穿军装的,忍不住笑,没那么木讷冰冷:“嗯!你就是了!有空来做套钢铁侠的罩衫嘛!”
其实就是类似微透析、高效液相色谱仪之类的高端研究手法,等周山夫换了一身便装站在门口,报告就递交在他手中,看看正要脱了外面防菌服去换回自己衣服的巴克,却指指:“你跟我一起走,小吴帮他找件合适的衣服……还有帽子。”就站在那里翻看一会儿,才信步往外走,外翻手里的检测报告示意给巴克看,巴克不得不赶紧跟上几步。
这才是做惯了人上人的大佬,习惯于安排命令和自顾自。
巴克急切地想知道这些数据代表什么,他基本看不懂。
周山夫的确有对患者的耐心,这就跟他所处什么地位不同了,他本质上还是把自己当成个医生而不是官僚:“你的HPA轴功能性紊乱是不用说了,肾上腺素分泌是被急剧压制,对吧?”
巴克点头承认:“作战时间过长的本能,避免过多消耗体力,但在战斗需要的时刻能大量分泌刺激自己兴奋,所以寻常的刺激已经无法自然分泌了。”
周山夫开始点着单子上的各种名词:“这些神经类成分都不正常,儿茶酚胺类递质、5-羟色胺、乙酰胆碱、多巴胺……”
走出长长的寂静走廊,还经过了那两处持枪岗哨,没人敢打搅周山夫和跟他一起说话的年轻人,部分从窗口看见这一幕的同僚只有羡慕,传说中这个周山夫的孙女婿好像是真有两把刷子的,嫉妒都嫉妒不来啊,软硬件兼备。
走廊外就是一辆很普通的黑色奥迪,巴克看司机已经下车来打开后面的车门,他就习惯性的面对打开的车门,右手扶在周山夫肩后轻轻用力按下他的上半身,左手垫在车门框上防止贵宾的头撞在门框上,周山夫几乎没感觉到不适,口中还在分析数值:“但这个数据比较奇怪……”就已经顺畅的坐进去,还主动挪到司机后方,给巴克腾出位置。
司机对巴克的动作报以点头笑意,两人的前后动作配合得好像演练过一般,巴克坐进去,他关门,那个小吴提着一包衣服匆忙跟出来,上副驾驶,司机小跑回驾驶座。
国内情况,就没必要用警卫车了。
这是西方研究的习惯,心理学这种东西也会用量化的化验来寻找痕迹,巴克就完全不懂,一路上只能听周山夫讲,不过这些量化分析的指标也只是国际医学界的研究项目,并没有谁能完全拿出很确定的结果来,就凭其中一项多巴胺的分析,瑞典一位医学家就获得了诺贝尔奖,深奥复杂程度可见一斑,所以周山夫又有点沉浸到学术中去,多难得的全方位实验活体?
这时候他又不觉得巴克是病人,完全是学术上的分析讨论,一路上都没停止,直到车辆都抵达灯火通明的地界,小吴实在是不敢插嘴,只好悄悄地把那包衣服从前排中间推到后面来。
巴克看到了,指指衣服,周山夫漫不经心:“换上吧,跟我一起出席一下这个会面,有两位国内神经学界的专家,可以探讨一下,你看这个天门冬氨酸受体……”
不是军装,和周山夫身上的衣服一样,中山服。
巴克从来没穿过这种被称为国服的正装,也不抗拒,就在车厢里脱了牛仔裤和夹克更换,司机从后视镜里观察他的进度,保证了车辆稳稳停在大门前,侍者上来开门的时候,巴克正好把领口的扣子扣上。
脚上的皮鞋倒是简单的塞进去了,周山夫在自己这一侧被打开的时候,才从文件上挪开视线,看了看巴克,指指自己的领口提醒,就先下去了。
巴克摸了一下自己很不习惯的风纪扣,撇撇嘴扣紧,整个脖子就基本给箍紧了一样,自己都觉得立刻精神了不少,最后才犹豫的看看袋子里装着的好几顶帽子,选了体能训练绒帽戴上,从自己这一侧赶紧跟过去。
实在是军队的人把军服其实看得很重,没有军职的人不得随便穿戴军装,包括军帽,可巴克那一头的伤痕秃瓢必须得遮挡一下,让小吴和几个后勤人员找帽子都费了不少劲。
这个时候戴个棒球帽是多么奇怪啊。
但不管怎么样,戴着一顶卷边绒线帽……嗯,就是那种跟特警作战拉下来罩在脸上就变成面罩的绒帽差不多款式的巴克,顿时就成为外面所有人不由自主都会看一下的目标!
橄榄绿的中山服,跟灰绿色的绒帽,都显示出他跟走在前面的周山夫一样,有军方背景。
已经很少有人穿中山服了,除了某些军政界的领导,特别是这种更少见的颜色。
但不得不说,这种款式真算得上是我国现在上得台面的正式礼服。
巴克一米八的个头,肩膀宽阔,身材魁梧,衬托在气度儒雅的周山夫背后,非常有军人气质,何况他还主动把自己定位成保镖。
快速浏览一下周围环境,跟在周山夫后面半侧身,走上一条一直铺进五星级酒店的红地毯,周山夫倒是习以为常,偶尔看看手里的化验报告,越过了大门中央那用鲜花砌起来的巨大水牌:“天正药业欢迎莅临”,还随手指了指:“就是这家企业搞的大场面,我们来看看。”
巴克真不知道天正药业姓牟。
第0195章 青衫
没错,这就是牟晨菲的生日宴会。
从来医药不分家,作为全国西南地区最大的药业集团,跟军方医药系统没点交集是不可能的,更何况还是同一座城市里面最为独占鳌头的医和药,天正集团甚至本来就为军方提供一部分军供药品的生产线。
所以自己研究中心拥有一个全军生物制品研制开发实验室的周山夫跟天正集团生物制品方面的合作很多,这样的大人物,当然也是被邀请参加的贵宾。
只是周山夫接到的请柬是关于天正药业商业运作研讨会的,在提请上级机关批准,并联络询问了国内其他一些有地位的军内外专家都会到场,周山夫才给这个面子,过来坐坐。
不过他现在主要注意力肯定是找那神经学界的专家探讨自己手中的化验报告,有时候学术讨论就是一点抛砖引玉的意思,别人不同的思维模式跟途径没准儿就能引发自己的新思路。
做学问,有时候也要有创意的。
所以根本不在乎去给什么老总之类的人物打招呼寒暄,找彬彬有礼的天正药业接待人员问清楚专家们集中在哪个厅,就示意巴克跟自己一起快步过去了,虽然牟天博这主人家没站在大堂,接待规格还是高,三四名服务员和天正药业相关的高层连忙陪着一起。
那有些突兀戴着帽子的巴克就这么在酒店大堂晃了一下,扶着周山夫消失了,绝大多数人都没注意到。
唯独一双俏丽的大眼睛非常惊讶的从大堂中庭之上的二楼扶栏边看见了,快步从豪华的天然云石铺就旋转扶梯跑下来,已经看不到巴克的背影,只能找那刚才接待的天正药业人员询问:“刚才走过去,穿着中山服的老者是谁?”
对方惊艳一下很热情:“周老,工程院院士,军医大的一代宗师,将军啊!”
俏丽大眼睛做个惊讶表情笑着谢过,飘然的又走回楼上去,这里已经云集了不少衣着光鲜的年轻才俊,佳丽名媛,不过口音天南地北,也隐隐的按照各自熟识的人分成好多个圈子,分散在整个二楼咖啡厅里,相互之间打量观察的目光简直交错得不比战场上的火力线少。
站在大理石柱子边思考了几秒钟,这大眼睛才眨巴几下,从自己的手袋里取出手机:“小林子,你说那高加索犬是干嘛的?装修?滚蛋吧你……他是军字号那条线的,深藏不漏啊!”
另一头的当然就是林东:“真的?你在哪看见的?”
这曾经浓妆艳抹扮演钢管舞女的姑娘嘿嘿笑两声:“绝对错不了,还戴绿帽子呢!”说完就一下挂了电话!
不远处一直看着她的几个本地年轻人笑着招手:“叶明静,看见什么帅哥了?”
谁能想到身材火爆,抱着钢管舞姿性感贲张的姑娘居然有这样文雅的名字?表情也文雅,嫣然一笑的回应:“今天来的帅哥,可都不是看着我们啊……”
的确,连身为地产大亨的儿子,林东都没资格参与这次酒会。
国家大了,有钱人也多了,其实富二代们也分很多圈子的,牟天博广撒英雄帖,邀请来的青年才俊甚至中年俊杰,大多还是全国医药界和金融界的。
房地产么,在牟天博眼里除了上市的那几个,大多还是没洗掉泥脚杆的暴发户!
而叶明静都只能说是因为沾了自己那个身居高位的母亲的光,才有份得到邀请,指指远处宴会厅的大门:“有waiter在邀请了,还是一起去看看那我见犹怜的大美女吧?”
这话倒是没半分酸溜溜的味道,虽然大家不是一个圈子,但地位相仿,多少都见过面,对自己外貌身材一直都很有底气的叶明静在这个比较上,不得不服气,而最近一次被人赤条条的放了鸽子以后,就莫名其妙有种危机感,所以才对那戴绿帽子的记忆犹新。
青年才俊们都在谈笑风生的朝宴会大厅涌过去,先在里面转悠的除了父辈和还在辛苦攀爬的高管,这些一出生就抱着金娃娃的年轻人没那么多兴趣周旋,跟同辈人聊聊天消遣一下要轻松得多,当然相互打探一下口风来意也是有头脑的一些人必然目的。
大开的大厅门就有六七米高,全木边角包覆黄铜的,完全是充满古色古香的本土历史韵味,戴着小圆帽的侍者身着白色礼服,就差挂长辫子扮太监了,弓下腰拉开门恭迎这些年纪差不多的幸运儿。
大厅里面推杯换盏的声音细腻的传来,不是进餐,而更像是茶话会,淡淡的音乐是一支丝竹中式乐队在亭台廊柱之间带来,另外两面的大门也在走进各种宾客,但似乎年轻的都集中在这边了,就算已经参加腻了这样的酒会,年轻人们也打起精神,做出或乖巧或睿智或沉稳的模样穿梭其间。
叶明静就近拿了一杯香槟,笑吟吟的站在大厅边缘看热闹。
所有人目光关注的中心,当然是牟天博。
他的确有底气不需要站在酒店门口去迎来送往,笑语晏晏气度非凡的在大宴会厅里手臂上挽着老婆跟各位贵宾寒暄交流,除了接受别人对他女儿的祝福之外,却对自己的商业安排闭口不谈。
就算不挨个把所有人都招呼到,他也需要穿行其间周游好大一圈。
就好像叶明静有点奇怪为什么这次生日宴会会选择在国庆假期的最后一天,她耳边听见的也有这样的闲聊:“牟家不至于要照顾宾客,按照法定假日才能赴宴吧?”
“其实今天这样全国交通大挪移的时候,能够准时准点赶到才能说明身份吧?哈哈……”
“难道不是因为今天是那位大小姐的生日?”
“不是,这个我清楚,实际上的日子还有几天……”
“我觉得吧,你们看牟老板奉为上宾的那一群人,最靠近主宾台那边的,认出来是什么人没?反正我认得有证监会的,银行的……”
“天正集团还需要仰仗银行贷款?”几个人顿时就因为这个笑话前仰后翻起来。
那位席间的银行高管恰巧就是叶明静的母亲,她也清楚天正集团不但不需要找银行贷款,反而是银行基金以持有天正集团的股份为荣,而她母亲所属的国有银行投资基金作为大股东也不过只有不到百分之五的集团股份,集团本身,也就是牟天博本人和挂名在他太太跟女儿名下的企业占据了百分之五十点五!
叶明静嘴角刚挂起一点嘲讽的笑容,整个大厅灯光一暗,显然时间差不多要正戏开张了!
以此同时,一直坐在宴会旁厅里的巴克侧耳倾听周山夫跟国内神经类专家讨论,一边饶有兴致的看着他从未见过的这种宴会厅装修。
他的座位就是那种国家领导人会面时候,翻译在领导背后坐的地方,一点不起眼,但也是一尊青花瓷的圆墩,而整个偏厅都是按照中式古典装修风格来的,这让巴克一贯以欧式为美的审美观受到了不小的冲击。
小时候不懂美,到了欧洲懂得欣赏了尽看国外的,就变成他这样的二杆子。
然后只听几声梆子响就有侍应很客气的开门打搅:“请各位观礼了……”
巴克跟那些专家的助手一样,起身扶人,周山夫根本不在意,继续跟人争得头头是道,声音不大,但都很认真,脚下随意的按照指引出门。
巴克他们是乘坐电梯从另一边进来的,这间两百来平方的小宴会厅也就七八个医学界的专家和各自的助手,随着侍应推开另一边的格子木门,眼前才豁然开朗!
原来他们是围在大宴会厅旁边的二楼上,就跟欧洲歌剧院的包厢差不多!
墙面是白色砂石砖砌就,凹凸不平有光影,整个一楼大厅是天井一般,长方形占地极大,却只有八张桌子,每张桌子又是八仙桌,只有四把椅子!现在熙熙攘攘站了数百人,正在朝着天井周围的偏厅,也就是巴克他们脚下而去。
除了外墙是白色,天井地面也是白色方砖,所以深色的八仙桌椅极为醒目,不用多说,能坐在桌边的非富即贵,而且在这普遍都非富即贵的场面中,应该就是大富大贵之人。
偏厅里面现在也话声一片的坐下,都在东张西望,而二楼这些逐渐出现的各种贵宾也成了他们观望的目标,巴克就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把自己藏在阴影中,这深色木栏杆砌就的长廊包厢其实跟隔壁是连通的,宽度不小,巴克这么一退,正好就没注意到跟周围拱拱手回到中间靠他这边打头桌椅边坐下的牟天博夫妇!
角度的原因,除非巴克走到栏杆边,才能看见这全场他唯一应该认识的两人。
所以他纯粹是以一个欣赏目光扫视周围,看那大厅顶部灯光慢慢的暗下去,偏厅的黄色仿古照明倒是还在,二楼回廊的气死风灯造型照明也在摇曳,长廊上沿还有青瓦挑梁,可原本干净整洁的大厅顶部就慢慢染上一层蓝色,边缘带暖色光的蓝色。
这种灯光模拟天空做法巴克在拉斯维加斯的赌场见过,没想到国内的顶级酒店也有了。
整个大厅就仿佛时空扭转一样,所有人好像坐在一个青瓦白墙的大院子里,天空晚霞挺悠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