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乡办的小吴来的很准时。
小吴从面向上看起来是个很年轻的小伙子,看起来不到三十估计也就二十五六的样子,张文林绕过那张半新不拉的办公桌过去跟他握了握手,小伙子站那里就跟麻杆儿似的,不过倒是显得不拘谨,脸上的表情笑得很从容。
“张书记,我是乡办的小吴,是胡书记让我过来给您打下手的,胡书记可是交代了,这些东西可得您亲自操刀,要是我代您出力了,那可得罚工资的。”
办公室里的几个村干部都被小伙子逗笑了,这感情好啊,就怕来做事的是事妈,三天两头不摆个谱就不是爹妈生的,是他大爷生的。
吴文俊也不是头一次来白鹤,他姥姥家就是白鹤上湾的,所以平日里逢年过节也没少来,白鹤这大半年来的变化他可是看在眼里的,如果说来之前胡德平已经交代过的话,那无非就是让他给张文林在技术活上把把关。
作为一个专科学校的毕业生,吴文俊这知识还是要丰富一些的,不说别的,就乡里那台电脑,就只有他玩得转,还有手上这老相机,你叫别个人来还真不行。
白鹤村的张文林书记,吴文俊那可是闻名已久了,每次到他姥姥家,自家舅舅整日里摆在嘴边上的就是张书记,张书记如何如何,张书记怎么说的,这耳边上啊早就听出茧子来了。
书上有句话不是这么说来的,闻名不如见面,虽然张文林去乡里的次数也不少了,但是吴文俊是整技术活的,整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哪里跟下面的村支书打得上交道,这一次来白鹤,还真就是初次见面了。
张文林是很典型的那种农村粗壮汉子,肩宽体阔,但是由于也算是有个高中的文化水平,说起话来三句话不沾点文,好在也没什么粗话,毕竟是做了老板的人了,这点形象张文林还是注意到了。
在坝头乡十几个村支书村长行列里,他也算是一朵奇葩了,往日里叫张老板的比较张书记的多十倍,所以吴文俊刚才那句张书记一喊,办公室里的几个人都是一愣,差点没反应过来。
哈哈哈!
“你是乡里来的干部,来来来,坐呀,就这么巴掌大块地方还客气什么,胡书记这是在为难我啊,你那个是相机吧,这东西你会鼓捣不,照片你自己拍,觉得哪儿好就往哪儿拍,总之你就按照胡书记指示的做,我就带你去各个大队看看。”
吴文俊在毕业后就被技术分配回原籍,在坝头乡政府干了有几年了,严格上说起来也算是老机关,所以这里面的东西都懂,胡德平来之前已经叮嘱过。
这次让他来白鹤,说是给张文林打下手做工作,事实上就是来自己操刀的,汇报工作的文字材料要张文林亲自操刀不假,毕竟真到了那时候,到台面上汇报工作的也肯定是张文林,其他人都不行,即使是胡德平也不能抢这个镜。
白鹤村的总结工作,文字材料张文林操刀,质量如何不是最重要的,真实性才是最可靠的东西,但是光凭张文林的文字汇报和总结,那肯定是行不通的,所以除了文字性的汇报总结材料,那些用来佐证的东西就变得极其重要了。
这次吴文俊来白鹤,主要的工作其实就是收集这些东西,走访收集数据,整理出来形成数据材料,下大队基层拍照片,找村民谈话,这些东西其实才是胡德平真正想要展现的东西。
政治不是单纯的做事低调,就像坝头乡,要想发展,自力更生的难度很大,他胡德平能力不能说有多大,但是有心解决坝头乡的困局,搞宣传工作并不一定就是为了升官发财,虽然不可避免地会给他带来政治资本,但是胡德平知道,坝头乡的发展需要这么做。
接下来的几天,张文林也确实费了心思,白天带着吴文俊一个个大队走访,找群众访谈,做数据,到田间地头拍照片搜集素材,晚上回去埋在案头绞尽脑汁写材料,语言华丽不华丽先不说,把那话先给说顺了才是大事。
可算是狠狠地折腾了几天,一直到腊月二十六七才出了个初稿让吴文俊带着一堆的材料回了乡里,说是初稿其实张文林已经用老子的特权逼迫张晨修改了几遍了,不到五千字的汇报材料愣是整成了一篇艰难困苦的岁月里永创佳绩的新时代华丽篇章,当然,那文字绝对是张文林写的没错。
张晨没改一个词语和句子,可以用人格保证绝对没有修改,只是加了几个句子,抠了一些不合时宜的字眼,再把情况说的困难了三分,把拼搏的热情增加了三分,再把收获的喜悦增加了三分,未来的展望又提拔了一筹而已。
总体上还是比较令张文林满意的,为啥,因为上面至少没有出现错别字。
吴文俊这一走,张文林很快就从胡德平的一系列举动中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味道,如果是简单地对白鹤村的“村村通”脱贫计划做一个总结的话,恐怕不需要如此繁复的工作。
最后还是张晨一句点醒梦中人。
“胡德平想在坝头乡搞推广!”
不错,如果不是这样的话,他根本就不必要进行这么详细的调研,要把白鹤村的经验推广到坝头乡,胡德平势必要得到上面的支持,毕竟这不是一个人两个人的事情,而是事关整个坝头乡的前途和命运。
在这之前,白鹤村的成绩肯定是要通过宣传出去才有被上面认可的可能,张文林现在猜不准胡德平到底想怎么做,但是这么详实的材料搜集上去的话,肯定是有某些意味的。
作为白鹤从村支书,张文林其实并不想做出什么惊天动地之举,让全村脱贫致富才是重中之重的工作,从本质上讲他更多的是一个纯粹的商人而不是政客,所以他并不想去管胡德平到底会如何操作。
张文林也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大脑袋,白鹤村的“村村通”可不可行他很清楚,老张家的底气是白鹤村能否脱贫致富的关键,胡德平要想在坝头推行白鹤经验,恐怕两人之间还会有一次谈话。
第108章开公司
离春节只有不到一个礼拜的时候,白鹤村年末的工作总算是告了一段落。
这一年来,白鹤村并没有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如果非要找到一点不一样的东西,除了进村路口那块蓝底白字的铁皮上写着的“白鹤”两个字掉了些漆以外,就只剩下公路两旁一望无际的白色塑料大棚和纵横交错的成片树林。
阴霾的天气在冬天很常见,不过在白湖岸边上住惯了的白鹤人很少会在冬季碰到这样的天气,仿佛湖上总有风吹过白鹤人的头顶,将阴霾的云层吹散吹远,只剩下一片透彻心底的蔚蓝色,即使有雨,也只是飘过一层灰白色的云层。
雨点洒落了,云层也就散了。
大雪过后,张坝公路两旁的积雪堆得老厚,雪层都被各家的能手在自己地里堆成了雪堆,据说是为了让土壤被水浸润得更久些,让雪化得慢一些,来年土壤松软,更利于作物的生长。
每一棵树苗的根底下都围着厚厚的一层白雪,树根表皮上却围着一层稻草,也不知道到底是要保暖还是要给它来上一盘冷冻降温。
往年白湖的湖水在冬季的时候总会退到很浅的位置,露出十几米宽的浅滩,砂砾和贝壳铺满在沙子上,一直到梅雨季节过后才会消失,在沙滩上散步,总能捡到些孩子心的玩物。
陈年老旧的铜币,不知道在水里泡了多少年的瓷片,长满了青苔的铁块,甚至还有一些湖上渔家丢失的塑料球,运气好的话还能捡到巴掌大小的小王八和刚刚能够走路的水鸟雏鸟。
在张湾老一辈人的口中,相传白湖在千八百年前是当时百城的主城,一场地震毁掉了这座城,但是也造就了这片美丽的湖水,兴许偶尔从湖边的沙滩中捡到的陶瓷瓦片以及那些零丁的铜币已经让世世代代的张湾人信服了这里曾经繁荣过的事实。
湖水在冬天荡漾不起半点的波纹,偌大的湖水一眼望过去竟平静得似镜一般,一眼望不穿水天交接的天际线,只有偶尔划过湖面的渔舟和水鸭在湖水上划过一道道放佛勾画过的粘稠的痕迹。
“这里以后会建一个很大的水上游乐场,我要买一艘游艇放在这里。”
白湖湾下湾被一段土山隔着的湖岸边上,张晨使劲儿扔了一块瓦片出去,瓦片啪啪啪地飞掠过水面,划出了十数个水碟才沉入水中,真是一个漂亮的水漂。
似乎是对张晨的话表示不屑一顾,又或者是张海林还弄不懂什么叫做游乐场,游艇又是一种什么养的概念,他仿佛置若罔闻一般,独自走到一边打出了一个又一个漂亮的水漂,水花四溅,波纹荡漾,仿佛是在少年们年轻的青春岁月里开出的瑰丽花朵。
“海林,你知不知道,在我们白鹤外面,还有百城,百城外面,还有宜安市,宜安外面,还有沪市,还有首都,还有南方沿海很多发达的城市,那里的海洋比我们的白湖还要大,一眼望不到边,那里的海浪能有十米高。”
仿佛是自言自语,张晨的目光很清澈,很明亮,双眸中的坚毅之色很浓很浓,就像镌刻了很久。
坝头乡大多数少年别说是沪市首都了,连宜安都没去过的都占多数,张晨如果不是前次他老头子带他去了沪市,也会跟张海林一样,长这么大,去过最远的地方兴许就是坝头乡了。
百城,在少年的记忆里,那应该是梦里一直憧憬去的地方,梦中的百城,楼房都是五六层高的,路很宽,到对面去还要等车子过去,不像家里只要一抬腿就能过。
张晨说不上来这是一种可怜还是一种天真,但是事实就是如此。
白鹤村的工作并没有结束,主要还是张晨搞出来的一码子事,他老子张文林并不像跟胡德平牵扯过多,毕竟一个村支书做的事情有限,管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就足够了。
但是儿子张晨说的一句话算是彻底让他好一阵头疼。
“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铺路无尸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