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你在哪呢?”
五光十色当中,德拉维莱切特已经漫无目的地走了半个小时,这里没有人认识他,也没人去打搅他,就在他难得地享受片刻宁静时,怀中的电话却不适时地振动起来,好半晌他才迟缓地掏出手机,接通了电话,果不其然,电话里传来烦人的声音,是他的助理,一名叫做库斯特罗的年轻人,“法务部的人刚刚来了电话,他们说三十分钟后有紧急情况需要商议。”
“好,我马上就回来!”
德拉维莱切特默默地挂断电话,怔怔地望着依旧喧闹繁华的街头,绚烂多彩的屏幕墙,就这样足足待了五分钟,随后才猛然一回头,脸上露出了一丝决绝。
巧合的是,当德拉维莱切特再次坐上出租车的时候,司机竟然是刚才送他过来的那名黑人。当看见客人是半个小时前的那位豪客时,黑人司机的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先生,这次去哪里?”
“中央公园!”
德拉维莱切特笑了笑,心中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在这样一个大都市,同一天遇到同一个人,几率几乎是微乎其微,但却发生在他的身上了。
“好的,这就出发!”
黑人司机一声吆喝,很快发动起车子,在小雪当中缓慢前行了。
因为天气状况不佳,加上路上的车子很多,所以出租车开出后不久,就不可避免地堵在了路上。看到德拉维莱切特一身穿着考究,黑人司机放弃了听RAP的消遣方式,开始试着和客人聊起天来,这是出租车司机解闷的一个常用手段。
“先生,天气还不错,至少没有出现暴雪,不是么?”黑人司机首先将话题转移到天气上,这是搭讪的小技巧,一般来说,客人都会愿意顺着这个话题聊下去。
德拉维莱切特也不例外,“的确不错,到目前为止,今年的纽约还没有出现暴雪的情况。想必那些做多石油和天然气的机构要倒霉了!”
“做空石油和天然气?”黑人司机的眼睛就是一亮,“恕我冒昧,先生,你是基金经理吧?”
“你知道我?”德拉维莱切特有些吃惊,指着自己的鼻子反问道,“你难道见过我?或者说知道我是谁吗?”
“抱歉先生,我并不认识你。”黑人司机笑了,一边观察路况一边解释道,“刚才你说去中央公园,又说一些投资上的事情,我是从这些上判断出来你是基金经理的。”
眼见着德拉维莱切特脸上露出释然的神色之后,他试着继续搭话道:“你是能源投资的吧?”
“这回你可猜错了!”德拉维莱切特淡淡地说道,“我的基金和能源投资没有关系,完全是不同的领域。”
“是吗?”黑人司机耸耸肩,脸上露出不以为然的表情,继续说道,“对了,听说基金业最近出了一个骗子,叫什么麦道夫的。先生,你是专业人士,知道他是怎么骗人的吗?”
“……”
德拉维莱切特一阵无语,好半晌才说道,“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就是拆东墙补西墙的低劣伎俩!”
“原来就这么简单!”黑人司机挤眉弄眼了好一会,才感慨地说道,“没想到就这么简单,那些被骗的人应该比我聪明千百倍,怎么也能上当呢?听说还有大银行呢!”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德拉维莱切特又是一阵无语,心中却如同翻江倒海一般,是啊,这么简单的道理,自己怎么就没有看出来呢?
眼见着德拉维莱切特不说话,黑人司机看了看后视镜,识趣地闭上嘴,车内很快陷入到一片安静当中。
没多久,出租车到达目的地,让黑人司机倍感失望的是,这一回德拉维莱切特并没有给百元大钞,只是拿出了二十美元的小面额钞票打发了他。
“事情很棘手,投资者很可能提出诉讼请求,甚至是集体诉讼!”
办公室内,一群西装革履的律师早就等候着,当德拉维莱切特坐定之后,其中一名看上去像是领头的律师就面色凝重地说道,“主要不利的因素还在于那封邮件,有了那封邮件,他们完全可以控诉我们没有经过尽职调查,至少在这方面我们非常不利。”
“威廉,如果我们败诉的话,会怎么样?”
让一群律师感到迷惑的是,德拉维莱切特并没有流露出太多担心的神色,只是淡淡地说道:“我的意思是,最坏的结果会是什么样?”
“最坏的结果……”叫做威廉的律师沉吟了片刻,迟疑着回答道,“公司应该不会背负全部的债务,你作为基金经理应该会负责一部分。虽然额度不会很多,但按照美国的法律来说,足以能够让你破产。依照目前的情况,恐怕你后半生都会在贫困潦倒中度过。”
“一无所有吗?”德拉维莱切特的眼中终于闪过一丝惊惧,慢慢地垂下头去,低声喃喃自语道,“没想到我在花甲之年,还有这么一天!”
“无论如何,我们都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
威廉又说了一些法务上的细节后,这才站起身来,拍了拍德拉维莱切特的肩膀,以示鼓励,“这段时间,你就不要为这些事情担心了。我们所说的,都是最严重的情况。事实上,现在连我们的客户是否会诉讼,都还是未知之数呢。毕竟即便他们诉讼了,也不可能拿回本金了。”
“麻烦大家了!”
德拉维莱切特勉强打起精神,和律师团一一握手,接着送他们出了办公室。
“老板,你没事吧?”
德拉维莱切特躺在老板椅上,微闭着眼睛假寐,心中却是一片冰凉,他不能忍受目前的一切失去,没有豪宅、没有高尔夫、没有休假、没有高级会所会员的日子,他想都不敢想。
更为重要的是,这一切将毁掉他的名誉,他的妻子和孩子现在拥有的一切,也将化为乌有,这尤为让他难以忍受。
就在这时,他的助理库斯特罗走了进来,手里端着一杯热茶,看见德拉维莱切特苍白的脸庞,关心地问了一句,“需不需要我叫医生?”
“没事!”
德拉维莱切特有气无力地摆了摆手,“卡特,让我安静一会。对了,今晚我就住在办公室了。”
“好的!”
卡特·库斯特罗答应道,蹑手蹑脚地出去了,还从外面顺手关好了门。
对于基金从业人员来说,通宵工作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所以通常睡在准备好的休息间甚至是办公室都是常有的事情,至少库斯特罗并没有察觉到有什么异常的。等他明天早上再见到自己上司的时候,德拉维莱切特已经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亲爱的,睡了吗?”
赶走了库斯特罗,德拉维莱切特从抽屉中拿出美工刀,毛巾,安眠药,镇定剂,一样样摆放在办公桌上,随后拨通了自己夫人的电话。
“亲爱的,你今天不回来了吗?”
话筒里传来慵懒的声音,“怎么样,一切都解决了吗?”
这段时间,德拉维莱切特夫人清晰地感觉到枕边人烦躁的情绪,细问之下才知道工作上竟然出现如此大的纰漏,不过她却没有什么办法,只能旁敲侧击地安慰德拉维莱切特。
“明天情况会变好的。”德拉维莱切特含糊不清地说了一句,又说道,“亲爱的,我爱你。”
“我也爱你!”他的夫人也同样没有听出有任何异状来,依然按照几十年形成的习惯,甜蜜地回了一句,“亲爱的,别太晚睡了。”
挂断电话的德拉维莱切特,如释重负,长长地吐了一口气。他站起身来,绕着这个已经用了好几年的办公室转了一圈,在每一幅画、每一张桌椅上都抚摸良久,最后将目光停留在了一个垃圾桶上。
“不能弄脏这里的一切!”
他暗暗地想道,将垃圾桶放在了右手边,随后开始有条不紊地注射镇定剂,拿毛巾扎住自己的手腕。
“一切都结束了!”
当用美工刀划开自己静脉的那一刻,鲜红的血珠瞬间从手腕中冒出来之后,德拉维莱切特这样想道。很快随着镇定剂的药效发挥,他的视线开始模糊起来,最终沉沉睡去。
而这一睡,他再也没有醒过来。
第186章 领事召见
“钟生,我实在是不能理解,为什么你推翻了我们债券研究组的结论,反手做多?”
江山气呼呼地冲进办公室内,浑然不顾在办公室内还有两名外人,气急败坏地质问道,“美国长期国债的收益率已经偏离了基本面,未来一定会出现下跌的情况,这一点几乎是毫无疑问,你怎么可能反其道而行之,转手买入美国长期国债呢?即便是你买入做对冲,也不可能在这几天就建立了一个规模超过百亿美元的超级大仓吧?”
“上帝啊,你是不是疯了?”
江山几乎要疯了,近乎是用怒吼的声音说道,“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你了解债券吗?你这是在赤裸裸地打我们债券组的脸!”
面对江山近乎歇斯底里的吼叫,钟石低垂的眼帘只是轻微地抬了抬,就面无表情地说道:“关于你们分析债券市场的那篇报告,我已经通篇阅读了。不得不说,你们的确做了很多的工作,花了很多的心血。不过我要告诉你的是,尽管我对债券市场不是很了解,但是我懂政治。”
江山张大嘴巴,想要反驳什么,但是仿佛一只无形的手掐住了他的喉咙,让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好了,这件事回头再谈,先介绍两位先生给你认识!”
钟石的视线转移到房间的另外一侧,这时江山才惊讶地发现,房间内还有两人,都是标准的正装,而且是身体异常体壮的白人。他顿时就是一惊,想到可能在外人面前泄露了公司机密,心中顿时惴惴不安起来。
“这两位是美国驻港领事馆的武官参赞,这位是一等秘书雷纳先生,另外一位是克里斯蒂安先生。”
随着钟石的介绍,两人不约而同地站起身来,朝着江山伸出手去。两人壮硕的身躯挥手之间,就将阔大的西装撑起,加上木然的表情,和粗糙的双手,竟然给江山一种心惊肉跳的感觉。
“不要介意,两位都是前特种兵。”
钟石仿佛看出江山的惧意,主动开口解释道,“两位先生此次前来,是应美国驻港总领事鲁滨逊先生的委托,请我去驻港领事馆做客的。”
“做客?”
江山狐疑地看了两名壮汉一眼,这才小声地问道,“钟生,没什么危险吗?我怎么觉得这两人来者不善啊!”
“放心!”钟石笑了笑,“这里是香港!”
说话之间他迸发出一股强烈的自信,江山不由地就是一愣,随即下意识地点了点头。的确,即便在美国,SEC都不能拿钟石怎么样,他们在香港又能怎么样?
半个钟头后,钟石已经跟随着两人到了美国驻港总领事馆。
港岛的皇后大道中,这里是香港的心脏地带,聚集了包括香港立法院、各国领事馆、外资驻港银行总行、大型公司等重量级机构,名副其实的寸土寸金。而美国驻港总领事馆,占据着这里大约数十英亩的土地,拥有规模庞大的独立建筑,门口处是两层长阁楼式建筑,铁窗围绕着像是碉堡,透过铁栅栏放眼可见荷枪实弹的美国大兵,在铁门背后是一栋五层建筑,四四方方毫无特色,但拥有近五十个房间的领事馆依然在所有国家驻港领事馆中遥遥领先。
出示相关证件之后,钟石所乘坐的轿车就进了领事馆的内院,按照国际法的规定,这一刻他算是踏上了美国领土。
“钟生,这边请!”
就在钟石东张西望之际,那名叫做雷纳的武官参赞主动领路道,让人略显惊讶的是,他竟然说的是一口流利的白话。
钟石大有深意地看了对方一眼,这才尾随着他走了进去。
总领馆的办公室位于三层最中间的办公室,领事鲁滨逊先生满头银发,但皮肤红润,气色相当好,是让人一下子看不出来年龄的那种人。他眼见着钟石走进办公室内,不慌不忙地放下手里的电话,站起身来,笑容满面地说道:“钟石先生,欢迎你的到来!”
“鲁滨逊先生,你好!”
钟石同样报之以微笑,伸出手和对方紧握,“没有想到,和领事先生在这里见面,实在是有点出乎意料。”
在以前或是由港府主办的酒会,或者是大跨国银行举办的宴会上,钟石都曾和这位鲁滨逊先生打过招呼,因为是社交场合,双方都只能算是点头之交,因为各自领域不同,彼此也不会有什么交集,所以双方都没有刻意发展友谊。只不过山不转路转,双方竟然正儿八经地会起面来。
“钟先生的大名,早就如雷贯耳了,一直没找到机会和你深谈,今天总算是有机会了!”鲁滨逊在香港多年,对华夏人的那一套早就熟稔于心,一上来就很客气地程序化打招呼,熟练程度让钟石目瞪口呆。
“……”
沉默了半晌之后,钟石不得不说道,“领事先生,不如我们先说正事,等工作上的问题解决了,我们再好好地结交一番,不知道这个建议怎么样?”
一听到钟石说“领事先生”,鲁滨逊就知道对方并没有套近乎的意思,心中不禁暗叹一声可惜。的确,如同他这种外来者,始终不能进入本土精英的法眼,在香港他注定就是一个过客。他很快摆正了心态,严肃地说道:“这一次并不是我们领事馆有事拜托钟先生,而实在是另有其人,我们只是受人所托。”
“受人所托?又来这一套?”
钟石心中暗暗嘀咕了一句,难怪派了两个武官参赞,敢情是打算在邀请不利的情况下“强制”安排自己前来吧,不过既然对方没有动强,他也不打算揭穿对方,只是平心静气地等待着能够使唤领事馆的人出现。
没多久,两名西装革履的白人就出现在办公室的门口,和那两名参赞不同的是,他们只是朝着鲁滨逊点了点头,并没有表示出任何恭敬的举动,其中一人甚至向外伸出手,示意鲁滨逊离场。
对此鲁滨逊只能苦笑一声,在钟石诧异的目光当中就这么离开了办公室。
“你好,钟先生,我是美利坚合众国总统高级幕僚兼美联储高级安全顾问罗迪克·安科,这位是联邦调查局高级探员菲利普斯·所罗门先生。”
两人当中,那位身形修长的人首先自我介绍后,又给他的同僚介绍了一番。
钟石眯起眼睛,认真地打量起这两人来:罗迪克·安科穿着一身灰色西装,衣着考究,戴着一副无框眼镜,双手白皙,一看就是那种凭借头脑做事的人;而一直没有坐下的菲利普斯·所罗门只是面无表情地朝着钟石点了点头,就开始认真地查探起整间办公室的环境来。
钟石还注意到,他的腰间鼓鼓的,似乎藏着武器。
一下子气氛紧张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