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关脸火烫无比,在黑暗中镇定了一会情绪才推着自行车回去,心中酝酿着情书该怎么措词。
关璐一溜小跑上了大街,还不算太晚,末班公交车还在行驶,她依稀记得小鬼家的方向,开了大概七八站路,下车就看到刘彦直和小鬼在公交站台上等候,严打刚结束,社会治安还不是很理想,关璐回来这么晚,少不得被刘彦直责备一顿。
三人步行回家,走到公厕附近就觉察到气氛不对,后面有两个人尾随过来,不紧不慢的步伐,气定神闲的态度,不像是蟊贼,倒像是盯梢的治安保卫干部。
“别回头,继续走。”刘彦直说,其实他心里也打鼓,如果真的是公安人员,自己到底是动手还是不动手呢,这是个艰难的选择。
向前走了十几米远,拐角处的路灯下,站着个抽烟的男子,白衬衣扎在藏青色西裤里,袖子高高卷着,脚下一双白底黑布鞋,打扮不伦不类,倒也别有一番八十年代的味道。
见三人走来,男子一甩长发,迎过来问道:“何先生,别来无恙啊。”
刘彦直恍然大悟,这是把自己当成香港人了,他一摸身上,证件果然不在兜里。
“在这里。”男人扬了扬手中的港澳同胞来往大陆通行证,“要不是何先生出手教训他们几个,我还找不到你呢。”
原来是昨天打架的时候把证件丢了,被那帮人捡到了,不用问,这位爷就是蟊贼们的老大了。
刘彦直一拱手:“得罪了。”
男子抱拳还礼:“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康飞,奉我们金龙帮老大的命令,前来接何先生去谈生意,请吧。”
刘彦直说:“这么晚了,就不去了吧,改天吧。”
康飞说:“夜里才好谈事情,早点谈完送你回来,赶紧走吧,车等着呢。”
刘彦直搞不懂对方葫芦里什么药,冷笑道:“你让我去就去,岂不是我很没面子。”
康飞说:“何先生爽约在先,难道也要怪到我们头上,您不去可以,反正也不止你们一家想要商鼎。”
商鼎?!刘彦直愣了,一时没反应过来,难道是商代的青铜鼎?那可是国宝级的文物啊,原来康飞是个盗墓贼,而所谓的香港何先生则是一名文物走私贩。
“哈哈哈,我和你开玩笑呢,走,车在哪儿?”刘彦直艺高人胆大,临时起意决定会一会盗墓贼,为国家挽回流失文物。
康飞打了个响指,远处黑漆漆的地方突然亮起两盏车灯,是一辆银色的日本进口皇冠轿车,司机留着长头发,叼着香烟,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刘彦直将包递给小鬼,让他陪关博士回家,自己去去就回,然后上了皇冠轿车的后座,两个康飞的手下一左一右把他夹在中间,康飞坐上了副驾驶位置,轿车驶出了巷口,转到大街上,一踩油门飞驰而去。
虽然事发突然,但是以关璐的高智商,当场就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她不由得深深为刘彦直担忧起来,但是小鬼却若无其事道:“师父单刀赴会,屁事没有。”
轿车在夜色下飞奔,刘彦直能辨认出是向西南方向,康飞笑吟吟拿出一个黑头套说:“对不起,何先生,这是规矩。”
刘彦直很坦然的戴上黑头套,虽然他眼睛看不到什么,但是脑海里却依然记录和分析着行进方向和距离,什么位置拐弯,保持什么车速,尽在掌握之中。
开了半个钟头,终于抵达目的地,刘彦直摘下头套,从容下车,打量着盗墓贼们的巢穴。
这里似乎是一个废弃的仓库,宽敞而破旧,窗户距离地面很高,玻璃基本上都是碎的,天花板上有龙门吊车,角落里堆积着大批包装箱,苫布上积满灰尘,充当桌子的木箱上摆着白酒瓶、啤酒瓶、花生米、烧鸡,香烟盒,十几条大汉横眉冷目,抱着膀子,叉着腰,或坐或站,海魂衫下是结实的肌肉和花里胡哨的纹身,他们努力营造着强大的气场,但是却整出了八十年代警匪电影的气质。
刘彦直从兜里摸出蛤蟆镜,用嘴扯开眼镜腿,慢条斯理的戴上,这是他下午在友谊商店买的香港进口的变色茶镜,镜片上的商标在小鬼的强烈建议下没有揭掉,再掏出万宝路香烟,自顾自点上一根,穿着喇叭裤的腿有节奏的抖着,慢慢喷出一股烟来,瞬间香港老板的时尚风范碾压这帮大陆土鳖盗墓贼。
康飞干咳一声道:“何先生,这是我们金龙帮的帮主,吴四爷,吴老大。”
吴帮主是个四十多岁的汉子,火红色的T恤外面披着一件涤纶白西装,络腮胡子很有气质,眼中偶尔露出狰狞来,显示他不是好打交道的人。
“何先生。”吴四爷伸出手来,刘彦直和他握手,两下里一番较劲,吴四爷抽回右手,豪爽道:“喝酒!”悄悄将手放在身后哆嗦着,骨头差点让捏断了,十指连心,这个疼啊。
刘彦直坐下,笑盈盈道:“吴帮主,这么晚召见小弟,有什么指教?”
吴四爷说:“你们香港人就是花样百出,前天约好的怎么不见人?”
刘彦直猜测大概是香港人的钱丢了没法交易,便张口扯谎:“哦,不大安全,你们大陆的条子很厉害。”
吴四爷笑了:“雷子是厉害,不过想抓我们金龙帮没这么容易,好了,废话不多说了,货在这里,何先生鉴赏一下吧。”
说完他从背后的破木箱子里拿出一个报纸裹着的东西,打开来,灯光下青铜鼎发出微弱光芒,这个铜鼎体积不大,二十多厘米的高度,十几厘米的口径,上有双耳,下有三足,造型精美,纹路均匀细致,古朴之风扑面而来。
“商代的。”康飞说,“别小看我们金龙帮,我们也懂这个。”
刘彦直仔细观察着青铜鼎,他不懂文物鉴别,但是直觉这个东西不是赝品。
“价钱方面还要再商量。”刘彦直故意讨价还价,“最近国内这种鼎比较泛滥,我们囤在手里也不好出货。”
“十万。”吴四爷伸出一根手指,“少一个子儿都不行。”
“太高了。”刘彦直道,“我没有这么多现钞。”
吴四爷看向康飞,后者明显是金龙帮的狗头军师,他对刘彦直的压价不为所动,反而提出了更加苛刻的条件。
“何先生,就算你拿出十万块现钞来,我们也未必会卖给你,国际上的行情我们懂,东南亚的华侨就好这一口,你们转手就能卖几百万,要不是没有途径,我们金龙帮才不把这宝贝出手呢。”
刘彦直冷笑:“十万还嫌少,你想要多少?”
康飞说:“我们不要钱,要货!”
“货?”刘彦直皱起了眉头,难不成这帮人打算经营海洛因?八四年的近江怕是没几个人吸毒吧。
“对,我们要货,走私货,东芝牌录像机,五十台!”康飞恶狠狠地说道。
“对,录像机!还得配上录像带。”大汉们一个个帮腔道,眼中冒出贪婪的光芒。
刘彦直低头抽烟,苦苦思索了一阵,问道:“日立牌的行不行?”
第二十九章 卧底飞鹰
八十年代日本进口货风靡国内,日立的电视机,东芝的录像带,三洋的洗衣机,JVC的音响,夏普的计算器,卡西欧的电子表,雅马哈的摩托车,还有满大街的五十铃卡车,皇冠轿车,都是时髦和富有的代名词。
在这个物资紧俏,凭票供应的年代,国产货尚且供不应求,进口货,尤其是质量过硬的日本货,更加成了香饽饽,比硬通货还硬,而其中又以黑色家电类的录像机最为受人青睐。
彩色电视机尚且是稀罕物,能用得上录像机的更是人上之人,大多是机关单位采购,或者是个体工商户营业所用,配合香港武打片录像带,开个录像厅,三个月就能把成本收回来,中国无法生产录像机,此类产品全部系日本货,而且正规进口的少,大多是出国公干人员或者远洋海员带回国的,有价无市,拿着钱都买不到。
金龙帮提出录像机结算这个看似荒诞但是又符合历史现实的条件让刘彦直哭笑不得,信口就答应下来,反正他既不想花钱买商鼎,也拿不出那么多录像机,他要的只是这件文物,至于怎么拿,直接动手抢就是。
刘彦直来会面只是临时起意,没有明确的计划,现在既然文物就在这里,他不由得蠢蠢欲动,扫视周围,对方有十三个人,装备匕首和铁棍,吴四爷后腰上黑色手枪柄若隐若现,他不由得打消了硬抢的念头,动起手来势必要死人,死了人事儿就闹大,反而牵连自己不得脱身,任务完不成,不就白穿越一回了么,孰轻孰重要分得清,小不忍则乱大谋。
这时候康飞说话了:“日立牌的也可以,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这次买卖做成了,咱们就是朋友了,我们手上还有些好货,价钱好商量。”
吴四爷很严肃认真的点点头:“对,我手头很有些好货。”
“都有些什么货色?”刘彦直淡然问道。
他的淡然可不是装出来的,这下吴四爷不高兴了,对康飞说:“小飞,你告诉他,让他开开眼。”
康飞说:“唐伯虎的古画值不值钱?冈村宁次的军刀值不值钱?”
刘彦直轻蔑地笑了,他在网上看到过相关文章,抗战时期上海滩的汉奸们最喜欢收藏唐伯虎的画,赝品大行其道;至于冈村宁次的军刀,爱国收藏家们起码拥有一百多把,真正的冈村宁次军刀能落到你们手里,不是赝品老子名字倒着念。
吴四爷再次被激怒,冷笑道:“这些当然不算什么,只是我的一些个人收藏,如果你这次能拿出诚意来,我保证让你们发大财,发大大的横财。”说这话的时候他眉宇间带着一股凛然的气度,仿佛珠宝满库的东海龙王。
刘彦直道:“别卖关子,说来我听听。”
吴四爷说:“想必你也听说了,今年中原各地古墓被盗一千多座,其中不少是古代王侯的墓葬,陪葬里里面好东西可不少,话我就只能说到这儿了,剩下的你自己考虑。”
康飞帮腔道:“如果何先生实力够大的话,我们可以只给你们一家供货。”
刘彦直思索不语,他在怒火中烧,一千多座古墓都被这帮杂碎给挖了,那可是中华民族的瑰宝啊,你们挖就挖,卖就卖,好歹也卖个高价出来,几十台日本造录像机就换商代的青铜鼎,这不是败家么!
“好,你们有多些我吃多些!”刘彦直拍案而起,豪气云天。
众大盗都露出欣慰的神情,交头接耳起来,康飞也暗暗点头,似乎松了一口气。
吴四爷脸上却阴晴不定,忽然伸出一只手:“慢!”
顿时鸦雀无声。
吴四爷站起来,走到刘彦直面前,盯着他的眼睛问道:“你到底是谁?”
刘彦直心道不好,自己一直用蹩脚的广东普通话和他们对话,但是刚才那句话却无意中说出近江方言来,岂能不引起对方怀疑。
“你是雷子!”吴四爷反手抽出了手枪,沉甸甸的五四式手枪,瞄准了刘彦直的脑袋。
金龙帮的好汉们也纷纷抄起了家伙,除了冷兵器之外居然还有几支喷铁砂子的火药枪,将刘彦直团团围住,刀枪并举,大有老大一句话就把公安的侦察员剁成肉泥的意思。
刘彦直毫无惧色,因为他看到吴四爷的五四式击锤都没扳开,虚张声势吓唬人而已,他镇定自若道:“帮主,何出此言。”
“你到底是谁,我怎么听着你一嘴近江口音。”吴四爷恶狠狠道。
“狗日的是公安局的探子!”一个喽啰嚷道,“弄死他,丢淮江里。”
众人一阵骚动,康飞神色有些紧张,欲言又止。
“大佬,你做咩动刀枪,伤咗和气大家都冇冇得搞,你话我系差佬有咩凭据,你认准我系差佬就一枪打爆我个头,如果只系吓我,少嚟呢套,香港洪门嘅人唔系你可唔可以搅到起嘅!”
刘彦直一串流利粤语说出,吴四爷傻眼了,探寻的目光看向康飞。这年头内地人很少能听到粤语,何况刘彦直的粤语是从港片里学来的,口音和广府话还略有不同。
康飞点点头,说道:“何先生说,你为什么动枪,伤了和气大家都没得玩,你说我是警察有什么真凭实据,你认准的话就一枪打爆我的头,如果只是吓唬我,香港洪门的人也不是你能惹得起的。”
吴四爷狡诈的三角眼继续盯着刘彦直,似乎在犹豫。
说时迟那时快,刘彦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出手,吴四爷就觉得眼前一花,手里空了,再看,手枪已经到了港商手中,黑洞洞的枪口正顶着自己的眉心。
大汉们慌乱了,刀枪并举,康飞大叫:“住手,都别乱动。”
刘彦直微微一笑,扣着扳机把击锤板到一半,五四式没有可靠的保险装置,这样可以权且作为保险使用,他将枪在手指上转了三圈,倒转枪柄送到吴四爷面前,道:“小心走火。”
吴四爷一脑门的白毛汗,这把枪是他在武斗的时候搞来的,弹匣里压着八颗7.62毫米的铁花生,只要对方手指一动,自己的脑袋就得变成血葫芦,再多的钱也没福分享用了。
不过他到底也是经历过腥风血雨考验的造反派,哈哈一笑化解了尴尬:“哈哈哈,我刚才是试试何先生的胆量的,果然是香港合联盛的双花红棍,佩服,佩服!”
大汉们也都哈哈笑起来,剑拔弩张的局面瞬间变得和谐欢快,在大家心目中,来自资本主义殖民地香港的黑社会分子肯定不如大陆的正宗威猛,没想到这位貌不惊人的何先生胆色过人,堪比当年关云长单刀赴会的气度令人钦佩。
吴四爷收了枪,再次和刘彦直握手:“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生意就按照咱们说的办吧,五十台日立牌录像机,事成之后我给你两个点的回扣,怎么样。”
“那就谢谢吴四爷了。”刘彦直笑道。
“小飞,送何先生回去。”吴四爷下令。
“四爷,我还有个小小请求。”刘彦直道。
“自家兄弟客气什么,说。”
“大陆条子厉害,我们怕被盯上,暂时住在朋友家,能不能帮忙安排住一个好点的酒店。”
“小意思,小飞,这件事交给你了,安排我兄弟住近江最好的酒店。”吴四爷大手一挥,义薄云天。
兄弟归兄弟,江湖规矩不能破,回去的时候刘彦直依然要蒙上头套,坐上皇冠轿车,离开了金龙帮的据点。
……
第二天早上,关璐起床洗漱,从水缸里舀了一盆井水,蹲在地上刷牙洗脸,牙刷是小卖部买的廉价国产货,刷的牙龈出血,委屈的她直掉泪。
刘彦直打扮停当从屋里出来了,拎着箱子,嘴里叼着蛤蟆镜的腿儿,他看看腕子上新买的电子表,皱眉道:“抓紧时间,换地方住了。”
“真的?”关璐两眼放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