坏事总是接踵而来,港口方向传来消息,从占城贩米的船队要进港了。
“快,预备火炮!”张世杰道,“把刘彦直炸死,其余七人不足为虑。”
禁军从军器所拉出来四门大将军炮,装上开花弹,秘密埋伏在港口外的必经之路上,又怕火炮不保险,另外安排了三百弓弩手,乱箭齐发也能将妖人射成刺猬。
刘彦直的船队从占城满载而归,除了满船舱的占城稻,还有两串南海出的珍珠项链,一串给甄悦,另一串是给绿竹的。
船只进港,民夫们忙着搬运稻谷,刘彦直下了船,有人牵过战马请他上马。
“不用,在海上漂泊久了,喜欢踩着大地的感觉。”刘彦直拒绝骑马,步行回府,走过长长的栈桥,踏上坚实的地面,感觉很好。
本该车水马龙的道路今天却空荡荡的,空气中似乎有火药的味道,刘彦直耸耸鼻翼,怀疑自己神经过敏了,也许是水师在附近试炮带来的硝烟味吧。
忽然远处有一个绿色的身影跌跌撞撞向自己冲来,边跑边喊:“快走!快走!”
是绿竹!
炮声响了,四门大门同时发射,紧跟着是漫天的箭雨。
这一切在刘彦直眼中都如放慢一百倍的慢镜头,黑黝黝的炮弹在空中翻滚飞行,羽箭的箭镞寒光闪闪,密密麻麻,都向绿竹纤弱的后背飞来。
情急之下,刘彦直下意识的一挥手,以绿竹的身后三尺处为界,飓风卷起,将所有的炮弹、羽箭连同发射它们的数百人尽数刮走,狂风呼啸中夹杂着人喊马嘶,绿竹愕然回首,顿时呆若木鸡。
第四十八章 分家散伙
刘彦直再次无意识的召唤出体内蕴藏的巨大潜能,挥手之间,四门千斤巨炮连同拉炮车的马还有数百名水师步勇瞬间被席卷到百步之外,落地之后一片狼藉,士兵们骨断筋折,丢盔卸甲,再加上巨大的心理震撼,没一个能站起来的人了。
灯塔上观战的文天祥等人亲眼目睹了这一幕,无不胆战心惊,凡人对天神,就算是暗箭伤人也毫无胜算。
“丞相,如何是好?”陆秀夫苦着脸问道。
文天祥叹气不语,张世杰却不甘心失败,张弓搭箭,缓缓拉开弓弦,他年轻时候是一员勇将,能左右开弓,百步穿杨,现在虽然老了,也还开得了硬弓,射得了大雕。
栈桥旁的刘彦直耳力过人,听到远处灯塔上有人说话,扭头看来,目光锐利如电,惊得张世杰魂飞三天,力道顿时泄了,再也拉不开弓弦。
船上的水手,码头上搬运粮食的苦力,全都被这匪夷所思的一幕惊呆了,搞不懂发生了什么事情,绿竹心里却是明白的,自打刘彦直出海,她就每天计算着归期,好不容易等到老爷快回来的时候,一队官兵却包围了太师府,意图锁拿老爷的几位朋友,身为皇后身边的宫女,绿竹对于政治斗争有着天生的敏感性,她意识到丞相和大元帅要对老爷下毒手,于是爬出院墙,一路奔向码头,哪怕豁出性命也不能让他们伤到老爷。
万幸,老爷是天神下凡,什么刀枪弓箭都伤不到他分毫,还被他一挥手来了个横扫千军,绿竹紧绷着的神经终于松弛下来,想奔过去,腿却软了,只喊了一声老爷就瘫倒了。
没等绿竹倒在地上,刘彦直身形晃动,一眨眼就到了跟前,扶住绿竹纤细的腰肢,温言抚慰道:“没事,有我在。”
绿竹的眼泪扑簌簌掉下来,这一刻所有的辛酸委屈小性子都得到释放,剩下的唯有幸福。
“我离开这段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刘彦直问道,他不想去逼问灯塔上那几个人,宁愿相信绿竹的话。
绿竹将今天发生的事情叙述了一遍,刘彦直顿时明白了,朝廷对他们八个人产生了忌惮之心,想要将危险掐灭在发生之前,确保赵宋皇朝延续下去,此刻他心中充满了悲愤和无奈,一片赤心换来这个结局,这大宋,不保也罢。
想到这里,刘彦直抱着绿竹径自去了。
灯塔上的三位文武大员面面相觑,走了?就这么走了?难不成没事了么,不,暴风骤雨还在后面。
但刘彦直并未展开报复,高雄府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是带着他们八个人的心血,他径直来到行宫前,要求面见太后和皇帝。
守卫行宫的禁军已经换成张世杰的嫡系,他们紧闭宫门,箭上弦刀出鞘,如临大敌,刘彦直明白一场针对太后的政变已经发生,指望太后撑腰做主是不可能了,他意兴阑珊,带着绿竹回府,包围府邸的官兵已经撤离,家里秋毫无犯,绿竹预备了酒菜,小心翼翼的捧上来,两人相对无言,一杯杯的买醉。
刘太师回来的消息迅速传开,藏在山林中的党爱国等人收到风声,心中大定,派刘汉东进城和刘彦直取得联系,双方在城郊的砖窑会合,商议下一步去向。
“我们和朝廷的关系已经恶化到了决裂的程度,眼下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是彻底清除反对我们的力量,接管宋朝。”党爱国道,“二是我们离开,开拓新的疆土。”
刘彦直道:“这两条路都可以走,我搞不懂的是,他们为什么采取最极端的手段要置我们于死地。”
党爱国沉吟片刻,大方承认:“好吧,是我碰触他们的底线了,我和杨太后相爱了。”
刘汉东大怒:“党爱国你为了睡女人差点把我们都坑死你知不知道!”
党爱国辩解道:“爱情的力量,你们不懂的。”
众人七嘴八舌的一阵痛骂,可是就算把党爱国骂死也改变不了事实,刘彦直道:“既然如此,是我们理亏,还是选择第二条路,我们走。”
“不能走,凭什么是我们走。”刘汉东怒道,“可以让党爱国一个人走,我们继续留下。”
刘彦直道:“那就是第一条路了,把反对我们的人全部干掉,你计算过要杀多少人么?”
“杀一两万就差不多了。”刘汉东道“听说你今天在码头露了一手排山倒海,干掉几百个人。”
“一两万,就算是蚂蚁,你得烧多少壶开水才浇的过来?”刘彦直道,“那可都是无辜的性命啊。”
“不可妇人之仁。”党爱国道,“该出手时就出手。”
“我出不了手了。”刘彦直道,“那只是情急之下施放出来的大招,平时放不出来。”
此言一出,大家都泄了气,那就只能走第二条路,离开流求另谋生路。
……
朝廷忌惮刘彦直的神力,明知道他们在砖窑聚会,也不敢派兵围捕,反而将杨太后和小皇帝秘密转移到了船上,防止八妖挟持天子,文天祥以枢密使的名义命令陆秀夫和张世杰回避,自己一个人去见刘彦直,要用大义劝说他们归去。
临行之前,文天祥将陆秀夫交到一旁嘱咐:“我若有不测,你当代掌枢密使之职,张世杰一介武夫,不可深信,大宋复兴的重担,就在君实兄肩上了。”
陆秀夫无言哽咽,目送文天祥离去,大有风萧萧易水寒之感。
文天祥单刀赴会,只身来到砖窑外,守卫砖窑的是一支特殊的部队,这百余人乃是深山中的生番,与世仇部落为争夺狩猎场大打出手,因为人数不占优势,被仇敌杀的快要灭族了,是进山伐树的刘彦直救了他们,还帮他们报仇雪恨,杀了仇敌的头目,于是这个部落全数投靠了刘彦直,把他当做神明膜拜,无限忠诚于他,生番生长在深山老林之中,靠捕猎为生,体魄矫健无比,再兼血腥残忍,虽百余人之数,战斗力堪比十倍禁军。
生番通禀文天祥驾到,刘彦直以礼相待,在砖窑中与大宋朝右丞相会谈,事到如今也什么藏着掖着的了,文天祥承诺,只要八仙离开流求,什么条件都能答应。
“要船,要人,要钱粮,只要拿得出的东西绝不会吝惜。”文天祥坦诚无比的说道,这确实是他的心里话,请神容易送神难,只要送走这八尊活神仙,就算要他半条命都值。
刘彦直忽然想到党爱国刚才的话语,“爱情的力量,你们不懂。”便道:“我要杨太后跟我们走。”
党爱国在一旁听到,暗挑大拇指,低声道:“好哥们,你懂我。”
文天祥断然拒绝:“此事没有商量的余地!”
刘彦直道:“此言差矣,杨太后又不是今上的生母,留她何用,不如放他们鸳鸯双飞,也算一桩功德,对外只需说太后暴病而亡即可。”
文天祥依然不同意,太后是先帝的后妃,怎可改嫁他人,这是做臣子的底线。
党爱国干咳一声,抚摸一下自己的肚皮,刘彦直会意,附耳对文天祥说道:“如果太后有了身孕呢?”
文天祥脸色剧变,半晌才道:“此事从长计议,还需太后本人首肯。”
刘彦直道:“另外我要五十艘快船,愿意跟我们走的人,你们不能强留,军器所的物资器械,我们能拿多少就拿多少。”
“成交!”文天祥终于松了一口气。
一场危机终于兵不血刃的化解了,双方的诉求基本得到满足,用温和手段解决问题是大宋朝的老传统了,从太祖皇帝杯酒释兵权到檀渊之盟,到年年不断的岁币,再到各种招安纳降造反的草寇、乱民,只要能花钱解决的,大宋就不动刀兵。
高雄府内,一片凄风冷雨,得知八仙要离去的消息后,万民空巷,都到港口来挽留,百姓们顶着香炉,捧着酒水,密密麻麻跪满了码头,文天祥见此情景不禁后怕,得亏八仙理亏,不然真较劲起来,就凭民心所向,自己都斗不过他们。
虽然老百姓跪满了码头,但真心愿意跟随八仙出海漂泊的人却不多,除了那几百生番之外,就是一些常年跑船的水手了,拢共连五十艘船也坐不满,但是文天祥依然给足了五十艘,连带干粮饮水、火炮弹药,刀枪弓弩铠甲,额外还有十万两白银,就算是分手费吧。
美中不足的是,杨太后不愿意跟党爱国走,党教授起初以为是文天祥从中作梗,强烈要求面见太后,文天祥安排了一次秘密会面,一对野鸳鸯在船舱里见面,太后凤冠霞帔,高高在上。
“哀家毕竟先是太后,然后才是女人。”杨太后淡淡道,“党郎,别怨奴家,这本是孽缘,断了对你我,对朝廷都好。”
“那我们的爱情结晶怎么办?”党爱国质问道,对这段感情,他是认真投入的,也真心想带着杨太后浪迹天涯,可是对方毕竟是国母之尊,被赋予了太多的责任和道义,床上的海誓山盟都是过眼云烟,做过皇太后的女人,是不可能为了爱情去做平凡的荆钗布裙民间女子的。
“宫中最不缺的就是堕胎药。”杨太后面无表情的说道,她说的没错,宫斗的激烈程度不亚于政治斗争,她的丈夫宋度宗就是怀胎时被人下了堕胎药但是没打下来,却导致大脑发育不全,智力低于常人。
“既如此,就相忘于江湖吧。”党爱国毅然转身离去,在舱门口停顿了一下,终于还是没有回头。
一滴珠泪从太后的粉面上滑落。
“党郎,别了……下辈子再做夫妻。”杨太后的呢喃被涩涩的海风吹散在空中。
第四十九章 元寇
高雄港外,船队扬帆起航,渐行渐远,直到帆影消失在天际,杨太后才移驾回宫,这是她最后一次出现在公众场合,自此以后,杨太后被剥夺了抚养皇帝的权力,打入冷宫软禁起来,皇帝赵昺的教育和成长由大臣们负责。
宋朝的海外贸易非常发达,海船造的颇大,这五十艘船上满载着粮食饮水武器弹药,还装备着党爱国制造的六分仪和罗盘,绝对算得上世界上一支举足轻重的水师了,而公元十一世纪的地球,大航海时代还没开始,澳大利亚、南北美洲都未被欧洲殖民者发现,无穷无尽的领土和宝藏等着他们去征服和攫取,只要他们愿意。
但穿越者们并没有取代哥伦布、麦哲伦的雄心壮志,他们依然心怀故国,把精力放在如何回到基准时空上,因此船队离开高雄后一路向南,穿过巴士海峡,就是菲律宾的吕宋岛,现在这个地方叫做麻逸,还是一片未开化的土地。
数日后,船队抵达麻逸,在吕宋岛的东部,天然的优良港湾内下锚停泊,登陆建立基地,第一个登上陆地的是刘汉东,他手持一面大宋旗帜,将旗杆插在海滩上大声宣布:“从此以后,这里就是大宋的领土了。”
大宋虽然已经被蒙古人逐出中原,但依然是汉家正统,穿越者们没有建国的野望,依然以宋人自居,对此大家并无异议。
麻逸当地土著民族尚处于野蛮状态,无力与殖民者抗衡,只好任由他们在海边伐树烧砖,建造房屋和城堡,慢慢扎下根来。
这一批新移民人数只有一千五百,男性占了绝大多数,女性只有屈指可数的三十八人,其中番人妇女就占了三十人,关璐、甄悦以及绿竹等宫女是第二大女性阵营,剩下的寥寥几人是海盗们的老婆,男多女少带来一个严峻的问题,移民难以高效的繁衍后代,扩充人口。
当然办法是有的,最简单的就是和麻逸当地土著通婚,但东南亚人种矮小黑瘦,生出来的混血也不会好看,实在是勉为其难。
一座城堡迅速在海边落成,党爱国命名此处为新汴京,他是一名优秀的穿越者,拥有海量的古代生活知识,不管到任何朝代都能迅速改善生活条件,正所谓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马上定乾坤,这一点都不带吹牛的,党爱国可是历史系教授,他通读四书五经,能背诵历史上有名的诗词歌赋,能默写各个朝代科举考试中头名状元的殿试文章,更写的一笔精美的蝇头小楷;他会造水泥、会炼钢冶铁,会建造欧式的三桅船,会烧制玻璃,也会制造蒸汽机和铁甲舰,假以时日,他能征服地球。
可是现在的他,却陷于相思之苦。
人是会随着环境改变心境的,基准时空的党爱国是个钻石王老五,身边从不缺女人,他也很少对谁动感情,都是逢场作戏,各取所需罢了,睡杨太后的初衷也不太纯洁,只是想满足自己心底小小龌龊的想法,睡一个身份尊崇的女人而已,流亡朝廷年轻貌美的太后就是最好的选择,起初他认为自己不会动情,离开高雄的时候他也觉得自己会很快走出来,但事实却是只要闲下来,脑海中就会出现杨太后的身影。
杨太后,闺名杨婉怡,是宋度宗的妃子,一个失去了丈夫和孩子的寡妇本来就够可怜的了,连余生的幸福都要搭进去,这是何等的悲哀,党爱国觉得自己没用,会炼钢会烧砖会造蒸汽机又如何,连自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还算什么男人。
……
流求,高雄府,右丞相文天祥在砖窑港口视察,砖窑的排烟孔被炉灰堵住,一炉十万块砖全都报废了,这是党爱国离开的后遗症,虽然他毫无保留的传授技能,那些工匠们也学会了怎么操作,工却是知其然而不知所以然,不出事儿则罢,一出事儿就摆不平。
烧砖的问题还可以解决,大不了放弃红砖,继续烧青砖青瓦即可,但是军器所的工作出不得半点差错,尤其是火炮的生产,那是大宋复国的杀手锏,党爱国走后,军器所的各项工作也陷入半停顿状态,炼出来的钢质量不好,下游的生产全部受到影响。
这时候文天祥才意识到党爱国的重要性,他不禁哀叹:“天不助我大宋啊。”
淅淅沥沥的冬雨飘落,流求的冬天也是寒冷的,凄风冷雨中,文天祥摆驾国子监,书声琅琅,这儿恢复了圣贤书的教学工作,什么数学格物统统不再学。
文天祥站在校舍外听了一会儿学生背诵百家姓,忽然若有所思,如果说国子监能培养出替代党爱国的人才来,岂不是解决了一个大麻烦,那些数学格物的教材有大用场啊,他赶紧找到国子监祭酒,问他八仙编纂的教材在哪里。
“全部送去填炉膛了。”祭酒大人鄙夷道,他是正儿八经老学究,朱熹的传人,对歪理邪说最为反感和憎恨。
文天祥急忙来到国子监的厨房,从炉灶下面翻出一些残卷,不禁痛心疾首,可废除数学格物的命令是自己下达的,只好打掉牙齿合着血往肚里咽。
从国子监出来,文丞相的车驾又去了高雄港,党爱国制定的工业品换粮食的计划还在进行,从占城贩运来的廉价大米养活了高雄三十万人口,城外的庄稼地里种植的也是高产的占城稻,随着耕地的增加,再过几年就能自给自足了。
海上起雾了,彤云密布,文天祥收回思绪,看着港内一艘奇形怪状的三桅船,这是党爱国设计建造的战船,还没正式完工,虽然有图纸,但没人能照着施工,这艘战船如果舾装完毕的话,能装三百门火炮,将会是海上的巨无霸。
文天祥好言抚慰工匠们,让他们尽力想办法把战船造好,献计献策者有重赏,但是看工匠们的愁眉苦脸,怕是千金之下也难见效。
海风将水手们肆无忌惮的嬉笑怒骂声传来过来,坐在轿子里的文天祥侧耳倾听,听到他们在说八仙去了麻逸,并在麻逸打着大宋的旗号开荒屯垦,开枝散叶。
“如果不是秽乱宫闱,他们倒也算得上是忠臣良将。”文天祥想道,可是和太后私通实在是大忌,通融不得。
文天祥正要回府,忽然听到轿夫的惊呼:“大人,海上有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