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真正的血流成河,刘彦直愈战愈勇,跃马挺枪,硬生生在乱马军中杀出一条血淋淋的人肉胡同来,有了猛将助战,侍卫们也奋勇杀敌,十三响快枪打得如同爆豆一般,车把式趁机抖起鞭子,驾车猛冲,大车碾着满地的尸体驶过去,把车上的慈禧太后和隆裕皇后颠的七荤八素。
后面那些步行的王公大臣更惨,一个个哭丧着脸,手脚并用爬过尸山血海,大阿哥溥俊吓得小脸煞白,差点把早点都吐出来,二百多年前他们的祖辈入主中原的时候可是杀人如麻眼睛都不眨,到了这一辈,连见个尸体都受不了,列祖列祖泉下有知,怕是要气的从棺材里爬出来。
贼人终归是乌合之众,遇到强有力的抵抗,意志逐渐瓦解,带头的大师兄们被杀的差不多了,从者也就一哄而散了。
刘彦直继续持枪在前面开道,众人不敢停步,一路狂奔到高亮桥,这儿距离颐和园很近了,是慈禧太后前往颐和园避暑途中休息到地方,常年有太监值守,不过这会儿太监也不知去向了,只剩下满地狼藉。
慈禧心情稍微平复,道:“小李子,那白袍小将是谁的兵?”
李莲英忙道:“回老佛爷,看服色许是董军门的甘军。”
慈禧道:“这小崽子护驾有功,叫他过来,哀家有赏。”
李莲英扯着阉人的尖利嗓音道:“前面那位白……小将军,太后传你过来问话。”
慈禧也是魔怔了,其实刘彦直穿的根本不是白袍,而是一件淡蓝色的战袍,硬是被她演绎成了白袍小将,不过此时颜色已经不重要了,因为战袍全被鲜血染红,白袍将变成了红袍将。
刘彦直闻声,策马回转,来到车前翻身下马,将红缨枪随手抛给一名侍卫,把侍卫接了枪,浸透血液的枪缨撒了他满脸的血,斑斑点点,姹紫嫣红。
听说杀退千名贼人的勇将来了,连光绪皇帝都忍不住从车里探出脑袋观望,刘彦直看到这位年轻的皇帝穿着老百姓的青色大褂,面色灰白,气色不佳,似乎很不开心,想想也能理解,堂堂一国皇帝被人撵出京城,心爱的妃子也被处死,换谁也高兴不起来。
“草民刘彦直,拜见太后。”刘彦直也不下跪,只是简单一抱拳。
“大胆!见了太后也不跪拜!”李莲英变了脸色呵斥道。
“免了,将军甲胄在身,不便跪拜。”慈禧睁着眼睛说瞎话,刘彦直身上可没穿盔甲,只是简单的蓝布战袍而已,可她老人家偏偏就不生气,不但不生气,还满心的喜欢哩。
“小李子,问问他,怎么自称草民,他不是董福祥的甘军么?”慈禧问道,心里却咯噔一下,自称草民,莫非是义和团?看来义和团也不全是暴徒匪类啊,也有几个忠心报国的。
李莲英道:“刘彦直,太后问你,你是哪里人士,为何到此?”
刘彦直道:“我……草民是江东人士,草民有冤,本是来京奔丧收尸的,没想到遇到洋兵攻城,不得已出城避祸,这才遇到太后銮驾。”
慈禧道:“小李子,问问他,有什么冤枉。”
李莲英道:“小子,你有何冤屈,别担心,有老佛爷给你做主。”
刘彦直道:“草民的表姨夫是近江知府林怀远,受人诬告被锁拿进京,草民担心斩首之后没人给他收尸,就一路从江东赶来。”
慈禧叹道:“倒是个有孝心的孩子,小李子,那林怀远是怎么回事,已经斩了么?”
林怀远只是一个小小五品知府,这案子虽然报到慈禧案头,但事情太小,过眼就忘了,不光慈禧不记得,李莲英也不记得,随从的王公大臣里也没有刑部、大理寺和都察院的人,谁也搞不清楚这个林怀远杀头没杀头。
没人能回答太后的问题,慈禧大怒:“一帮废物!林怀远在哪儿呢!”
见火候差不多了,周嘉睿示意林怀远行动。
林知府早已激动的直打哆嗦了,此刻扑上前去,趴在泥水里喊道:“罪臣林怀远在此,太后老佛爷万福金安。”
慈禧定睛一看:“噢,你就是林怀远,你的案子怎么回事?”
林怀远早就打好了腹稿,长话短说,只说自己被巡抚陷害,押解进京,不料在直隶境内遇到洋人军队,一通炮火,押解官差都死光了,自己只身前往京城领罪,各衙门乱作一团,没人管这事儿,昨天才在都察院门口遇到了表外甥……
慈禧搞清楚了来龙去脉,心里明白了八成,什么一通炮火炸死了官差,那些官差定然是被你家表侄子杀了个干干净净,不过这时候她哪里还在乎这几十条性命,能有一员虎将护驾西狩,别说是杀官差劫钦犯了,就是再大点的罪也一笔勾销,不但勾销,还得重重有赏呢。
“林怀远,你的案子等有空再说,你先退下,好好伺候着,哀家会彻查还你清白的。”慈禧打发了林怀远,又将目光转向刘彦直。
这小伙真是越看越精神,越看越喜欢,杀了那么多人,眼睛都不眨一下,偏偏身上还没有杀气,换下血袍子,弄一身长衫,那就是个白面书生。
慈禧寻思着得赏点什么,可是出来的太匆忙,啥也没带,情急之下将手上戴着的翡翠扳指摘了下来:“刘义士,哀家赏你一枚扳指。”
“还不谢太后赏赐。”李莲英喝道。
刘彦直依旧一拱手:“草民谢太后赏。”
这就有些太不识抬举了,就算是乡下草民,见了父母师长县官也不得跪下磕头,他的举动引起了大阿哥溥俊的严重不满,跳出来道:“无礼!给我拿下!”
慈禧一张马脸拉的更长了:“溥俊,胡闹什么!”
大阿哥立刻撅起了嘴,老大的不高兴,退到一旁去了。
“小子,你觉得哀家的赏赐不够多?”慈禧耐心问道。
刘彦直道:“回太后,草民不要扳指,草民的枪不好使,想请太后赐一杆枪,也好杀敌护驾。”
慈禧感动的老泪哗哗的,多好的小伙子啊,这扳指什么成色,那可是正经缅甸老坑,通体碧绿碧绿的,王公大臣家里都见不着,皇宫大内也就这么一个,还是乾隆爷留下来的老件哩,不敢说价值连城,在北京城换一所五进的带花园的大宅子没问题,人家白袍小将愣是看不入眼,人家只要一杆枪,好杀敌护驾,若是满朝文武都有这份忠心,那洋人岂能打进来。
“小李子。”慈禧擦了一把泪说道。
“奴才在。”李莲英弓腰打千,他在慈禧身旁伺候多少年,主子的心思一猜就明白,这是要大大的重赏哩。
“这猴崽子挺有意思的,还嫌哀家的扳指不好,你说赏他点什么好呢?”慈禧故意问道。
李莲英顺着慈禧的意思道:“这小子傻里傻气的,一腔忠勇倒是堪用,刚才帮老佛爷杀出一条血路来,我看当年的鳌拜勇武也不过如此,一个巴图鲁的称号是少不了的,再赏他一件黄马褂,给个蓝翎侍卫当当吧。”
慈禧很满意,蓝翎侍卫虽然是侍卫中的最低品级,只是正六品武官,但是对于一个平头百姓来说,已经是鲤鱼跳龙门的飞跃了,再说上来就当一等侍卫,以后再立了功就不好赏了。
“就依着你的意思办吧。”慈禧道。
于是,刘彦直用无数反帝反封建的革命群众的鲜血换来了一件御赐黄马褂,巴图鲁称号和蓝翎侍卫的差使,摇身一变成了大清朝的中央警卫局公务员。
他要的红缨枪暂时没有,侍卫们都用洋枪,谁还玩冷兵器,不过也给他换了一支成色更好的步枪和足够的子弹。
这下私盐成了官盐,假冒的侍卫变成了真侍卫,计划第一步顺利完成,周嘉睿高兴地如同偷吃了老母鸡的狐狸,林怀远也兴奋莫名,他本来也不是铁了心站在光绪皇帝一边的变法维新派,只是苦于升官无路,想投机取巧而已,现在抱住了太后老佛爷的大粗腿,心里哪还有有什么皇帝。
不过林怀远对大阿哥溥俊还是很看重的,他估计这次劫难之后,光绪被废黜的可能性更大,溥俊很可能明年就登基坐殿,所以必须搞好关系,为了巴结端王父子,他把自己的马匹让了出来。
当然溥俊不会对他说半个谢字,甚至还让他蹲下当凳子,踩着他的背爬上了战马。
这才刚走出京城没多远,八国联军随时可能追来,逃难车队继续前进。刘彦直依然担任开路先锋,一行人狂奔了几十里,刚喘口气,就见后面烟尘滚滚,吓得王公大臣们屁滚尿流,大呼联军打来了。
慈禧也吓呆了,颤声道:“护驾,快护驾。”
刘彦直驱马上前沉声道:“太后莫慌,有臣在。”
第七十七章 西狩
一场虚惊,来的是二百多名清军骑兵,带队的是个六十多岁的胖老头,满身征尘,汗流浃背,到了近前滚鞍下马,跪在太后车驾前请罪:“臣马玉昆救驾来迟,请皇太后、皇上恕罪!”
“马提督何罪之有,快快平身。”危难之时,慈禧太后哪里还敢斥责救驾大臣,抚慰还来不及呢,马玉昆带来这么多兵马,再加上巴图鲁刘彦直,她吃了颗定心丸,好歹没那么担心了。
“这老头什么角色?”刘彦直悄声问周嘉睿。
“马玉昆,直隶提督,相当于河北省军区司令,这老头行伍出身,打过不少硬仗,和捻子干过,在新疆和阿古柏打过,在朝鲜和日本人拼过,这又和八国联军玩命来着,是条硬汉。”周老师答道。
刘彦直肃然起敬,这样的人才是中华民族的脊梁骨,真正的铁血军人。
马玉昆带来的这些人马包括武卫左军、虎枪营和神机营的一部分,还有一帮逃出京城的大臣,一个个灰头土脸,狼狈不堪,慈禧问起城内状况,马玉昆回答说将士们死战不退,现在整个北京城都在打巷战,说到悲怆处,老提督忍不住大放悲声。
这哭声不是作假的,作为一名军人,眼睁睁看着京城沦落敌手,这份愤懑不甘可想而知。
慈禧温言抚慰了两句,也跟着掉了几滴泪,忽然想到刘彦直曾经提起想要一杆好枪,便问马玉昆有没有堪用的长枪。
虎枪营就是专门使长枪的部队,马玉昆找人要了一杆虎枪过来,慈禧让他交给刘彦直。
这杆虎枪可不简单,枪头锐利,没有红缨,并非那种整根白蜡杆做的枪身,而是全铁枪杆,外面包上一层竹片,再缠上丝线、皮条和藤皮,外层覆盖麻布,涂一层大漆,这样的处理方式既保证了枪杆的刚性,又兼有弹性,冬天握持不会冻手,交战时兵器震荡也不会将颤动传递到虎口,只是制造成本高昂,费时费力,寻常部队不会装备,虎枪营是皇帝狩猎时候的警卫部队,才会有这种神兵利器。
当然,再厉害的冷兵器,也敌不过最老式的火绳枪,慈禧只是看了刘彦直枪挑贼人,产生了这种情节罢了,赐枪也是一种仪式和恩典,在危难之时对忠臣良将的勉励。
刘彦直得了这杆虎枪,再次谢恩,也向马玉昆抱拳施礼,马玉昆看他血染战袍,目光炯炯,便知是一员虎将,向他略一点头,以示嘉许。
援兵既到,慈禧心安了几分,吩咐继续上路,队伍逶迤向前,有穿蟒袍的王公,有穿一二品官服的大臣,有穿盔甲的御林军,也有穿新式军装的武卫左军,更有大批换上百姓袍服的勋贵们,五花八门,颜色各异,踉踉跄跄,愁眉苦脸,向西北行进。
八国联军随时会追过来,西狩队伍不敢停歇,一口气跑到颐和园,慈禧连园子也不敢进,一直走到傍晚时分,才在离京七十里远的贯市扎营,这儿有回民世代聚居,阿訇听说太后銮驾到此,急忙让出清真寺请太后皇帝下榻,当晚,六十多岁的老将马玉昆亲自挎刀荷枪在门口守卫,分毫不敢懈怠。
次日清晨,銮驾再次上路,中午时分抵达南口,散兵游勇肆虐,老百姓都舍弃了房屋,携家带口牵狗赶羊藏进了深山,侍卫们到处搜刮,才找到一些小米和鸡蛋,用农家锅灶煮熟,供太后和皇上充饥。
慈禧在农舍里坐着歇息,这已经是村里最好的房子了,也只是半截青砖,上半截是夯土的,大炕上铺着脏兮兮的席子,小炕桌上摆着茶水,乡下哪有什么好茶叶,只有京城苦力们喝的高沫儿沏的茶。
太监哆哆嗦嗦捧上粗瓷大碗,碗口还带一个豁子,慈禧瞄了一眼就皱起了眉头,宫里用的是都是贡瓷,透亮雪白,堪比玉器,此等粗劣餐具看着就没胃口,小米粥烧的滚烫,也没有汤匙,只有一双黑迹斑斑的木筷,两个鸡蛋煮的火候不对,宫女小心翼翼的剥皮,还是剥的斑驳难看。
平日里慈禧锦衣玉食惯了的,一天两顿正餐都是几百道菜,当然这只是宫廷帝后饮食的定式,实际上这几百道菜慈禧连尝都不尝,摆完了就撤下去赏给宫女太监们吃,太后只吃御厨精心烹制的各种江南小菜,随便哪道菜都蕴含着御厨们的心血,费尽心机只为老佛爷吃的开心,吃的满意,即便如此,太后还是三天两头的找茬,总之一句话,太后的嘴刁着呢。
逃难走得急,餐具没带,炊具没带,御厨也没带,这小米粥和鸡蛋是宫女们烧出来的,味道可想而知,慈禧心烦,摆摆手说撤下去,哀家不想用膳。
李莲英噗通就跪倒了:“老佛爷,您惦记着京城的子民,奴才们都知道,可是您也得保重凤体啊。”
“给皇帝端过去。”慈禧摆摆手,闭上了眼睛,可是肚子却不争气的咕咕叫了起来,现场气氛就有些尴尬了。
李莲英见机行事,让宫女暂且将饭食端下去晾着,天气炎热,滚烫的小米粥自然难以入口,等会儿老佛爷心情好点了,指不定就用了。
事到如今慈禧还在矫情,其他人连小米粥加鸡蛋的待遇都没有,王公大臣和当兵的一起跑到野地里找食吃,好在庚子年是丰年,遍地都是成熟的庄稼,瓜果杂粮,应有尽有,只要动手就饿不着。
只见穿蟒袍和贝勒和穿号衣的大兵同蹲在田埂上,手拿着甜瓜,狼吞虎咽吃的满脸都是汁水,吃完了拿袖子一抹嘴,下地继续摘,什么体面,什么尊严,谁也不要了,先填饱了肚子再说。
小米粥凉了,李莲英亲自端过去,哀求道:“老佛爷,您就用点吧。”
慈禧心情恶劣,挥手将粗瓷大碗拂在地上,这下连小米粥都没得吃了。
李莲英吓得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老佛爷,老佛爷,奴才该死。”
“哀家想静一静。”慈禧没心思责骂他,摆手让他出去。
李莲英倒退着出了农舍,恰好林怀远拎着一个木制食盒过来,打千道:“李总管,您吉祥。”
“林大人这是?”李莲英狐疑地看着盒子。
“臣预备了些糕点,请总管大人进献太后。”林怀远打开盒盖,露出里面的货色,虽然只是民间糕点,但也做的精细无比,金黄色的糕上缀着青红丝,看着就有食欲。
“亏你有这份忠心。”李莲英正愁太后的饭辙呢,一张老脸顿时阴转晴,忙不迭地接过了食盒。
“李总管,这是一点心意。”林怀远从袖子里摸出一锭马蹄金,硬要塞给李莲英,这锭金子也是周嘉睿为他准备的打点之物,李莲英贪财人尽皆知,即便是非常时期,该有的礼数也不能少。
岂料李莲英板起脸道:“林大人,咱家还缺这点黄白之物么。”伸手挡了回去,提着食盒进了农舍,呈献在慈禧面前。
慈禧其实早就饿了,只是撑着架子不愿意吃粗劣饭食而已,她微微闭着眼睛,鼻翼耸动了两下,糕的香味让她顿生津液,恨不得立刻抓起来塞进嘴里,但她依然漫不经心的问道:“小李子,这是什么?”
“回老佛爷,是戴罪犯官林怀远预备的一些点心,请老佛爷品尝品尝。”李莲英答道。
“哦,看着怪喜欢人的,不知道味道怎么样。”慈禧说道,紧皱的眉头舒展了一些,随手拈起一块,慢慢的吃了,一边吃一边端着茶碗喝水,吃的那叫一个香。
李莲英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却又悄悄抹起了眼泪,他是忠心耿耿的奴才,伺候主子几十年,没见过慈禧如此狼狈,岂能不心酸。
慈禧吃了几块糕点,让人将剩下的给光绪和隆裕送去,抽出手帕擦擦嘴,问道:“小李子,林怀远是什么官儿?”
“回老佛爷,林怀远撤差之前是近江知府。”
“哦,等回了京,给他弄个籓台当当吧,这事儿你替哀家记着。”
“嗻。”
李莲英从农舍里出来,林怀远还在远处眼巴巴地等着呢,只见总管太监冲他一招手:“林大人,恭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