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博用脚带上办公室门,半靠在椅子上笑道:“党委成员和几个副镇长的工作分工,镇里节后的工作安排,工作安排主要四件事:一是‘西部大开发’,二是乡镇撤并,三是镇里企业改制,四是各村撤并。”
“你分管什么?”
“现在已经有十来个镇领导,丁湖李庄永阳合并过来之后更多,光副镇长就十八个,包括事业干部在内超过三百。人一多,分工比较细,镇里这一块我反而轻松了,只分管公安、消防和应急,说白了就是让我干好派出所长,其它事别管。”
派出所长本来就很辛苦很累,不用管那些杂事是好事。
李晓蕾没有因为“未婚夫”靠边站而失望,想了想又好奇问:“马主席、崔书记和牛部长他们呢?”
“他们,他们现在了不得。”
提起这事韩博就想笑,坐起身道:“年龄全不小了,县里让他们退居二线,不安排行政工作。人家干这么年,又是良庄以前的主要干部,不能就这么让人回家养老,于是一位成了‘良庄人自己银行’的副总经理,另外几位要么担任建工集团副总经理兼党支部书记,要么是良工集团或良粮集团的副总,要么是集团监事会主席。退休之后依然享受正科级或副科级干部待遇,退休之前享受副总待遇。牛部长居然嫌当副总不过瘾,打算自己拉工程队,请个项目经理,拿建工集团资质出去干工程,当大老板。马主席也在研究业务,准备搞活良庄经济,也搞活自己家经济。”
当乡干部能拿多少工资,当集团副总什么待遇!
李晓蕾服了,吃吃笑道:“绝对是卢书记安排的,他不把老伙计安排好,他一定会觉得对不起人家。”
“确实是老卢安排的,不过他安排好别人却没能安排好自己。早上我见着他了,无法适应新身份,精神状态不好,看上去很苍老。”
“他,他不是提副调研员了么?”
“提了,但也没权了。他当那么多年一把手,说一不二,现在什么都不让管,他能习惯?”
“不管撤乡并镇?”
韩博暗叹了一口气,苦笑道:“不是分管,是让他协助分管,要协助别人,县里又没安排个‘别人’,他都不知道该协助谁。我直到现在才明白,这是县里给良庄走出去的领导和部队首长面子,让他风风光光退居二线,撤乡并镇的事根本没打算让他插手。”
“他现在人呢,在良庄还是在县里?”
“既不在良庄也不在县里,昨天下午去县政府转一圈,发现自己是个多余人的,立马回来收拾东西,今天一早带老伴去南港,去跟儿子孙子团聚。走前专门来了一趟所里,说过完年打算去部队看看女婿女儿和外孙,估计没什么事不会回来了。”
“哎呀,我还给他准备了礼物,怎么说走就走!”那么有趣的一个老书记居然这么退下来了,李晓蕾很惋惜。
回想起过去的种种,韩博同样舍不得,可惜他年龄在那儿。已经55,就算再让他干5年,难道能跟国家领导人一样再干10年。
“以后有机会。”
韩博故作轻松笑道:“他工资不低,儿子、儿媳妇、女儿、女婿,一个比一个有本事,没人管他要钱,没经济负担,看他穿的用的就知道他过得有多潇洒。全国各地那么多朋友,说不准哪天就转到北京去了,到时候你尽一下地主之谊。”
“行,只要他来。”
光顾着说这些,差点忘正事,李晓蕾兴奋不已地说:“火车票买着了,初一下午动身,卧铺。我姐一直想去东海看看外滩,买的是到东海的票。”
“初二下午到?”
“嗯,跟我上次一样,就是一趟车。”
家里没什么事,自己要在所里值班,老爸老妈明天回来又团聚不成,韩博权衡了一番,笑道:“我给韩总打电话,让他们在东海过年。刚买新房子,除夕应该在新房子过,请他们等你们。”
“这样不好吧,再说一车坐不下。”
“没问题的,知道你们要来他们别提多高兴。至于怎么回来,一辆车自然坐不下,但现在咱家有两辆,刚买一双排座的箱式货车。”
“说买就买,这么快!”
“那么多工地,天天要拉材料和工具,有辆车能省多少钱,当然要快。”
“好吧,你问问他们,要是不行就算了。”
想起自己老爸过分的要求,李晓蕾一脸不好意思地说:“李经理真把自给儿当大公司副经理了,问公司配不配车。韩总授过权,说不惜一切代价,我答应他了,轿车。”
俩老头一个比一个喜欢摆谱,韩博实在控制不住,差点笑岔气。
“你倒是说话呀,别光顾着笑。实在不行租一辆,你在江城给的和上次去收的红包没怎么花,我去租。”
“不用租。”
有个有钱的老爸真好,韩博不无得意笑道:“老婆,韩总前几天跟我打过电话,说你是大学生,又北京人,明年要来县里大集团当部门副经理,不能被人瞧不起,要给你买辆车。丝绸集团有的是车,根本用不着买。把帮你买车的钱给分公司买,让你爸开让你爸摆谱去。况且他把你养大,供你上大学容易么。我要从他身边把你夺走,别说给车他开,买一辆送他都没问题。”
“木匠之家”为了自己真是“不惜一切代价”。
李晓蕾很感动,哽咽地说:“韩博,我也会把你爸你妈当自己爸妈一样孝敬,他们太好太伟大了,我一定要做个好儿媳妇。”
“谢谢。”
“说什么谢,这是我应该做的。”
第179章 我主外,你主内
老单位其实没什么事,马上春节,聚在一起吃顿饭。年底发福利剩二十几份,以前关系比较好的分流转岗干部一人一份,算一种补偿。
又吃又拿,怪不好意思的。
幸好不光自己一个人,良庄蚕桑指导站副站长老曹一样有。
一根猪大腿、两条大草鱼、一箱带鱼、两桶色拉油、两箱水果……之前的丝织总厂现在的丝绸集团,福利待遇是全县企事业单位最好的,东西不少,杂七杂八装两大编织袋。
这件事让韩博想起另一件事,思岗有年前给长辈尤其老丈人送年礼的传统,有年前灌香肠、腌咸肉咸鱼的习惯。为了替民警和职工省点钱,所里福利腊月十四就发了,联防队员一样有,只是没民警和职工那么多。
陈维光上任太晚,没赶上。
要是再晚几天又好说,年过了,去年是去年的事(农历年)。
所里个个有,唯独教导员没有,实在说不过去。可是他刚上任,没给所里干什么工作,让老王赶紧去买,专门给他补发,同志们嘴里不说心里会有想法。
正好,老单位这一份便宜他了。
陈维光被搞得非常不好意思,他老婆乐得心花怒放。丈夫当公安那么多年,之前说起来还是派出所长,春节从来没发过这么多东西,她的心情可想而知。
小单参加值班,他父母来所里一起吃年夜饭。
正在热恋中,高亚丽捏捏扭扭就是不回去,干脆邀请她父母一起来。
与其说请人家来吃年夜饭,不如说人家来帮着做饭,甚至自带酒菜。同陈维光爱人在食堂忙一下午,搞得很丰盛。
吃完饭,做饭的人在食堂看春晚,热恋中的小两口去大厅值班。
所长指导员开7号车出去巡逻,从集市开始,一个村一个村转。经过警务室停一下,查岗兼慰问。
大路小路空荡荡的,一个人影看不见。爆竹声此起彼伏,璀璨的烟花在夜空中不断绽放,真正的火树银花不夜天。
“老陈,香烟剩几包?”
“四包,算好出来的,剩两个警务室,正好够。”
兄弟派出所这会全在忙着组织联防队员抓赌,良庄派出所不抓赌,要求联防队员全守在警务室,下来慰问,一人两盒香烟。
查车不罚款,又不抓赌,经费从哪儿来,车上就两个人,陈维光道出心里的疑问。
韩博将车停在胜利与团结交界的路口,扶着方向盘笑道:“刚刚结束的几次大行动起到一定震慑作用,所里印刷的‘民警提示’贴几千张,广播站警告过几次,综治办周主任又组织司法所、文化站和团委下村宣传过一次。王燕负责企事业单位,节前让企事业单位签过承诺书,尤其建筑站那些有钱的项目经理、施工员和安全员,几乎个个打过招呼。可以说赌博现象基本上遏制住了。不是不抓,是想抓也没得抓。”
陈维光彻底服了,调侃道:“不打击怎么能叫韩打击?”
“关键打击不到几个钱,反而搞得怨声载道,群众个个在背后骂。不如以防范为主,打击为辅,查车也一样。”
“经费怎么办,过完年打击收茧的?”
“秋茧打过一次,吃一堑长一智,明年(农历年)收茧他们应该不敢再来。”
局里不下拨经费,过完年要接管那么大辖区,治安管理压力是现在的四倍,没钱怎么搞,陈维光沉吟道:“这么说只能想办法把丁湖李庄永阳的治安联防费收上来。”
韩博摇摇头,苦笑道:“收不上来的,丁湖李庄永阳收不上来,良庄以后也不能再收。”
“为什么?”
他一直在城区干,不了解“西伯利亚”情况很正常。
韩博再次打着引擎,一边往下一站巡逻,一边耐心解释道:“一是存在太多历史遗留问题,以前为完成上级交代的征收任务,或为拿征收任务提成,丁湖李庄永阳各村欠下一屁股债。村干部,去银行很难借到钱,主要是管私人借贷。村里欠老百姓钱,老百姓会交钱给村里么,当然不会。该收的,人自己从应交纳的款项中扣。不该交的集资摊派,人干脆不搭理。欠钱影响威信,没威信工作不好开展,更不用说收钱。二是各村撤并之后,镇里对各村控制力会降到历史最低点。以前包括村民小组长在内,二十几个人管两三千人。以后没村民小组长,只有几个村干部,要管七八千人,管得过来么?他们连镇里交代的任务估计都完成不了,怎么会去帮我们收治安联防费。”
陈维光反应过来,自言自语说:“四个乡镇变成一个镇,不管什么事要一碗水端平,丁湖李庄永阳不收,良庄一样不能收。”
“辖区大了,经费反而少了,所以张局说乡镇撤并、各村撤并确实能减轻农民负担,但对我们公安来说不一定是好事。一年少近二十万也就算了,关键一下子少那么多村干部,直接导致我们对辖区的控制力大不如以前。”
“韩所,你打算怎么办?”
不了解辖区情况,并且确实没人家有本事,这些年当所长其实跟当“维持会长”差不多,一直在勉强维持。治安形势越来越严峻,又没足够经费,陈维光忧心忡忡。
从张局说要把良庄警务室建成大派出所那一刻,韩博一直在考虑这些问题,归根结底是公安系统普遍存在的两个问题:钱和编制。
编制只能争取,决定权在领导,自己所能做的只有想方设法搞钱。
“老陈,我们分一下工,我主外你主内,我负责打拐负责搞经费,你主持所里工作,负责日常管理、队伍思想和辖区治安。”
“不行不行,你所长,你应该主持所里工作;我教导员,我负责思想工作。”
“你干过几天教导员,你干过多少年所长?老陈,我知道你的意思,关键这不是谦让的事。模范所,怎么做先锋模范,首先要有钱,没钱玩不转。你守好大后方,让我没后顾之忧,我就能一心一意去打击犯罪,去依法创收。”
人家是揽权,他倒好,竟然放权。
虽然在思岗是邻居,合作的比较默契,但始终没真正共事过。
他调入公安局,被安排到良庄担任公安特派员之后,动静一个接着一个,先是打击非法经营的收茧贩子,抓一百人。紧接着打拐,连上一个星期《思岗新闻》,一举成为全县家喻户晓的“打拐英雄”。
一直以为这样的人应该很强势,结果恰恰相反,很温和很好相处。
要是不认识,只听说过“韩打击”这个响亮的外号,跟他相处半年都不会想到他是良庄及周边几个乡镇老百姓“谈虎色变”的“韩打击”。
燕雀岂知雕鹗志。
24岁的副科,全县第二大镇的党委委员,全思岗能有几个。或许,或许他的“志”根本不在这个大所,甚至不在思岗。
想到前丝织厂总厂厂长,现南州市常务副市长对他的器重,陈维光猛然意识人家跟自己完全不一样。自己的终点对人家而言可能只是一个起点,良庄派出所庙太小,人根本看不上。
帮他看好家,让他去干一番大事业,他高升了,接任所长并非没有可能。
陈维光越想越有道理,不无激动地答应道:“行,我主持就我主持,不过大事还得你拿主意。”
有一个经验丰富的搭档能轻松很多,韩博会心笑道:“老陈,你干那么多年所长,而且是辖区治安形势最复杂的城西派出所长,良庄这点事对你不存在问题。”
“不一样的,一是不了解情况,二是辖区比城西大一倍,三又赶上乡镇撤并、各村撤并、各村村委会重新选举这个敏感时期。韩所,不怕你笑话,老同志遇到新问题,我心里真没什么底。”
“有这个认识说明心里有底,老陈,有你这么经验丰富的好朋友老朋友做搭档,我感觉自己很幸运。”
“两个大男人,别这么肉麻。”
陈维光笑了笑,好奇问:“对了,你打算怎么创收?”
韩博缓缓停车,摇下窗户探头看看左前方的一排沿河而建的居民区,笑道:“有几个想法,一是联合工商和烟草专卖局打击售假烟、走私烟和市外烟,小单正在收集这方面情报,现在已掌握几条线索。之所以没动手,是想放长线钓鱼,要么不打,要打就打击团伙。辖区销售假烟走私烟和市外烟的小商店,多少罚一点,不能罚太狠,以批评教育和警告为主。再有下次,不跟他们留情。”
“有没有跟工商局和烟草公司谈?”
“谈了,合作过一次,罗局长对我比较有信心,他说他们有权查处,没必要带上烟草专卖局。一家一半,这次保证一家一半,决不让我们再吃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