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在现场没发现机械闹钟、电子钟、电池及寻呼机等可用于定时或遥控引爆装置的碎片,反而发现一枚未爆的失效雷管,长46毫米,外径8.2毫米,属矿用有起爆药瞬发电雷管,生产厂家不明。”
纸壳的,一点点大,换作平时,换作一般人,真会以为是一个小鞭炮。
因为其掉在一堆黄沙上,黄沙昨夜又被不少人踩过,上午勘查没发现,下午为确保不遗漏重要物证,用工地的筛子把黄沙筛了一遍,不仅筛出十几块空调外机碎片,还筛出这一件极为重要的物证。
看着领导们感觉很不可思议的样子,韩博接着道:“通过上述已掌握的物证及线索,我和蓝主任一致判定嫌犯将炸弹安放在空调室外机内,且炸弹制作水平不高,跟制作烟花爆竹一样采用报纸装药。由于收集到的报纸碎片太少太小,暂时无法通过报纸推测炸弹制作的时间。但这是一条非常重要的线索,或许能成为案件侦破的突破口,必须搞个水落石出,我已组织民警加班加点,争取尽快通过17块碎片上的32个字,搞清这是哪一年哪一期的哪一份报纸。”
失效雷管是一条重要线索,碎报纸也是一条重要线索,不像昨晚要什么没什么。
陈局对能否顺利破案,能否早日抓到嫌犯,一下子多出几份信心,放下物证照片问:“韩博同志,雷管失效,又没其它引爆装置,炸弹怎么会爆?”
炸弹是怎么引爆的,直接关系到接下来的侦查方向。
韩博与蓝主任对视了一眼,不无沮丧地说:“陈局,请您再给我一点时间。我已安排人连夜再次勘查现场,看能否找到雷管角线之类的物证,确定嫌犯有没有安装第二个雷管,炸弹是不是第二个雷管引爆的。”
一天时间,能收集到这么多物证,能给侦查人员提供三条重要线索已经很不容易了。陈局微微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现场勘查不只是收集物证。
为搞清炸弹到底怎么引爆的,韩博顾不上太多,低声道:“韦支队,我和蓝主任想再询问一下昨夜爆炸时在现场的人员。”
“没问题,开完案情分析会,我派人带你们去。”
韦国强放下纸笔,走到白黑板前,指着贴在上面的名字和照片说:“谭局、陈局,小韩汇报完了,我来汇报施工单位及海工集团的人员排查情况。这个人叫石伟,四十二岁,南岗县大新镇人。去年10月,他在该施工队的另一个工地发生工伤事故,左手三根手指被七楼掉下来的一块钢模板砸到,粉碎性骨折。在工伤赔偿这一问题上,与二建公司其实是项目经理没达成共识。爆炸发生前一天,他来过海工集团基建工地,跟项目经理曹一星发生过激烈争执,要不是在场的几个钢筋工拉着,就要大打出手。我们调查发现,他四年前曾在大新镇的一个无证烟花爆炸生产窝点干过,有报复动机,有接触爆炸物品的机会,具有重大嫌疑。”
“他人呢。”
“下落不明,来香港要说法之后没回家,他媳妇说他来香港要赔偿顺便找工作,他儿子刚考上大学,自费生,学费和生活费是一笔很大开支,经济压力确实比较大,不过他一个少三根手指的残疾人在外面又能找到什么工作?
我们搜查过他家,没发现爆炸物品。鉴于其具有重大嫌疑,我已安排民警在他家附近蹲守,已下发协查通告,要求各派出所、刑警队及交警部门留意其行踪。同时从南岗县局刑警大队抽调民警,专门追查其下落。”
两死九伤,其中一个伤者到现在仍没脱离危险。
特大爆炸案,只要有一点线索,只要具备一点嫌疑就要去查,何况谁也不知道会不会发生第二起乃至第三起。
陈局给谭副局长递上根香烟,然后自己抽出一根点上,示意“老帅”接着汇报。
“叶珅,三十七岁,南州区东风镇人,从事铝合金及塑钢门窗制作销售。两年前,给曹一星承建的一个住宅区项目提供塑钢门窗及安装,连同安装在内总合同额50多万。曹一星只支付其12万,剩下的三十多万一直拖欠。”
韦国强清清嗓子,继续说道:“案发前一个多月,他来海工集团基建工地找曹一星讨要过,曹一星一如既往的敷衍,他当着许多工人面声称要收拾姓曹的。我们调查发现,他在从事铝合金及塑钢门窗制作销售前,曾去西山省做过小生意,并且主要做煤矿的生意。他的生意不大,资金不多,曹一星欠他的,他欠人家的,连续拖欠两年,已经被拖垮了,以至于过年都不敢回家。有报复动机,且声称要报复,有可能获得爆炸物,同样具有重大嫌疑。”
陈局顾不上去想那个挂靠二建公司的包工头是不是个东西,脑子里只有破案,又问道:“他人呢?”
“同样下落不明,邻居说去东海做生意了,他媳妇说去了江城,没手机,没寻呼机,一样没本钱,能做什么生意?有可能是躲债,也可能是畏罪潜逃。我已安排民警蹲守,安排专人追查,协查通告也发了。”
……
他汇报完,港口分局刑侦副局长姜桂军汇报空调来源追查情况,市局刑警支队重案大队王育东汇报案件串并进展,基础大队长汇报分析研判出的几个思路,市局治安支队副支队长汇报全市爆破及烟花爆竹生产企业的排查进展。
具有作案嫌疑的人员高达三十几个,全要一一落实。
现场勘查及物证检验组提供的三条线索同样如此,尤其雷管,安排专人带着雷管照片奔赴使用爆炸物较多的兄弟省份,请兄弟公安机关协查其来源。
第324章 原来如此!
走出交警队办公楼,韩博拉开车门苦笑道:“蓝主任,不好意思,让您跟我们一起熬夜。”
“在江城就不用熬夜?”
蓝主任拍拍他胳膊,爬上商务车副驾驶,抱着双臂沉吟道:“如果是天气炎热的夏天,有可能会发生自爆。可现在是冬天,晚上室外接近零度,并且距夯实混凝土的振动泵五六米,中间还有一条没回填土方的深沟,不太可能因为剧烈震荡自爆。”
怎么引爆的不搞清楚就无法搞清这是不是巧合,不仅关系到接下来的侦查方向,而且关系到已启动的一级戒备能否解除。
全市民警取消休假,设卡盘查,上街巡逻,排查外来人员较多的城中村和城乡结合部。公安机关没《劳动法》,人可以不发加班费,车不能不烧油。
局领导正等着消息,同事们不能永远不休息。
韩博从来没有过这么大压力,系上安全带,凝重地说:“不能再拖,天亮前必须搞清怎么引爆的。”
爆炸原因调查与火灾原因调查完全两码事,火灾现场至少有灰烬,毁坏程度远没有爆炸这么高,并且爆炸往往会引发火灾。
天亮前能不能搞清楚,蓝主任心里真没底。
车开出交警队大门,他提议道:“韩支队,要不我们兵分两路,你去询问,我去你们技术大队再看看物证。”
“也行。”
昨晚侦查员没能睡个好觉,爆炸原因没搞清楚、现场收集到的碎纸片到底属于哪一年哪一期哪一份报纸之前,技术民警一样别想睡好觉。
楼下楼上的灯全亮着,大厅里各种报纸堆积如山。
发生两死九伤的特大爆炸案,且不知道会不会发生第二起乃至第三起,市委市政府极为重视,这些报纸根本不需要刻意去找,中午给“老帅”打了一个电话,市委办和政府办就派人送来一大堆。
紧接着,市直机关元旦值班人员开始源源不断往这儿送,技术大队快成废品收购站了。
万鹏等人仍在海工集团基建工地勘查现场,关晓康等人在检验现场收集到的空调室外机爆炸碎片,与拆在一边的新外机一件一件继续比对。包括教导员韦绍文、副大队长陈文其在内的其他人全在看报纸,一个个看得头昏脑涨却不得不看。
韩博转了一圈,跟韦绍文打了个招呼,再次出门,一个人驱车赶往临时安置工人的海工集团东厂区。
说是安置,其实是软禁。
海工集团和二建公司跟于副市长亲自兼任组长的“01.01安全事故调查组”没法讲理,事实上他们也以为是安全事故。
工长、施工员、材料员、会计、保管员及几十个工人好吃好喝待着,全由海工集团和二建公司掏钱。
负责基建的海工集团副总、分管安全生产的二建公司副总、施工单位项目经理曹一星和施工队安全员属于“责任人”,已经被“控制”了,这会儿估计正神不守舍。
“韩支队,怎么就您一个人?”
停好车,背上电脑包,顺手拿起对讲机,守在这里的派出所民警迎了上来。
昨晚见过,昨晚看门,今晚看人,管段民警不但辛苦,工作也很乏味,总是干这些杂七杂八的事。
韩博举手回礼,一边跟着他往作为临时宿舍的钢结构厂房走去,一边说道:“我是来了解情况的,不用做笔录,一个人足够了。”
“前面有一间办公室,您打算一个一个问,还是进去一起问?”
“一起问,跟他们坐下来谈谈。出这么大事,从鬼门关走了一遭,他们吓得不轻,一个一个问不合适。”
“行,我陪您进去。”
厂房很大,两边是各种机床,头顶上有行车。
四十多个建筑工人在中间走道打地铺,有人聚在一起聊天,有人躺着在被窝里睡觉,有人在听收音机。看见韩博二人进来,一个叫一个,全坐起身,神色说不出的复杂。
“大家好,我是事故调查组工作人员韩博,不好意思,耽误大家休息。”
“已经问过了,问一整天,还问!”
“空调爆炸去调查卖空调的,关我们什么事?”
“老王,找卖空调的管什么用,应该去找生产空调的厂家。他们哪是生产空调,他们是生产炸弹。高工多好一个人,说没就没了。朱大山更可怜,他这么一死,孤儿寡母怎么过。”
……
不用刻意找话题,工人们便七嘴八舌议论起来。
韩博干脆一屁股坐到地铺上,拉开电脑包,从包里掏出几盒十块一盒的香烟,给民警塞了一盒,剩下的让他们自己拆开分发。
路上买的,果然有效果。
工人们情绪好多了,其中一个眼尖的竟脱口而出道:“韩同志,你是公安吧,昨晚我们好像见过。”
韩博干脆从怀里掏出证件,微笑着确认道:“市局的,临时抽调到工作组调查事故原因,没想到师傅记性这么好,没穿警服都被认你出来了。”
“你问过我,当然记得。”
“我们再聊聊,师傅,麻烦你回忆回忆,昨晚爆炸前有没有异常,比如有没有人动过空调,有没有看见空调里有火化之类的。”
“打混凝土,忙死了,谁没事去动空调。”
一个瓦工接过话茬,摇晃着身体说:“本来不要开夜工,中午就可以打,黄沙石子一直没送到。好像是马上过阳历年(元旦),城管不许在白天拉黄沙石子和渣土,有个专门的渣土办,专门管这个。送黄沙石子的人等5点半他们下班,才开始往我们工地送。我们几个人打,老陈跟他徒弟护模,老徐拉灯,长浩浇水,彭老头他们几个开搅拌机拌浆子。打之前要监理(监理工程师)签字,高工请监理过来看,监理一走他就进了办公室。”
“还有我。”
一个小伙子爬过来,绘声绘色说:“我开塔吊,浆子搅拌好装到斗子里,我帮他们吊到上面,下面人再往模板里放。我那么高看不清楚,老何在下面指挥,用对讲机指挥。”
韩博饶有兴趣问:“后来呢?”
“后来开始打,老徐的线管和线盒没绑好,一开始就打掉几个根管。他不准我们打,要重新绑。”
“废话!”电工狠瞪了他一眼,没好气说:“模板过好几天才能拆,拆掉就是一堵墙。线管线盒没了,我要砸,要重新布管布盒,砸水泥墙多费劲儿,绑一下多省事?”
“你才废话!”
瓦工班子弹弹烟灰,咬牙切齿:“浇得是墙,不是顶。老陈有时间把模板拆开来让你重绑,我们没时间等。再说拆开重支哪个帮你去校正,墙打歪了这个责任谁负?”
一起干活儿的死的死,伤的伤,心情不好,一点就着,说着说着居然吵起来了。
韩博连忙打圆场,好不容易让他们言归正传。
“线管没管,接着打。”
瓦工班长想了想,用肯定的语气说:“监理走了工地就没来过外人,海工集团的保安都没过来,办公室门口没人,更不会有人去动空调。”
“张师傅,你们干活不冷,高工一个人坐在办公室,会不会因为冷,想办法开空调?”
“他有大衣大棉鞋,还有电炉烤,办公室屁股大点地方,里面不冷。周工值班的时候我进去过,真不冷,应该不会开什么空调。”
空间小,有电炉加温,彩钢板是双层的,中间有泡沫,保温性能马马虎虎,想想是不会很冷。
韩博想了想又问道:“张师傅,你有没有听到空调压缩机启动的声音。”
“没有,就算有也听不见。”
瓦工班长把烟头往远处一扔,拍着大腿解释道:“震动泵声音多大,震个不停,搅拌机一样转个不停,我们说话都要喊。所以一到高考,就不允许我们施工,嫌我们噪声大。”
“公安同志,震动泵不光声音大,震动也大,老胡一把没抓住,差点摔跟头。长浩反应快,一把扶住了,水管也丢了,浇了老钱一身,一直浇到办公室门口。”
“浇水干什么?”
“养护。”
城市人住楼房却不知道楼房是怎么建的,一个瓦工笑道:“正在打的不用浇,北边打好几天的要浇水。不浇没强度,将来也验收不了。”
浇水,浇水……
韩博想到一种可能,急切问:“师傅,水无意中浇到办公室门口,有没有浇到空调室外机?”
“肯定浇到,一直浇到窗户,高工以为我们跟他开玩笑,还出来看了看。”
韩博从包里掏出纸笔,迅速画了一张现场平面图,标注上空调室外机位置,追问道:“从哪个方向浇过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