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完工作,老吕聊起女弟子,兴高采烈说:“韩支队,佳琪刚才给我打过电话,她在田医生家过年,田医生父母很喜欢她,一切挺好。这个老大难问题看样子基本上解决了,没你和李总帮忙不知道要拖到什么时候,不容易,不容易。”
韩博一下子来了兴趣,不禁笑问道:“吕主任,她有没有说准备什么时候结婚?”
“我问过,她说不准备大操大办,想节约,两家凑凑先买房子,先领证。她虽然没明说但我知道她还有一个顾忌,我们的工作在亲朋好友看来很晦气,摆酒席人家不能不来,来了又不自在,干脆不摆。”
这是一个很现实的问题。
不跟别人握手,不说“再见”,极少参加人家的喜事,自己家有点什么事也很低调,基本上不大操大办,殡仪馆工作人员如此,法医同样如此。
韩博能够理解,若无其事笑道:“不大操大办,厉行节约,值得提倡。”
……
结婚,一个女人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刻,一辈子只有一次!
李晓蕾为李佳琪感到惋惜,何况就给人做过一次媒,哪能不声不响没下文,突然抬起头:“结婚不办,开什么玩笑,会后悔一辈子的。老公,佳琪我们不太好说,学文我们可以说说,不能这么简单。”
“老婆,这是人家的私事。你如果感觉太简单不好,回头可以请他们吃顿饭,我叫上单位同事,一起热闹热闹。”
“也行,我是学文的嫂子,他父母离得远不一定能过来,我相当于男方家长,又是他们的媒人,有这个资格。”
李晓蕾得意洋洋,想了想又托着下巴问:“你刚才说伤情鉴定,我只听说过伤残鉴定,是不是一回事?”
“不一回事。”
韩博一边收拾材料一边微笑着解释道:“伤残鉴定是去有司法鉴定资质的鉴定部门,比如人民医院进行的伤残等级鉴定,有1-10级,用于民事赔偿;伤情鉴定是我们公安机关法医部门进行的法医学鉴定,分重伤、轻伤、轻微伤各个级别,用于刑事案件的定性及量刑。”
“都是验伤,有什么区别?”
“有区别的,一是确定时间不同。伤情鉴定在伤情发生后就进行,两个人打架,甲把乙的腿打断了,这是刑事案件,涉嫌故意伤人,不可能等乙康复之后再立案,再对甲采取强制措施。而伤残评定则在治疗终结后进行,两者的评价基础不一样。”
韩博把材料锁进文件柜,接着道:“二是提出鉴定的时间和机关不同,伤情鉴定一般由我们公安机关提出,伤残评定一般由公安机关或由当事人向法院提出鉴定申请;三是目的不同,伤残评定主要在于评判治疗终结后的伤残程度,比如对受害人工作、生活、社交能力的影响程度,鉴定的等级直接影响到鉴定的结果。而伤情鉴定在于确定损伤本身的严重程度。鉴于其目的不同,反映在损伤程度和伤残程度的评定就有区别。也就是说,一些被我们公安机关鉴定为重伤的不一定构成伤残。因为有些损伤本身可能很严重,但经过治疗后可能痊愈而不影响功能。我们所作出的重伤鉴定直接关系到定性和量刑,许多争议就这么产生了,甲感觉很冤枉,他明明好好的,没缺胳膊少腿,能走能跳能干活儿,我顶多赔点医药费,为什么判我这么重,你们公安局的鉴定有问题,先上诉,然后亲属再上访。”
李晓蕾总算听明白了。
事实上区别不止这些,韩博端起杯子喝了一小口水,继续道:“鉴定的标准依据也不同,比如交通事故,伤残评定的依据标准是《道路交通事故受伤人员伤残评定GB18667-2002》,属于强制性国家标准。伤情鉴定依据的是最高人民法院等部门联合制定的《人体轻伤鉴定标准(试行)》和《人体重伤鉴定标准》。不光文件不同,上述标准制定时所参照的医学或生理依据也不同。还有等级,伤残评定根据对工作、生活和社会活动影响的程度划分为I级(1级)至X级(10级),伤情鉴定则根据损伤本身的严重程度划分为轻微伤、轻伤和重伤。再加上社会上有许多隶属于各单位各部门乃至院校的司法鉴定机构,大多是自收自支的,有时候往往凭当事人的口述就出具鉴定。许多人又不懂伤情鉴定和伤残鉴定的区别,导致在法庭上经常出现同一个伤却有许多鉴定结论的怪事。民事案件好一些,涉及到定罪量刑的刑事案件争议就来了,我这个鉴定报告是哪个哪个大学法医鉴定中心出的,比你们公安局权威,专家教授几十位,有一位是院士,凭什么不采信,你们官官相护。”
“原来这么回事,是应该跟当事人解释清楚。”李晓蕾恍然大悟,连连点头。
正聊着,对讲机里传来一阵电流声,紧接着是呼叫。
“韩支队韩支队,我指挥中心,长江区发生一起找人没找着引发肢体冲突的治安案件,青年路派出所和分局刑警队已出警,考虑到找人一方的指控严重,怀疑对方杀人灭口,分局技术中队正在出另一起失窃案现场,请您安排民警去现场勘查。”
警情就是命令,韩博举起对讲机:“指挥中心指挥中心,我韩博,请把地址发到我手机上。”
“报告韩支队,已经发过去了。”
“行,我们立即出现场。”
“大年三十还有案子!”李晓蕾一脸不解。
“小陈,小方,换衣服,拿勘查箱,准备出现场。”
韩博走到门边喊了一声,转身摘下衣架上的大衣,苦笑道:“公安局跟医院一样,天天有‘生意’。其它不说,就网上追逃,知道去年全国抓获多少在逃人员么,十几万,平均一天600个。”
“去吧,别管我,我在这儿帮你接电话。”
出现场不是其它事,这个热闹不能凑,李晓蕾跟贤惠的小媳妇似的,送出办公室,一直把三人送上现场勘查车。
第369章 情理之中,意料之外
指挥中心给了详细地址,但韩博没直接去现场。
正值大年三十,张灯结彩,到处洋溢着喜庆气氛。就算不拉警笛,把有“刑事现场勘查”显目字样的警车开进城中村影响也不好。
青年街派出所和长江分局刑警二中队民警同样考虑到了,发现围观的群众越聚越多,立即把双方当事人带到派出所。
“韩支队,您怎么亲自来了!”
“韩支队,对不起,让您亲自跑一趟……”
一起很常见的治安纠纷,刑警队之所以出警,之所以请技术民警勘查现场,完全在于今天是除夕,要确保全市人民过一个安定祥和的春节。
多来几个民警,让其中一方觉得公安不是不管,反而很重视。
今天找不到人,过完年慢慢找,说不定等会儿就有电话。不要闹,不要去分局,更不要去市局。你们找不到人心急如焚过不好年,我们虽然同样没法儿回家跟亲人一起过年,但不能辛辛苦苦值班还要挨批评。
张孟亮所长和刑警队副中队长史原波就是这么想的,唯一没想到的是居然把“少帅”给招来了。不想惊动领导,结果还是惊动到一位,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二人忐忑不安,苦着脸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抓捕01.01案两个嫌犯时见过,只是记不得名字。
韩博探头看看对面办公室,笑道:“大过年的,别这么拘束。来都来了,说说什么情况,怀疑杀人灭口,听上去挺严重。”
“报告韩支队,事情是这样的。”
张孟亮缓过神,急忙把韩博请到办公室门口,指指外面的一辆面包车和办公室的四个人,不无紧张地汇报道:“里面这个妇女叫宗西红,宁城市卫阳县人,有一个女儿叫贾小雪,今年19岁,在卫阳县技工学校就读。今年,应该是去年4月份,学校组织学生实习。说是实习,其实是组织学生出来打工。本来在我们长江区的一家四星级酒店当服务员,不知道是实习工资低还是酒店跟技校有协议,贾小红干两个月嫌钱少跳槽了。自己找到一个饭店,在饭店当服务员期间交了一个男朋友。”
史原波指指关在东边办公室的一个小伙子,补充道:“就是她打工那个饭店的厨师,姓郭,叫郭军,西川人,今年24岁。”
韩博走到窗边朝里面看看,郭军一米七左右,板寸头,国字脸,五官端正,上身一件深色厚夹克,下身休闲裤,脚上一双皮鞋,一表人才,“脑袋大脖子粗,不是老板就伙夫”用在他身上不合适。
只是现在有点狼狈,耷拉着脑袋,蹲在墙角里发呆。
感觉到门口有人,下意识抬起头,左脸被抓破,右眼一个黑圈,夹克被撕开好大一个口子,身上脏兮兮的,看样子挨过揍,吃过一点苦头。
韩博走到悬挂宁城牌照的面包车边,张孟亮接着汇报道:“宗西红不知道女儿在南港有男朋友,甚至不知道在女儿在南港干什么,贾小雪从来没跟家说过,但每隔两三天会给家一个电话。有电话,并且是技校组织的实习,家里也比较放心。事情从元旦前几天发生变故,贾小雪再也没给家打过电话。宗西红开始没在意,以为元旦大酒店忙,结果过了元旦还没有,便找到技校,技校说贾小雪不服从管理跳槽了。女儿没毕业,在你学校,又是学校组织出去的,学校应该负责。于是跟学校闹上,学校开始不想管,后来没办法只能安排老师,就是左边的高个子,同宗西红及宗西红的弟弟宗西华一起过来找。想想挺不容易的,跑遍全市大小饭店,终于找到贾小雪打工的那一家。”
“后来呢?”
“饭店春节关门,我们一时半会没联系上老板,也没联系到其他服务员。宗西红来得比较早,她们姐弟和技校老师通过隔壁饭店的一个厨师,打听到郭军一个老乡的联系方式,顺藤摸瓜,于今天早上找到郭军租住的民房。”
张孟亮收起递给“少帅”,“少帅”却不抽的香烟,继续道:“她们找到没回老家过年的郭军,问他贾小雪哪儿去了。郭军说元旦前几天两个人吵过一次架,几个西川厨师聚在一起‘炸金花’,他输掉几百块钱,贾小雪很生气,就这么吵起来的。说贾小雪没完没了,他实在受不了跑网吧过一夜,第二天早上接着上班,晚上回去就没看见,以为她生气跑了。说他正在气头上,当时也没找,过几天后悔了想找但没找到,他同样不知道贾小雪下落。”
“不对!”
法医方海龙一脸不解地问:“张所,他们不是在一个饭店么,第二天白天没见着人,他难道没一点想法?”
“怪我,有个情况忘了汇报。”
张孟亮挠挠头,一脸尴尬说:“他们一起工作过的饭店老板娘,看不惯厨师跟服务员搞在一块,两个人同居没几天就被发现了。老板娘要开除贾小雪,郭军很生气,立马辞职,在老乡帮助下重新找了一个小饭店,贾小梅去了另一个饭店,两个人不在一起上班。”
爱情需要一定经济基础,工资不高,日子过紧巴巴的,难免产生矛盾。
韩博暗叹一口气,又问道:“一个大活人不见了,贾小雪的母亲和舅舅很生气很着急可以理解,可她们凭什么怀疑郭军杀人?”
“韩支队,这件事确实挺可疑”。
史原波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低声道:“因为感情不合或其它矛盾出走不少见,但我们刚才在郭军租住的民房里,发现贾小雪的个人物品全在,身份证、暂住证和健康证一样不少。”
“平时穿的衣服呢?”
“全在。”
一个要出走的人怎可能不带几件换洗衣服,更不可能连身份证都不带。韩博发现这可能不是一件小事,顿时微皱起眉头。
“另外,另外在床单和被子上发现几块血迹。只是这些血迹不太好判断,毕竟贾小雪是一个女孩子,她们同居很长一段时间,女孩子一到生理期……在床单被褥上留下点血迹在所难免。”
情况不复杂,女儿失踪,家长看见衣物全在,床单被褥上有血,更火更着急,认为女儿极可能遭遇不测,于是大打出手。
韩博拉开车门,招呼二人上车,从车前绕到驾驶室,爬上来系上安全带,一边看着后视镜调头一边问:“有没有走访询问周围邻居?”
“同样租住在那儿的几个人回家过年了,我们找到房东和对面房东,郭军租住这家的房东没印象,对面房东有一点印象,元旦前几天有一个晚上他们吵得很厉害,好像还摔了东西。”
“去看看,你们指路,把车停远点,我们步行过去。对了,到现场之后再帮我们找两个见证人。”
“是。”
郭军租住的民房距派出所不算远,车停在长江区工商银行门口,众人提着勘查箱沿一条小巷来到民房前。
从青年路上看,周围全是高楼大厦。
要是不进来,谁能知道这里有一大片低矮的民房,城中村迟早要改造,好几年前就不允许翻建,随着时代发展显得愈加破旧。
守在这里的治安员打开门,很小的一个房间,不到十五平米。
一张就床,床头一个用板子钉起来的简易桌子,床头拉着一根钢丝,几件衣服和两毛巾挂在钢丝上。墙角里有一个箱子和一个包,还有一堆鞋盒和纸包袋,皮箱应该是贾小雪的。
没电视机,没收音机,只有一个烧开水用的“热得快”。
两个人全在饭店上班,不需要做饭,没电饭锅、电磁炉、煤气灶和锅碗瓢勺,同样不会有菜板菜刀。
韩博和两位同事一样戴上手套和无纺布帽子,掀开被褥,找到被褥和床单上的血迹,从勘查箱里取出相机拍照。
拍完照,仔仔细细检查起鞋盒里二人的物品。
超市的打折海报、超市的积分卡、郭军的健康证、一张背面没写名字的工商银行储蓄卡,贾小雪的身份证、健康证、暂住证、几个扎头发的头花,几张在大酒店工作时的照片,有一个人单独照的,有跟同事的合影。
女孩身材高挑,瓜子脸,长头发,正值花季,很青春很漂亮。
她这个年龄及所从事的工作不需要化妆,所以整个房间只有一瓶不是很昂贵的洗面奶、一瓶护脸霜和一瓶洗发水,没发现其它化妆品。
平时穿工作服,衣物不多,从这为数不多的十几件外衣上,能够看出一个女孩在不到一年内的变化。
春装很普通甚至有些老气,夏装虽然一样不贵但款式很时髦,冬装同样如此。这一点从健康证上的照片和之后拍的几张照片上也能看出来。
“韩支队,这个血迹,尤其血迹所在的位置,提不提取我感觉价值不大。要不关门关灯,把窗户遮上,喷点试剂看看,反正地方不大。”
几块血迹确实很尴尬,尤其对方海龙这样的未婚小伙子而言。
韩博看看四周,蹲下看看床下,确认没显著的打斗痕迹,起身道:“可以,看看有没有其它血迹。”
这不是01.01案现场,甚至无法确定是不是刑事案件的现场,暂时不需要寻找及提取指纹或其它证材。
三人戴上口罩,关上门,用被褥遮住窗户,喷试剂,喷完关灯,等了十几分钟,相机没用上,房间里没发现任何疑似凶杀案留下的血迹。
把被子放回原位,打开灯,拉开房门,外面黑压压聚满看热闹的人。
韩博示意两位部下绘图、做勘查记录,请见证人签字,提起收拾好的勘查箱走出房间,挤出人群,同张孟亮二人一起回到停在工行前的现场勘查车上。
“韩支队,有没有发现?”史原波忍不住问。
“没发现打斗痕迹,没发现其它血迹,暂时无法确定这是一起刑事案件。不过这件事正如你所说很可疑,一个女孩子出走怎可能不带随身物品。可真要是郭军因为种种原因,采用其它手法杀害失踪人,他为什么不潜逃?”
韩博探头看看四周,试图寻找有没有正对或斜对着巷子口的摄像头,发现一个都没有,苦笑道:“我建议你们先做做贾小雪亲属工作,跟郭军也好好谈谈,让他近期不要离开南港,等过完年饭店全开门了再帮他们调查,毕竟现在想查也找不到人。”
“韩支队,郭军非要走怎么办?”没证据,拘留肯定不行,监视居住都不好办,张孟亮被难住了。
“《刑事诉讼法》有相关规定,因为案件的特殊情况或者办理案件的需要,可采取监视居住措施。向你们局领导汇报,先立案,一个大活人不见了,失踪得这么可疑,而且正值春节,符合特殊情况。”
韩博轻叹了一口气,接着道:“一日夫妻百日恩,能同居表示二人有感情,郭军应该能够理解。如果执意要走,这说明他有问题。”
“韩支队,可不可以测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