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玻璃门,只见六名接线员正忙着接听电话,大屏幕上显示着城区主要路口的动态信息。
“这里能指挥全市警察?”李晓蕾好奇地问。
“局领导在可以,局领导不在不行。”
韩博凝视着屏幕上排队等候渡江的车流,低声解释道:“以前没指挥中心,只有110报警台。后来搞交巡警,110报警台、交警和巡警‘三警合一’设立指挥中心,主要指挥交警、巡警。再后来上级对现场勘查要求越来越高,要求有条件的现场都要去勘查,分局技术民警少,忙不过来,于是连我们技术大队一起指挥。只有发生大案或启动应急机制,领导过来坐镇时才能指挥各县公安局,才能指挥其他警种。”
接线员忙碌不停,接完一个报警电话又是一个。
李晓蕾轻叹道:“不去医院不知道生病的人多,不来这儿不知道会有那么多人报警。感觉南港治安挺好的,怎么会有这么多案件。”
“打110的不少,真正的警情不多,求助类和无效报警电话至少占七成。错打、接通没声音或报警反映的问题不在公安受理范围,甚至有恶意骚扰、虚假报警的。这里天天有怪事发生,有人上厕所没带纸打110,有人没钱打车打110,还有人打110找接线员聊天。直接导致有的人遇到突发紧急情况报警,可是因线路太忙不能及时打进来。”
韩博轻叹了一口气,接着道:“她们是真正的幕后英雄,牺牲节假日,克服长时间工作带来的身体不适,承受群众报警时的焦躁和不安等负面情绪,还经常被不理解的群众责难。”
这地方可不是什么人都能来的,李晓蕾突然抬起头:“老公,我可以听听吗?”
平时肯定不行,今天过年,违反一次原则,满足她这个小小的愿望,韩博拉开领导决策室门:“接警区不能去,可以在这儿听。”
“好的。”
决策室半年前装修的,设备先进,可以接入视频音频信号。
韩博回头看看几号线有接线员,确认麦克风关着,随机选一路接入进来,打开扬声器。
“阿姨,人吃安眠药会不会死?”此刻拨打110的是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这句稚嫩的话让李晓蕾心中一紧。
“小朋友,吃安眠药非常危险,吃多了真会死……”
三号接线员显然觉得这个电话应该是有效警情,耐心回答小男孩的问题后,询问小男孩在哪里,为什么问这个问题。
开始小男孩不愿意说,在她的开导鼓励下,吞吞吐吐说他妈妈跟爸爸吵架,在家里吃了安眠药,他不知道该怎么办,所以拨打110。三号接警员一边安抚小男孩,让他镇定下来,一边询问家庭地址,确认位置立即发出出警指令……
算算时间,电视台记者快到了,要过来采访。韩博切断信号,关掉扬声器。
“老婆,该走了。”
“那个孩子的妈妈吃了安眠药,你让我再听会儿,万一地址报错怎么办!”
“接线员在接另一报警电话,呆这儿也听不到。康主任在里面呢,他经验非富,绝对能处理好。地址有没有错,人能不能及时送医院,晚上吃饭时再问。”
“出警的人会反馈?”
“当然,一抵达现场就汇报。”
“好吧,晚上再问。”
有效警情全是不好的消息,会给人带来负面情绪,韩博真后悔带她来,真后悔让她听,一下午过不好了,肯定担心那个孩子的妈妈能不能脱险。
陪着她刚走到楼下,正想着聊点轻松的事让妻子高兴高兴手机突然响了。
“王燕。”
这个电话来得正好,韩博解释了一下,摁下通话键:“王教导员,今年怎么提前了,往年不全是零点打电话么。”
“韩局,我不是给你们拜年的,是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
“郝立落网了,一小时前在东广落网的,一个通缉犯居然敢在火车站广场闲逛,以为不进火车站就没警察查身份证。没行李,游手好闲,被站前派出所民警拦住盘问。做贼心虚,前言不搭后语,民警越问越觉得可疑。根据他所说的籍贯,查询光盘里的在逃人员信息,照片是很多年前的,但我们上报的体貌特征是之后的,一比对就比对上了。东广同行在电话里说叫出郝立这个名字,他顿时吓懵了,双腿直抖。再审,供认不讳。”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时隔五年,人贩子集团的主犯终于落网了,王燕激动得无以加复。
韩博同样高兴,不禁笑道:“好,太好了!这个王八蛋,我想了他整整五年,谁去押解的,押解回来告诉我一声,我一定要去亲眼看看他。”
“刘所亲自带队,新郎官一个,小陈一个,小吴一个,一共去四个人,刚刚出发。先开车去东海,从东海坐飞机去东广,火车票买不到,只能坐飞机,打114订的票。”
作为参与侦办该案的民警,作为曾经的打拐中队指导员,王燕一样“想了”他五年,兴高采烈,丝毫不为这个春节要天天值班而不高兴。
良庄派出所的案子,良庄派出所去押解嫌犯。何况良庄派出所跟其他派出所不一样,有自己的刑警队。
一个特大案件终于能够画上句号,韩博不再遗憾,自言自语说:“拐卖那么多妇女,毁了那么多女孩一生,不枪毙他枪毙谁?让他多活了五年,从现在开始他要论天过了。”
第373章 拜年
晚上不能回家,要把床先铺好。
从市局北门出来,横穿马路,回技术大队,打开商务车后备箱,将早上准备的床单被褥和一些洗漱用具搬进宿舍。
这间是为已成家的民警准备的,谁值班谁住。面积不大也不算小,三张单人木床,外加一张办公桌、一把椅子、一个洗脸架和一个旧橱。
两口子不可能分开睡,把两张床拼成一个大床,另一张床上放洗漱用品和零食。旧橱里塞满人家的被褥,或许有其它私人物品,未经允许打开不合适。
“几年没住宿舍,感觉挺新鲜。”
李晓蕾拉开门再次看看走廊,回过头:“虽然是旧楼,条件比我们上大学时好,尤其环境卫生。”
孕妇是“国宝”,铺床这种活儿只能由“家庭主男”干。
韩博铺好褥子,取出床单,忍不住笑道:“老婆,千万别提你们女生宿舍的环境卫生,一直以为女孩子应该收拾干干净净,直到放假时上去接你才知道什么叫脏乱差。”
“都放假了谁收拾,平时不是那样的。”李晓蕾做了一个极其丑陋的鬼脸,嘀咕道:“你们宿舍才脏乱差,一股臭脚丫子味儿,根本不能进人,想想就恶心。”
“你也没少去。”
“我那会儿特天真特傻,被骗得晕头转向,稀里糊涂进去的。”
老马的臭袜子居然往枕头下塞,越想越恶心!
李晓蕾再聊这些既然恶心又丢人的事,靠着门上问:“老公,刘所和小任他们什么时候能把人贩子押回来?”
“这么远,回来的票不知道好不好买,估计最快也要到初六。”
“不管怎么样总算逮住他了,绑架拐卖那么多姑娘,把一个姑娘都给逼疯了,简直丧尽天良!”
11.26案是良庄派出所遇到的第一起特大案件,之后的打拐行动可以说是11.26案的延续。从海港市解救出来的精神有问题的妇女,始终没能治疗好,直到现在仍在思岗精神病院。
公安局和民政局多次协调,给县里打过好多份报告,最后前任县委书记拍板减免一部分费用,良庄派出所一年出五千,算上之前的已在一个被妇女身上花掉三万多。
经费花掉多少放一边,关键她的亲人这五年是怎么过的。
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杳无音讯,尤其逢年过节怎么可能不想念。希望刚落网的郝立有印象,能想起并交代出人是从什么地方拐卖到海港市的。
“别人值班可以补休,他们这个年估计过不好了。”
韩博铺好床单,起身道:“在整个犯罪链条中我当年只打掉卖这个环节,至于怎么拐的许多情况到现在没掌握,刘所和小任见到郝立之后要立即审讯,搞清楚郝立的全部犯罪事实,搞清我们之前没掌握的其他同伙,然后组织警力实施抓捕。抓到其他嫌犯之后要深挖,相互印证所交代的情况,看有没有其它犯罪事实。如果有,如果同样涉嫌拐卖妇女儿童,11.26案专案组要一查到底。现在想想我当年不是破了一半,只是破了一小半,他们接下来要做的工作比我当年更多。”
“我最讨厌人贩子,就应该一查到底。”
“破坏别人家庭,毁掉人家一生,谁不讨厌。不说这些了,开始打电话吧,零点不一定能打通,再晚人要休息,明天一早打也不合适。”
“行,早打比晚打好。”
打电话拜年成了每年春节必不可少的“节目”,群发短信倒是挺方便,关键群发显得太没诚意。
怀孕了,精力大不如以前。
春晚不一定能看到结束,谁知道半夜能不能醒来。李晓蕾从善如流,坐到床边掏出手机开始挨个儿打电话。
“侯厂,我晓蕾,他在铺床,知道您电话忙,担心夜里打不通,提前给您、给嫂子、给晶晶拜早年。明天中午他肯定没时间,要值班,我有,用不着这么麻烦,我自己开车去。嫂子,我不跟你客气,两手空空,什么不带……”
“谢部长,我晓蕾,嘻嘻,给您拜早年,在公安局陪他值班,嫂子是不是在忙年夜饭,明天晚上,他估计去不了,要值班值到初二早上。我有,保证到。”
……
先给关系密切的两位领导打,再给之前认识的副市长、经委主任拜年,按照行政级别来,完了再给老卢打。
跟老卢通话,韩博不能再躲清闲。
“卢书记,手术顺不顺利?”
“别提了,我得癌症,小荟做手术,抽她骨髓里的血,把里面的细胞取出来,跟挂盐水差不多,挂到我身上。再把细胞取出来剩下的血,再给小荟挂回去。小韩,你说这算什么事,明明得癌症的是我,受罪的却是孩子。我心里难受,好几天没睡好……”
中气十足,精神状态听上去不错。
至于心里难受,好几天没睡好,可以理解。
不过这番话里依然带着几分“卢式”炫耀,我卢惠生多有福气,女儿多孝顺,为救父亲甘愿抽骨髓里的血,父慈女孝,简直感动天地。
他躺在病床上没事干,跟他谈论这些能谈到“明年”,再过十几小时就是农历新年。
韩博早掌握跟他谈话的艺术,不提病情,只谈工作:“卢书记,芦荟姐受苦了,要给她加加营养,这些事不用我提醒,您肯定交代过。打这个电话,一是给您一家拜早年,二是向您汇报工作。”
“什么工作?”这段时间听汇报听上瘾了,老卢下意识问。
“您还得记得当年往我们良庄拐卖妇女的人贩子么,抓到几个,枪毙掉一个,主犯跑了,一直没抓到。今天中午,主犯在东广落网,派出所同志正在往东广赶的路上,把他押解回思岗,从严法办!”
“跑掉的那个小王八蛋,我记得,叫郝什么来着。”
“郝立。”
“对,就是那个什么郝立。”
打拐行动是在老良庄乡党委领导下进行的,为了那些买媳妇的人,不止一次去找过县领导、找过检察长和法院院长说情,老卢印象深刻,第二句话却让韩博啼笑皆非。
“潜逃五年,就比顾新贵少一年!等会儿我给焦汉东打电话,让他安排人准备会场,人贩子一押回去立即开公捕大会,五六年没开,借这个机会好好整顿下社会风气。”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这种事让焦书记和刘旭头疼去吧。
韩博没反对一样没表示支持,说起第二件他应该有印象的事:“卢书记,今天上午出警,您知道我碰到谁了,我碰到了红旗村的李固,以前整天游手好闲,经常小偷小摸,总是无事生非,被李特派处理过好几次的贼猴子。”
“那个小王八蛋,我记得他,怎么跑南港去了?”
“来四五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没个正经工作,一直在娱乐场所混。既然遇上不能不管,把他带到刑警队警告了一下,顺便让青年路派出所把他列入管控人员名单。”
“在南港没犯事?”
“他的话哪能信,说遵纪守法没干坏事,谁知道有没有从事违法活动。”
“韩打击”这个绰号不是白来的,果然“六亲不认”。
可能与退休有一定关系,老卢思想发生很大变化,竟循循善诱说:“小韩,说一千道一万他也是我们良庄人。他变成现在这样,跟家庭有一定关系。他父亲死得早,母亲又改嫁了,没爷爷,只有奶奶和姐姐,是奶奶和姐姐把他带大的,从小没人管。再遇到跟他好好说说,应该有三十了吧,应该懂点事。等会我给老袁打电话,老袁跟他姐夫家沾亲带故,让老袁有时间去跟他姐姐说说,两边一起做工作。让他别在外面混,回良庄找个正经工作。”
“行,我听您的。”
给老卢拜完年,李晓蕾接过手机开始给老单位领导打。
前丝绸集团几个老总出来了,纪检部门和检察院不是看谁面子,是确实没查到他们贪污受贿的证据,最后的结论是“利用集团的市场资源和信用资源在外开办企业”。
不是上市公司,跟关联交易沾不上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