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博抬起胳膊敲敲门:“许军,过来帮帮忙。”
“是。”一个民警起身走出办公室,先给英模敬了个礼,然后同韩博一起把他连人带轮椅抬下楼。
韩博示意民警回去继续工作,推着轮椅介绍道:“一大队在一楼,三楼是三大队,保密性比较强,负责指导和负责全市公安机关戒毒情报信息的采集、录入、管理;指导和负责全市禁毒特情、工作据点建设的管理;指导和负责全市刑嫌调控工作;负责网上追逃;指导和负责全市禁毒信息系统的建设和管理,对全市贩、吸毒人员信息的录入管理;对全市吸毒人员的普查、统计、分析及涉案情况的核对;负责对支队抓获涉毒人员的指纹捺印采集工作,同时与有关情报部门的联系合作,为业务大队提供情报支持。”
“既然涉密就不进去看了。”
“也没什么看头。”
韩博笑了笑,同民警一起把他抬到二楼,指着楼道两侧的门牌介绍道:“这一层归二大队,跟楼层对应。二大队有那么点‘机关化’,负责指导和协调各县区公安机关跨区毒品案件侦破;协助外省市公安机关延伸办毒品案件;负责完成上级公安机关和领导交办的禁毒工作任务。负责开展禁吸禁种的宣传教育;负责刑法第347条规定以外其余涉毒案件的侦破工作;负责对易制毒化学品的监管、核查、查缉;负责对全市娱乐场所涉毒问题进行调查;指导和负责全市吸毒人员的收戒;指导和负责全市禁种铲毒。”
这里一样没什么好看的,程文明提议直接下一楼。
一大队设在一楼,是支队乃至市局的一个重要实战单位。负责自侦自查全市走私、贩卖、运输、制造重、特大毒品案件和打击毒品销售网络;负责对群众举报的涉毒情况查处,负责完成上级督办的重、特大毒品案件侦破。
羁押室、审讯室好几个,虽然支队挂牌没几天,“生意”倒是不错,羁押室里关了五六个涉毒人员,在家的几个民警很忙碌。
程文明低声问:“几个中队?”
“三个缉毒中队,人员基本上配齐了,小任是一中队副中队长,刚才开会时在,坐在后排,这会儿回警察学校继续培训,元旦过后正式上岗。”
程文明心情不错,禁不住笑道:“又培训,知道人家在背后怎么说你吗,以前叫你‘韩打击’,后来叫‘少帅’,现在叫你‘韩培训’,各种培训一个接着一个。”
“韩培训,这个绰号不错,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不与时俱进,不培训怎么行。”
韩博下意识看了一眼他毫无知觉的双腿,想了想还是解释道:“我们支队组织的培训不同于一般培训,不仅培训业务,还要进行体能训练。西南一个省份的兄弟公安部门,三个民警去抓一个犯罪嫌疑人,被砍死两个,嫌犯还跑了,血淋淋的教训啊。部队和武警天天出操,天天练兵,我们不具备这样的条件,但不训不行。我们要面对的是凶残的毒贩,不是一般犯罪嫌疑人,侦查、抓捕过程中什么事都可能发生,训肯定比不训好,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
缉毒非常危险,确实有这个必要,程文明抬头问:“训练多长时间?”
“每人每年至少一个月,我和孔政委一样参加,我们不能脱产训练,只能搞特殊化,跟外面学驾驶一样计课时,一有时间就过去跟同志们一起摸爬滚打。”
“他四十多岁,体能跟得上么。”
“我开始没把他算进去,他自己要参加的,我跟教官打过招呼,四十好几不比年轻人,训练强度别搞那么大。”
“你行不行?”
韩博拍拍腿,装出一副很痛苦地样子:“平时自认为身体好,结果跑2000米就要人扶着走。钱支队更惨,1000米跑完不能动了,你来前还说腰酸背痛呢。”
公安是准军事化管理的单位,不是现役部队。
平时又有那么多工作,许多民警三天两头加班,哪有时间锻炼身体,何况上了岁数的民警。
程文明不觉得奇怪,想了想突然笑道:“小任绝对没问题,他天天坚持锻炼,以前住老丈人家,住柳下,上班在良庄。他既不开车也不坐车,天天跑着上下班,一天两个三公里。”
在市里跑跑步,锻炼身体很正常。
在农村天天跑步,夏天穿短裤,冬天有时候也穿短裤,跑得满头大汗,有这个力气不如下地干点活,老百姓以为他脑子有问题,人送绰号“任大傻”。
这事韩博不止一次听说过,忍不住笑了。
主楼参观完去副楼,以前是职业学校的食堂,上下两层。
大食堂被隔开了,靠近厨房的一边依然是食堂,右边是大会议室。二楼宿舍,原来就是教职工宿舍,支队三十多个民警,一半家在市区,像小任这样的可以一人分到一间。
“这是干什么的?”程文明被前面的一排小房子吸住了,一脸百思不得其解。
“警犬宿舍,搞好之后从警犬队调两个人过来,把搜毒犬一起带过来。”
“搞小警犬队?”
“警犬追踪,警犬气味识别虽然不是很靠谱,搜毒还是可以的。以后一时间就带警犬去娱乐场所、车站机场码头、治安卡口嗅嗅,能嗅出毒品最好,嗅不出来也能让毒贩知道想把毒品带进南港很危险。”
老领导大展拳脚,自己却只能坐在轮椅上。
程文明非常失落,沉思了片刻冒出句:“回头跟李固说说,让他留意留意,看能不能给你提供点线索。”
“他现在怎么样?”半年没见贼猴子,韩博突然有点想。
“谈了个对象,在网吧当网管,刚二十岁,中专生,挺秀气,已经同居了,他居然能找到这样的对象,真是男人不坏女人不爱。”
“哈哈哈,千万别这么说,应该是萝卜青菜各有所爱。”
有李固在,过去半年的日子过得很精彩,一点不闷。
程文明点点头,接着笑道:“他现在路越来越宽,要不是担心没人罩早跳槽了,嫌我们公安奖金少,普通案件一两百,只有大案才能上千。给烟草干多有搞头,前段时间协助烟草稽查逮着一面包车假烟,奖金三万多!”
烟草专卖局其实就是烟草公司,烟草公司多有钱,他们追求的是销量,是上交多少利税,谁在南港卖假烟、走私烟或市外烟就是跟他们抢生意,所以打击起来毫不手软、绝不留情,在线人奖励上也舍得花钱,据说最高能达到案值的40%。
干线人能干得风生水起,也是一个人才。
韩博正不知道该说点什么,钱晋龙快步跑了过来,先跟程文明打了个招呼,旋即到他耳边:“韩支队,三中队何安文的线人搞到一个线索,关于骆豪的。”
骆豪,南港缉毒警耳熟能详的一个名字,不光警察知道,许多贩吸毒人员也知道,但也仅仅知道这个名字。
他到底是男是女,什么地方人,今年多大,一无所知。
从92年南港第一次发现海洛因到现在,大小毒贩打掉一批又一批,唯独没逮着这个骆豪。而他的毒品却时不时出现在南港,海洛因、冰毒、摇头丸、麻果,只要是毒品他什么都贩,“经营范围”很广。
贩毒十年,这个名字几乎成了一个传说,有人怀疑有很多骆豪,许多毒贩是打着他的幌子在贩卖,把骆豪当成一个“品牌”。而禁毒队这些年破获那么多起毒案,抓获那么多贩吸毒人员,每次都顺藤摸瓜往上查,结果涉及到骆豪的都没能查到源头。
这说明什么问题,说明骆豪是事实存在的,这些年一直在活动,以至于在省厅禁毒总队都挂了号。
蒋辉虽然很狡猾,但也很疯狂。
相比之下,骆豪才是真正的狡猾,反侦查能力、谨慎程度比蒋辉不知道高几个等级。韩博沉思了片刻,低声道:“宁可信其有,你先组织三中队民警研究研究,我马上到。”
第471章 大展拳脚(二)
程文明执意回家,前禁毒大队教导员、现禁毒支队副政委刘亚轩亲自送他回去。
钱晋龙脾气大不等于没人情味,对“韩打击”多少有那么点意见,对他的老部下“程疯子”却很敬重。人家舍己救人差点没命,搞得生活不能自理。六年前千里走单骑的事迹,更是令人唏嘘不已。
案情可以等会儿研究,“程疯子”回去必须送一送。
他兼任一大队长,命令在家的大队民警放下手头上的工作一起出来相送。政委孔心安反应过来,立即命令同志们全下楼。
“孔政委,钱支队,别这样,没必要。”
“应该的。”
孔心安再次握握手,旋即后退一步,喊道:“全体都有,敬礼!”
随着一阵整齐的脚跟并拢声,同志们齐刷刷抬起右臂,给英雄模范敬上一个庄严的军礼。
车门关上了,缓缓驶出院子,消失在视线里。
韩博依然伫立在停车场上,一动不动。
孔心安听说过他与程文明的故事,知道他非常内疚,理解他的心情,转身打了个手势,示意同志们回去继续工作。
沉默良久,韩博突然道:“谢谢。”
“谢什么,他一样是我们的战友。”
孔心安陪着他往楼里走去,感叹道:“有人竟然说他因祸得福,获得那么高荣誉,局里解决住房,给他爱人安排工作,不光安排工作还不用上班,国家养着他,一辈子吃喝不愁,搞得跟我们警察应该白奉献似的。这是因公受伤,换作工伤事故、交通事故不一样有赔偿么。一套房子30多万,换作其它事故也能赔偿这么多。至于给他爱人安排工作,说白了就是让他爱人护理。他现在连大小便都不能自理,他爱人一个月工资才多少,找一个护工一年又要花多少。”
外面确实有人这么想,有人在背后这么说,难道这个世界真不需要英雄了?
韩博心情格外沉重,侧身道:“谁人背后不说人,谁人背后不被人说,不管他们了,只要自己理解。”
一级英模相当于全国劳动模范,以前劳模多光荣,现在社会上谁在乎劳模。评选英模包括评功评奖,对民警来说是荣誉,立功受奖时真有荣誉感,真有职业成就感,可在一些系统外的人看来像是公安在“自娱自乐”。
社会变化太大太快,干群关系紧张。警察天天面对老百姓,搞得警民关系也很紧张,现在也只能自己理解自己了。
孔心安暗叹一口气,没再说什么。
韩博拍拍他胳膊,径直走进一大队会议室,见只有钱晋龙和三中队长何安文两个人,坐下道:“钱支队,让在家的新同志全参加会议。安文同志,上楼通知三大队,请彭大把关于骆豪的资料全拿来。”
作为一个南港缉毒警怎么能不知道骆豪!
禁毒大队的老同志个个知道,升格为支队后调来的新同志大多没听说过,就算听说过也知道得不多。钱晋龙二人意识到他的良苦用心,不约而同起身去叫人。
等了大约四分钟,负责情报的民警和在家的一大队民警全到了,会议正式开始。
三大队长彭学东举起一张照片,介绍道:“同志们,这个人叫姜兴,是我们南港公安局抓获的第一个贩吸人员。1992年8月11日晚8时许,港区分局接到群众报警,有人在新港机械厂宿舍打架,派出所民警赶到现场发现这个姜兴倒在血泊中。由于送院及时,姜兴虽然身中三刀,虽然流了很血,经过市二院抢救这条命保住了。钱支队当时是港区分局刑警二中队长,负责侦查这起案件,在询问时姜兴闪烁其词,钱支队起了疑心,结果发现他是一个毒贩,把他刺伤的是两个吸毒人员。”
三大队长不可能无缘无故提这起十年前的旧案。
相比他提起这个案子的原因,刚从各区县公安刑警队抽调进支队的民警,对钱支队的光荣历史更感兴趣,一个个兴奋不已。
正如他们预料的一样,钱晋龙就是从那时开始缉毒的,之后的警察生涯堪称一部南港禁毒史。
他们没预料到没猜到的是,扬言要花多少多少钱要他命的毒贩,就是今天要研究的主角骆豪,当时人称“豪哥”,现在圈内人称他为“豪叔”,只是那些人说得天花乱坠却谁也没见过。
要缉毒,首先要了解毒贩。
过去半年韩博狠下过一番功夫,研究过禁毒大队侦办的所有毒案材料,随着对这一行了解越来越深入,发现蒋辉之流实在算不上狡猾。就算李固不提供线索,长江分局没立案侦查,用不了多久一样会被钱晋龙盯上。
相比之下,他办的才是真正的毒案。
骆豪逍遥法外十年,甚至恐吓他,对他来说这是一个耻辱,板着脸抽闷烟,一声不吭。韩博回头看看这个对自己不是很服气的部下,示意三大队长接着说。
“由于种种原因,人们对毒贩的印象有失偏颇,一提到毒贩就会立即联想到影视剧里那些穿风衣、戴着墨镜的小马哥形象,或手持重火力与警察当街火拼,个个穷凶极恶,丧心病狂。”
彭学东顿了顿,话锋一转:“其实恰恰相反,现实中的毒贩大多数极为平凡普通,特别是最底层的零包小毒贩,绝大多数很落魄,甚至胆小猥琐,且他们贩毒的收入并不多,可能只比做小生意或打工稍微强一点。既然收入并不高为什么他们还是甘愿冒风险贩毒,说白了就是好吃懒做。他们曾经的身份也是千奇百怪:小混混、摩的司机、发廊小姐、打工仔……在这其中还有一个特殊群体——以贩养吸的瘾君子。”
“钱支队破获这起毒案中,被刺伤的犯罪嫌疑人姜兴就是一个以贩养吸的瘾君子。长期吸毒者往往脑袋都不太好使,或因为吸毒变得不愿去动脑筋想问题,姜兴就是这样的情况,由于终日昏头晕脑,无意中犯下一个贩毒者的大忌,一个堪比被我们公安查获还致命的大忌!”
老缉毒现身说法,新同志聚精会神听得很认真。韩博满意的点点头,觉得这样的交流活动以后要多搞。
毒贩有什么比被警察抓获更可怕的事,就在新同志百思不得其解之时,彭学东解释道:“对于底层小毒贩来说,最危险最可怕的是被自己的‘客户’,也就是被吸毒者掌握其落脚点。为什么这是大忌,因为吸毒者人群数量众多,成分复杂。但如果从毒瘾发作后的举动来划分就很简单了,只有两种:一种是胆小不敢乱来的,另一种则是胆大妄为继而铤而走险的。”
“从毒贩那儿抢毒品?”
“对,有的吸毒者原本就是亡命之徒,毒瘾发作时连亲爹亲妈都不认,假设他们知道你家里有海洛因,他们干做出什么事?我们南港破获的第一起毒案就是这个情况,两个毒瘾发作又没钱买白粉的嫌犯窜进姜兴家,把姜兴刺伤,抢走当时市面价值两千多元的毒品。当然,别说两千块钱的毒品,当毒瘾发作时一百块钱的毒品都可能让他们铤而走险。”
“这个案子没过多久就被钱支队破获了,十几个贩吸毒人员都被抓获,但这个案子并没有就划上句号。侦查发现姜兴只是整个贩毒网络最底层的一个小毒贩,根据他的交代,钱支队经过一个多月蹲守,终于抓获一个上家。”
“这就是他的上家,景仁贵,当时21岁,说起来是上家,其实只是一个送货人,他只接触过一个叫‘明哥’的毒贩,坐长途车时认识的。‘明哥’给他开工资,一个月两千,在当时两千很多了,让他负责送货,在毒贩圈内被称之为‘送货人’,属于随时可抛弃的角色。”
彭学东在白黑板上画了一张贩毒网络图,把姜兴贴上,在姜兴照片下面贴上几张吸毒人员照片,上面贴上景仁贵照片,在景仁贵照片上面贴明哥照片,然后在明哥照片上面打上好几个大问号。
“景仁贵只见过‘明哥’几面,只知道他是南方人,‘明哥’教他怎么贩毒,给了他一部BP机,让他给吸毒人员送货,过一段时间见一次面,收钱给他货。景仁贵很聪明,经常克扣,应该给吸毒人员10克,只给9.5克,算上包装纸正好10克。给姜兴等买回去之后自己吸同时继续‘分零’分成小包出售的小毒贩不敢克扣,出去送货时也很谨慎,把裤子口袋弄破,手抓着毒品塞在口袋里,发现民警立即松开,通过裤腿丢弃,交易时经常把毒品藏在附近,收到钱让‘客户’去取。”
“正因为如此,他获得‘明哥’的信任,在一次喝酒时‘明哥’无意中提到骆豪,也就是从那时开始,骆豪正式进入我们视线。”
新同志面面相窥,韩博敲敲桌子:“有什么不清楚的地方可以提问。”
“彭大,‘明哥’让景仁贵送货,是不是也把客户移交给了景仁贵?”
“这个问题问得好,审讯发现明哥确实把吸毒人员的联系方式移交给了景仁贵,同时让他留意吸毒人员,乃至引诱别人吸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