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单,我可以很负责任的告诉你,这种事民政局不会管。你也不想想,全县有多少傻子疯子,该管的都管不过来,老百姓想办个残疾证享受点政策难于上青天,他们会去管一个来历不明的外地疯子。”
韩博坐直身体,继续说道:“至于案子,我们部署确实有问题,如果当时再谨慎一点,考虑再全面一些,暂不抓捕孟世勇、桂素兰和陈月红,只要确保那个女孩不受伤害,然后顺藤摸瓜,放长线钓大鱼,一路跟踪孟世勇和桂素兰到江阳,搞清他们跟哪些人接触,结果不会是现在这个样,或许能把整个团伙一举打掉。”
二十三岁正股级,县委组织部任命的乡长助理。
有人认为他靠关系,有侯厂长帮忙。
有人说他运气好,走狗屎运帮良庄建筑站要回两百多万工程款,老卢对他很器重,帮他争取到这个准副科级职务;有人说他好大喜功,在丝织总厂治理整顿夜市,到良庄严厉打击收茧贩子……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直到此时此刻,王解放终于意识到他能够被丝织总厂、公安局和良庄乡领导器重是有一定原因一定道理的。
同样一件案子,自己这个刑警副大队长没发现侦办过程有什么不妥,他却能在这么短时间内总结出经验教训。
顺藤摸瓜,放长线钓大鱼,把一件普通拐卖案件当电视剧里的大案要案办,要是有足够警力和经费,有那样的办案条件,真可能一举打掉这个拐卖团伙。
让王解放更不可思议的是,韩博喝了一小口水,接着道:“通过这件事,我发现我们的取证手段太单一,许多证据没固定下来。郝力这个案子暂时告一段落,要是以后有他线索,成功将其抓获,就需要大量证据将其送上法庭。可是现在三个嫌犯在我们手里,两个嫌犯在江阳,移交检察院起诉法院宣判之后,又不知道会投到哪个监狱服刑。如果判得不是重,过五六年刑满释放,到时候想找他们都找不着。没证据,明知道郝力是人贩子却拿他没办法。所以要未雨绸缪,要有收集证据、固定证据、保存证据的意识。回去之后,砸锅卖铁也要添置一部摄像机,口供材料要,影像证据也要。摄像机要添置,照相机一样要添置,长镜头,单反的,交易时把他们拍下来。不交代没关系,我不需要口供,不怕嫌犯将来翻供。另外再一人配一个记者采访用的小录音机,执法时审讯时打开,全程录音,留下证据。万一嫌犯将来诬陷我们刑讯逼供,屈打成招,可以拿出来自证清白。许多影视剧中的侦查手段尤其司法鉴定技术迟早会普及,痕迹检验这一块我们要学,生物物证如何收集保存一样要学。DNA检验技术不是神话,事实存在的,通过一根毛发,一点皮屑,一点血渍,一口吐沫就能比对出谁是嫌犯。社会在发展,时代在进步,现在没条件不等于将来没有,只要把证据保存下来,案子现在破不了将来能破。迟来的正义也是正义,至少我们可以做到问心无愧。”
支离破碎的梦境中有许多关于证据的,韩博像开闸放水般侃侃而谈。
重视证据,倡导“零口供”办案,这哪是一个刚参加工作不久的民警,分明是经验丰富且极具前瞻性的警校老师。
他不光会当官,不光能搞钱,一样会当警察。
更难得是好学肯钻,两个多月考到律师资格,或许用不了多久,他真能学会刑事侦查和痕迹检验,真能成为公安战线上的一个多面手。
在别人面前,王解放多少有那么点优越感。
可是此时此刻,在这个年轻的乡长助理、公安特派员、警务室主任、警务室党支部书记、打拐队长兼治安联防队长面前,那么点优越感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强烈的危机感。
第99章 没钱是万万不能的
10点47分,抓捕分队安全返回警务室。
铁门大开,传达室坐着一个联防队员,三十多个买媳妇的已经去了看守所,不然安全保卫工作不会如此松懈。
老王同志办事效率极高,“思岗县公安局打击拐卖妇女儿童犯罪侦查中队”牌子已经挂上了。虽然这个中队县编办不承认,但比名不正言不顺的良庄乡警务室强,一到门口一看见这牌子便能感觉到这里是公安机关。
令人啼笑皆非的是,打拐中队边上居然加挂一块“思岗县良庄乡人民政府打击拐卖妇女儿童犯罪办公室”的牌子。
颇有点宣示主权的意味,似乎想以此告诉所有人,警务室是良庄乡人民政府的,不是县公安局的。
绝对是老卢的指示,如果没猜错,这个打拐办主任应该是周正发兼任。
跳下车,走进大厅,一个熟悉的面孔出现在眼前。
“牛部长,您也在。”
“回来了,这一路是不是很辛苦?”
“有车,条件好,算不上辛苦。”
牛青山不无好奇的打量了下王解放,开门见山说:“小韩,我就是来管你借车的,两个接兵干部要家访,打算去县武装部接一下,再送他们下村转转。”
征兵是大事,鲤鱼跳龙门,在良庄仅次于中考。
为多争取几个参军名额,老卢和他每年不知道要往县武装部跑多少趟。
越野车本来就是乡里的,乡里用一下很正常,再说牛部长对自己一直很照顾,韩博一口答应道:“没问题,我让陈猛送您去。”
“那就不客气了,12点半我再过来。”
“快到饭点了,回去做什么。忘介绍,这位是我们公安局刑警大队王解放副大队长,王大队正好要回县里,吃完饭一起走。”
王燕嫣然笑道:“是啊,饭全做好了,牛部长,走,我们去食堂。”
食堂里空荡荡的,就抓捕分队几个人,韩博洗完手,端起碗筷问:“王燕,工作组呢,工作组在哪儿吃饭。”
“我们这儿就秦师傅一个人,做不过来。工作组和那些妇女小孩的饭建材机械厂食堂做,做好直接送蚕桑指导站,丝绸公司来收茧时也是他们做的,王主任在那边照看。”
小单嘀咕道:“七八十个人吃饭,一天三顿,要花多少钱。”
“工作组的饭我们管,那些妇女小孩的饭是要收钱的,每人每天10块,我们又不是慈善机构,哪经得住她们吃。”
“刚解救出来的那几个呢?”
“那几个我们管。”
韩博沉吟道:“总这么养着不是事,卢书记和局里有没有什么指示。”
王燕下意识看了看牛青山,苦笑着说:“卢书记给我们开了张空头支票,乡里的10万善后款,说是从将来的治安罚款返还中出。说要加大对警务室的支持力度,以后的治安罚款返还全额划拨给我们使用。”
以前每年乡里大概能落20万治安罚款,跟公安局达成40%返还的协议之后,一年这方面“收入”不会超过10万。
老卢算盘打得真漂亮,承诺由乡里出经费善后,赢得一个好名声,事实上一分没出,所谓的善后经费最终还是要警务室自己依法创收。
牛部长忍不住笑道:“小韩,小王,现在你们好像吃了亏,长远看你们沾光。细算起来应该感谢卢书记,要不是他极力争取,你们能拿到43%的返还?”
以前是不知道,被忽悠了,现在对局里那些弯弯道道是一清二楚。
韩博摇摇头,夹起一筷子菜说:“牛部长,返还10%是局里针对特派员的,局领导认为公安特派员就一个人,用不着那么多经费。我们现在跟派出所差不多,加挂打拐中队的牌子之后,经费压力大过所有派出所,43%不算多,应该跟交警队一样全额返还。”
“那不成坐收坐支了!”
“收支两条线,先交给局里,局里交给财政局,财政局再返还回来,算不上坐收坐支。”
一些困难到极点,欠一屁股债的派出所,在治安罚款这一块儿局里确实是全额返还。
交警队要添置维护交通管理设施,比如在主要路口安装红绿灯、摄像头,又比如路障、路面划线、设置交通警示牌,县里不给经费,必须也只能全额返还,就这样仍然不够。
你良庄警务室不一样,有办公大楼,有两辆车,外面不欠债,条件好的令人发指,能有43%不错了,想全额返还无异于痴人说梦,局领导打死也不会同意。
他在路上对单位建设有一个很夸张的远景规划,需要几十乃至上百万。
王解放知道他非常缺钱,但对局里能否同意治安罚款全额返还表示严重怀疑,一声不吭,笑而不语。
韩博对此同样不抱太大希望,若有所思地说:“过几天收明年的治安联防费,三口之家20,五口之家一样20,这么收不科学不合理不公平。回头跟周主任说说,看能不能改成每人5块,人多多交,人少少交。”
每户20能收13万,要是按照每人5块,至少能收17万。
王燕眼前一亮,扑哧笑道:“这个方案好,这个方案公平,韩乡长,我感觉这个工作应该不难做。”
不是自己的创意,是老上司姜国平的。
想起“不科学”这个词,韩博就想笑。
这次不算成功的打拐,主要受限于两个方面,一是“后方不稳”,各村警务室没真正搞起来,联防队员数量不够,装备跟不上。不把辖区治安搞好,达不到少发案、少窝贼、不窝贼的基本要求,根本无法心无旁骛地去打拐;
二是经费不足,打起拐来花钱如流水,没三五十万垫底别想打出思岗、打出南港、打出江省、打向全国。
钱不是万能的,没钱是万万不能的。
韩博决定把创收进行到底,面无表情地说:“吃完饭小单和老米把孟世勇送看守所,他们的案子交给小勇办,让小勇负责到底。王燕,你同我一起去老党校,好好问问那些被拐卖过来的妇女,尤其那些跑过没跑掉的,问问当时哪些人参与囚禁过她们的。问出一个传讯一个,查实一个处理一个!”
第100章 说情,人情
吃完饭,去楼里给吉主任打电话。
办公室座机嘟半天没人接,让寻呼台呼两次没回,估计出去办什么事,周围找不到公用电话。
手机号他知道,要是有急事,早打手机了。
张局早上说什么县里要搞一个为期半个月的打拐专项行动,你是主角,赶快回来,那就是一个笑话。
一个正股级小民警,在局里都是配角中的配角,哪有资格在县里组织的行动中当主角,况且局里并非不知道这边有多忙。
至于打拐中队长要在打拐专项行动中扮演什么角色,根本不用去操心。
这个中队长只是兼职,“有事打拐,没事维护治安”应该反过来。作为乡长助理兼公安特派员,首先要干好乡党委政府安排的工作,维护好全乡治安,然后在有时间和经费的前提下去打拐。
小单押解孟世勇去看守所,陈猛送牛部长和王解放去县里,小任和高亚丽在老党校保护那些“解救”出来的妇女不受骚扰,安小勇在看守所挨个审问买媳妇的人,把材料全整理好才能移交给预审科,预审科确认无误再交给法制科……家里就剩下他跟王燕两个人和一个联防队员。
警务室不能离人,王燕提议她去老党校,让他在家值班带休息。
询问被拐卖的妇女,女同志去比较方便,韩博从善若流,坐在接警台里总结起警务室这段时间的工作,考虑接下来的工作该如何开展。
好记性不如烂笔头,想到什么记下来,正写得投入,柳北村聂支书来了,提着一个上面印有“良庄乡人民政府赠”的公文包。
“韩乡长,忙不忙?”
“不忙,聂支书,请坐,我去倒杯水。”
“不用麻烦,刚吃完饭,喝两大碗汤,不渴。”
聂支书回头看看户籍服务台,有意无意看看大厅两侧的其它办公室,确认一楼就他一个人,从包里取出一鼓囊囊的信封,往接警台里一塞,愁眉苦脸说:“韩乡长,张玉珍是我表嫂,没上过学,没文化,农村妇女,法盲一个,好心办成错事。我表侄在丁中上学,毕业班,明年参加高考,她被关进去了,孩子没心念书,帮帮忙,拜托了。”
张玉山买媳妇的事是他姐姐张玉珍一手操办的,抓的现行,这样的人不太好放。
韩博拿起信封掂量了一下,笑道:“聂支书,你这是干什么,没必要,这样不好,收起来。”
“韩乡长,帮帮忙,给我个面子。不怕你笑话,她一家老小昨晚就去我家了,一直到现在都没走,我也是没办法。”
吃饭时牛部长提过,在老卢极力建议下,县政法委对买媳妇的人如何处理已经定下调子。
作为执法人员要秉公执法,同样要兼顾人情。何况警务室许多工作,离不开他们这些村干部支持,要是没他们帮助,治安联防费都不一定能收上来。
韩博把信封往他包里一塞,诚恳地说:“聂支书,不是我不帮忙,是这个忙帮不上也不能帮。”
“韩乡长,她家情况特殊,我表弟在工程队,年头出去,年尾回来。上有老下有小,家里七亩多地,养四张籽蚕,里里外外全靠她一个人。不能坐牢,她要是坐牢,这个家就完了。”
“坐牢?”
“韩乡长,你别揣着明白装糊涂,早上广播里说了,县领导讲话,买媳妇的要从重从严查处,要判三年!”
县里搞的专项行动声势很大,这么快就上广播,可是这么一来不就打草惊蛇了么。
韩博越想越糊涂,摁住他想再掏信封的手,笑道:“聂支书,你多虑了。张玉珍张玉山姐弟的情节是最轻的,我们及时解救,那个女孩没受到多大伤害,姐弟俩后来的认罪态度也比较好,判刑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不用坐牢?”眼前这位来良庄没多久,六亲不认,心狠手辣却是出了名的,聂支书将信将疑。
“不用,我可以保证。”
韩博微微点了下头,旋即脸色一正:“拘留15天是少不了的,买媳妇的那几千块钱属赃款,要按规定没收上缴国库。我们严格按规定办案,除此之外不会再处以罚金。”
这年头,落到公安手里不坐牢也要大出血。
前段时间那些收茧的,一个个被罚得几乎倾家荡产。
表弟媳妇不要坐牢,不要再罚款,只拘留15天,聂支书终于松下口气。发现眼前这位不是特别难打交道,至少公事公办,不像丁湖派出所吃人不吐骨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