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局,我不太明白您刚才的话,如果《远山》最终以40万人民币成交,就算50万,原来那幅炒到300万港元的《丰韵》不是贬值了吗?”常彩燕忍不住问。
“只要能拍出40万以上,《丰韵》就不会贬值,甚至会升值。”
韩博放下胳膊,回头解释道:“因为那幅比这幅尺寸大,且画的是人体,绘画难度比这幅大,对艺术功底的要求比这幅高,在油画投资收藏市场上也比这幅受欢迎。另外还要把地区差异算进去,在内地能拍出40万,在香港完全有可能拍出80万。”
隔行如隔山,而且是一个不成熟不规范的行当。
这个案子很烧脑,薛思宇越想头越大,喃喃地说:“几乎能确定价值不菲的《丰韵》下落不明,委托画廊寄售出去的三十一幅作品也不知道在哪儿,但吴澄的其它作品,也就是姜兰送出去的那些应该能找到。”
“突破40万了,”韩博指指投影银幕:“姜兰在等消息,她肯定以为这几幅能卖出高价,她送出去的那些一样很值钱,说不定一接到陈雨琳电话就会想方设法把画从亲朋好友那要回去。”
薛思宇跟李晓蕾一样也觉得艺术品收藏投资不靠谱,跟骗中骗没什么区别,冷笑道:“物以稀为贵,她真要是这么干,几十乃至上百幅画一下子流入市场,估计让吴澄死而复生,再死几次,也卖不出现在这个价格。”
“送出去就是人家的,想要回去没那么容易。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吴澄的作品卖出高价的消息传回去,拥有其作品的人不可能没套现的想法。”
常彩燕惊问道:“吴澄的画会贬值,不管现在这幅还是之前炒作过的那幅?”
韩博点点头:“所以我一直想不通,凶手怎么控制风险,或者说凶手怎么保证吴澄的画只涨不跌。”
“建峰,有没有人去东山收购过吴澄的画?”薛思宇猛然站起身。
“报告薛局,我特别交代在东山的同志留意这方面情况,甚至在东山同行协助下侧面打听到其中十二幅画的下落,暂时没发现有人刻意收购。老徐在电话里说那边谁也没想到买画卖画,谁也不认为吴澄的画能值多少钱。”
“继续留意。”
“是。”
正分析案情,拍卖师敲下小锤。
吴澄的第一幅作品以44万的价格成交,一位50多岁的成功男士拍走的。一共只有三幅,第二幅竞争比第一幅又要激烈一些,高心茹依然频频举牌,依然是全场的焦点,不过人们看她的眼神完全变了,显然认为她是一个托儿。
就在韩博暗想会不会有人看不顺眼,在这一轮竞买中坑坑她,加到40万不再往上加,让画砸在她手里之时,令人倍感意外的一幕出现了。
黄家慧突然起身,弯着腰给同排嘉宾致歉,离开位置,径直走出大会议厅,不是出去接电话,也不是去洗手间,而是一口气跑到酒店门口,拦下一辆出租车,渐渐消失在监控视频里。
黄建峰示意民警把监控信号切换回拍卖现场,坐下道:“没流拍,拍出的价还不低,应该是放心了。”
艺术家搞创作需要灵感。
警察破案同样需要灵感。
看着银幕上越来越激烈的竞拍现场,想起刚才分析过的一些细节,韩博思路越来越清晰,“啪”一声拍案而起,“黄家慧不是凶手,跟高心茹母女不是同伙!”
“韩局……”
“很简单,她干这一行好几年,对里面的弯弯道道非常清楚,如果她是凶手,如果她想通过杀害吴澄,让吴澄的作品价值水涨船高,那么她不可能想不到东山有几十乃至上百幅吴澄的作品,不可能不知道那些作品一旦流入市场,之前所做的一切就会前功尽弃。”
常彩燕觉得领导的分析非常有道理,忍不住补充道:“她和吴澄关系那么密切,可以说不是她吴澄不会来深正,不是她吴澄不会死在深正。只要吴澄出事,我们第一个怀疑就是她,她不可能这么傻!”
她不可能是凶手,那她到底在隐瞒什么?
韩博沉思了片刻,突然抬起头:“建峰同志,你们有没有查过她的经济状况,有没有她的银行流水记录。”
重点嫌疑人,怎么可能不查。
黄建峰不假思索地说:“查过,小刘电脑里有电子版的记录。”
“调出来,我看看。”
“是!”
看似“无用功”的基础工作真的很重要,韩博接过鼠标,一行行一页页仔细研究黄家慧三个银行账户的流水账,果然发现一个疑点。
“薛局,看这个,还有这个,这边转存那边取,男朋友在美国留学这个问题上她没撒谎,从这些流水账上看她还在资助男友。一月份,二月份,三月份,四月份都有,五月份、六月份和七月份没转存,难道男朋友不需要资助了,难道分手了?”
通过个人换汇额度,这边存入人民币,那边取美元,交易频繁,每个月都有,但金额并不大。
薛思宇越看越糊涂,不解地问:“韩局,这跟吴澄又有什么关系?”
“那三十一幅画是几月份委托画廊寄售的?”
“五月份、六月份和七月份。”
“这是不是太巧合?”韩博越想越觉得自己的推测应该不会错,不禁笑道:“我知道她到底在隐瞒什么了,她缺钱,非常缺,所以打曾经的老师主意,开始想赚大钱,想跟吴澄来个双赢,所以蛊惑吴澄虚假拍卖其作品进行炒作,结果功败垂成,确切地说应该是她和吴澄没那么多资本,没炒到位。”
“然后呢?”
“退而求其次,蛊惑吴澄把画委托给画廊寄售,她再悄悄买回来。如果没猜错,那些画早脱手了,不是在国内卖掉的,是她男友在国外出售的,售价估计不会高,但依然有利可图。”
黄建峰脱口而出道:“不给男友汇钱,给男友寄画?”
“也可能是回国拿的,也可能是委托别人捎过去的。她是把画家当画匠使,想榨干吴澄的所有价值。只要吴澄继续画画,她就有钱赚,所以吴澄觉得在深正没什么前途回东山之后,她依然厚着脸皮编造有大老板吴澄其作品、打算与吴澄合作的借口忽悠吴澄回来。”
看着众人将信将疑的样子,韩博用肯定地语气说:“她说是在什么文化投资公司上班,还是个部门经理,其实就是一个倒腾书画等艺术品的掮客!”
第844章 协作(一)
薛思宇紧盯着韩博看了好一会儿,突然笑道:“吴澄在老家有那么多幅作品,流入市场吴澄的所有作品都会不值钱,而且肯定会流入市场,所以刻意炒作吴澄的画是注定要失败的!”
常彩燕噗嗤一笑:“能真正卖出高价只有今天,刚才成交的和即将成交的全是冤大头。”
破案有时候真是只需要灵光一现。
韩博的推测让薛思宇副局长豁然开朗,指着再次切换到高心茹的银幕画面,不无兴奋地说:“既然通过杀害吴澄炒作其作品注定要失败,那么内行是不会干这种事的,外行一窍不通也不会干,只有似懂非懂的半壶水才可能铤而走险。”
“张桂萍和黄家慧是室友,朝夕相处,无话不谈,对艺术品投资收藏有所了解,但隔行如隔山,肯定算不上精通。”
“她知道吴澄,知道黄家慧与吴澄的许多事,甚至知道《丰韵》在香港的假拍,知道吴澄去而复返。而且案发当晚,不仅黄家慧有作案时间,她一样有作案时间!”
“炒作的前提是手里要有画,黄家慧委托画廊寄售,但寄售的三十一幅不一定全买了回去,张桂萍手里极可能有一部分,不然她妈不可能在楼下拼命抬价。”
“姜兰知道吴澄住哪儿,可能偷配过新桥小区12-02室的钥匙。张桂萍与黄家慧朝夕相处,一样知道吴澄住哪儿,一样有可能偷配过新桥小区12-02室的钥匙,她完全可以趁吴澄不在去偷画。”
……
众人结合现有线索,你一言我一语,分析起吴澄之死的前因后果。
如果这些推测没错,之前困扰大家的所有谜团都能解开,大家兴高采烈,越说越激动。
这个世界上一切皆有可能,韩博虽然觉得不会搞错但不敢高兴得太早,连忙道:“薛局,同志们,这一切都是推测,吴澄死亡的真相到底是不是这样的还不知道,就算是这样还需要证据。”
“韩局说得对,不能高兴太早,越是有头绪我们越要冷静。”
“薛局,既然张桂萍具有重大嫌疑,那就调整侦查部署,把侦查重点从黄家慧转移到高心茹、张桂萍母女身上。你安排吧,元旦前必须对姜兰采取强制措施,这边的动作一定要快,而且要谨慎,在没收集到足够证据之前绝不能打草惊蛇。”
“韩局放心,以前没头绪没办法,现在思路清晰了,她们肯定跑不掉!”
薛思宇副局长斩钉截铁,从语气上能听出几乎认定高心茹、张桂萍与吴澄的死脱不开干系,这不是武断,而是有根据的。
如果她们没问题,本应该在新海的高心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怎么会玩这个一般人不会参与的“游戏”!
分局的案子,分局组织侦办,韩博只是指导。
作为刑侦局副局长,作为承担全市打击“欺行霸市”行动的实际负责人,也不可能事事亲力亲为。
等薛思宇调整完部署,给参战人员下达完命令,韩博跟众人道别,给早在拍卖现场等得不耐烦的李晓蕾打了个电话,接上李晓蕾和江亚男打道回府。
“你们的老乡,又不是我老乡,又不认识,我就不去了。”
“计划不如变化,晚上的饭局取消。”
李晓蕾本想叫江亚男一起去吃晚饭的,没想到丈夫来了个“计划不如变化”,不解地问:“为什么取消,老宁要回去?”
韩博说道:“老宁在深正认识的人不比我们少,刚才打电话说晚上去他们新庵的驻深办,把田成也叫去了,晚上不用我们管,吃完晚饭就住那儿。”
不用跟一帮不认识的人坐在一起吃饭,江亚男乐了:“太好了,直接去我家吧,早上买好多菜,阿伟等会儿也回来。”
她会去买菜?
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韩博抬头看了一样后视镜,似笑非笑地问:“江教授,你是说你做,你亲自下厨?”
“什么意思,瞧不起人啊?”江亚男果然惊叫起来,咬牙切齿。
“怎么可能瞧不起,就是有点奇怪。”
这个快当妈妈却依然把自己当孩子的懒女人怎么可能下厨,李晓蕾越想越好笑,搂着她胳膊问:“我也奇怪,是不是洗心革面,打算做一个贤惠的家庭主妇,不研究生物化学改研究烹饪学?”
难道女人就应该会做饭,江亚男给了她个白眼:“什么洗心革面,我妈来了,昨天到的,这次来就不走,现在照顾我,等宝宝生下来照顾她外孙。”
“阿姨来了,怎么不早说!”李晓蕾甩开她胳膊,一脸不快。
江亚男岂能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连忙挽起她胳膊,嘻笑道:“嫂子,自己人,没必要搞那么客气,我不也没叫你们去饭店么。”
今天周六,不需要回单位。
韩博正打算在前面路口拐弯去“妹夫”家,手机突然响了,“O记”警司路中才打来的。
“韩Sir,说话方不方便?”
“方便。”
“韩Sir,我们收到可靠线报,‘和胜和’今晚打算去深正一家酒楼‘坐馆’,酒楼已经包下了,相信参与的帮派分子不会低于两百人,能不能多叫些兄弟帮我们踩场,打压他们的嚣张气焰。”
香港的黑社会跑深正来“坐馆”,一来还上百人。
这不是一件小事,何况在上次的定期会晤中就这一问题达成过协议,韩博岂能允许香港黑帮分子在自己眼皮底下猖狂,毫不犹豫答应道:“没问题,我立即向上司汇报,但我需要更多的情报。”
“韩Sir,我和黄警司正在去您那儿的路上,我们刚联系过贵局的港澳联络科。”
现在是下午5点,离天黑只剩下两个小时。
要去市局汇报,要组织警力做突击检查带所有参与“坐馆”的香港帮派分子回来协助调查的各项准备。
时间很紧,韩博权衡了一番,紧握着方向盘说:“路Sir,你和黄Sir不用去刑侦局,直接去市局,我在市局等你们。”
第845章 协作(二)
新庵市人民政府驻深正办事处,与大多地方政府驻外首都、省会及其它大城市的办事处一样,既是政府部门的派出机构,也对外开放提供餐饮、住宿等服务。
驻深办主任兼酒店经理方向南是柳下人,今年53岁,跟宁益安同龄,穿开裆裤时就一起玩,又先后进入政府部门工作,一个担任过曾经的新庵县政府办副主任,一个刚从新庵公安局常务副局长位置上退下来,关系不是一两点好。
老宁难得来一次深正,方向南当然要热情接待,连第一次来驻深办的田成都跟着沾光。
刚坐下来,刚满上酒,方向南便大发起感慨:“益安,你要是不说,要是不带小田来,我真不知道有老乡在深正公安局。现在来关内不查边防通行证,以前进一次关你不知道有多麻烦。老家来个人,来得匆忙,没顾上去公安局办个证。或者本来是在省城办事的,临时决定来深正看看,结果被边防拦着进不来。不找我们无所谓,找到我们,电话打到办事处,我们就想办法把人带进来……”
深正与香港仅一河之隔,改革开放前,从深正偷渡去香港的情况时有发生,甚至出现过数以万人参与的“大逃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