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博扶着方向盘,会心地笑道:“该团伙里有一个特情,确切地说是爱国华人。在台湾出生的,高中毕业之后去南非投奔他舅舅。他舅舅在南非生意做得挺大,但对他这个外甥不是很上心,让他在商铺里打杂。”
“后来呢?”
“台湾经济远不如内地,小伙子去南非原打算大干一场,结果事与愿违,觉得寄人篱下没前途,于是管台湾的父母要了点钱,从开普敦跑到约翰内斯堡,自立门户,自己做生意。”
没想到回国了还要请陈伟帮忙,韩博觉得有挺有意思的,紧握着方向盘接着道:“开始生意还行,结果遇人不淑,招聘了一个与黑帮勾结的黑人员工,去年5月份,一帮黑人歹徒持枪闯入他租住的公寓,抢走了所有货款。年轻人,血气方刚,试图把钱抢回来,在抢夺的过程中劫匪开枪了,击中了他的肩部。要不是租住在隔壁的华人担心被殃及池鱼,及时打电话向华人保安公司求救,保安及时赶到与劫匪展开枪战,他的小命都不一定能保住。”
“找保安,为什么不报警?”
“南非警局的出警速度太慢,并且枪战泛滥,一些帮派盘踞的街区,三五个荷枪实弹的警员是不敢进去的,接到报警都是先呼叫增援。保安公司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远比警察敬业。”
韩博顿了顿,回到之前的话题:“小伙子可能太爱面子,获救之后只字不提在南非有一个舅舅。钱全被抢走了,他又没买医疗保险,支付不起巨额医药费,一个华人预备役警察及时伸出援手,帮着牵线搭桥,把他商铺里剩下的货转手给了其他华商。华人警民合作中心和几个华人团体也不忍同胞被扔出医院,及时呼吁约堡的华人捐款。以前南非华人大多来自台湾,现在的南非华人大多来自内地,劫案发生时向保安公司求救的也是内地华人,可以说是内地人救了他。”
“知恩图报?”
“倒没那么夸张,主要是出院之后要什么没什么,又没脸回去见父母,就留在开普敦最大的华人商城打工,在商城做保安。”
“那个商城什么背景?”车上没外人,关局不无好奇地问。
“哪有什么背景,只是跟我个人有点关系,大股东是一个朋友,我爱人曾在那个商城做了三年经理,保安部主管就是刚才提到的那个华人预备役警察。我只是托现任警务联络官问了一下有没有合适的人选,人家就推荐了他。”
“就这几个月的事?”
“年前的事。”
“没有培训?”
“关局,要知道那是南非,连我这个外交官出门都要穿防弹衣,都要带卖命钱的。他在劫匪枪口下捡了一条命,之后从事的又是极度危险的安保工作,心理素质、应变能力再不行也锻炼出来了,干这个对他来说真没什么挑战性。”
想想也是,一个“死过一回”的人怎可能怕一帮骗子!
关局笑了笑,又问道:“他怎么获得诈骗团伙信任的?”
“他一是台湾人,二有案底。”
第一点好理解,深正台资企业不少,那些台湾老板只相信台湾人,以至于一个工厂里的管理人员几乎全台湾人,内地人不管多能干也很难晋升,很难拿到高薪。
案底怎么回事,关局糊涂了。
韩博回头看了看,禁不住笑道:“在南非一切皆有可能发生,缴获的几千万赃款放在警局都会不翼而飞,一个非法滞留的华人有案底实在算不上什么事。我把他交给王东领导,王东把握住机会,及时联系南非方面。他被‘遣返’回台湾,在新加坡转机的途中与诈骗团伙一个台湾籍嫌犯巧遇,诈骗团伙需要这种见过大场面的人才,毕竟印尼治安也不是很好,想找个既信得过又会玩枪甚至敢开抢的人太难。”
听起来似乎没什么难度,做起来显然没那么容易,能够想象到王东为此做了多少工作。
关局想想又问道:“他总不可能白干吧,经费是怎么解决的?”
“驻南非大使馆警务联络组没这个经费,约翰内斯堡中非商场同样不可能替我们承担这笔费用。一百万市局倒是拿得出来,关键没这个先例,也不符合相关规定,所以我只能找有钱的。”
韩博竖起大拇指,朝身后比划了一下。
关局一愣,旋即反应过来,顿时哈哈笑道:“这事办得漂亮,邓Sir财大气粗,有的是钱,他们一年不知道要支出多少线人费,一百万多他们来说真是毛毛雨。”
“我就是这么想的,受害者又不光内地公民,一样有香港市民,所以在节后的第二次会晤中,我直言不讳地向主管电信网络诈骗案的黄警司提出在这个案子上我们两家有钱出钱有力出力。”
“他们答应了?”
“有条件的,嫌犯抓捕引渡回来,要移交几个给他们,好让他们对香港市民有个交代。”
“这生意能做,一百万,一百万太便宜他们了,其实他们应该多出点。”
“要不您跟邓Sir再谈谈?”韩博忍俊不禁地问。
堂堂的深正市公安局长能开这个口,关局连连摆手,说说笑笑,车不知不觉开进收费站。
关局突然想起一件事,低声问:“提起香港警务处,我想到邓Sir前年跟我提过的一个案子,一个主控官在法院被人报复,被泼了硫酸,嫌犯好像潜逃到了内地,你留意留意,看看能不能帮他们缉捕归案。”
“黄警司也跟我提过,这件事有点麻烦,嫌犯是香港人,没内地的身份证,在内地也不可能使用香港的身份证,光凭一张五六年前的照片,网上追逃希望不大。”
“想想其它办法。”
“交给‘积案办’吧,让老冯老徐他们去追查。”
把一些麻烦的案件、棘手的案件,交给经验丰富的老刑警去慢慢啃倒是个不错的主意,关局沉思了片刻,抬头道:“可以考虑加强一下‘积案办’的力量,人员还是从各单位抽调退居二线和即将退居二线的老同志,经费和车辆方面也要有保障。”
第953章 贼喊捉贼(二)
就在韩博陪同关局去省城之时,隆华分局刑警大队民警正在接待7.11案被害人陈红的亲属。
前几天“积案办”大张旗鼓重建现场,再次勾起死者的父母和几个兄弟姐妹伤心的回忆。
好好一个大活人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被残忍杀害在家中,重建现场的冯锦辉等人一走,他们便想方设法打听消息。
不打听不知道,一打听众人顿时泪流满面。
原来残忍杀害陈红的凶手落网了,是一个外地人,就因为不遵守公德随地大小便被陈红说了几句,怀恨在心,痛下杀手,行完凶还翻箱倒柜抢走财物。
这样的混蛋不枪毙怎么告慰死者的在天之灵,不杀怎么平民愤?
从打听到王学东被刑警队从东海抓回来那天,他们就一趟接着一趟往分局跑,敲锣打鼓送锦旗放鞭炮,感谢公安局为死者伸冤,追问侦查进展,想知道案件什么时候审理,法院什么时候判,法院到底会怎么判……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考虑到现在判死刑的越来越少,他们做好了不原谅甚至不见凶手亲属的心理准备,甚至聘请一位知名律师在了解案件侦办进展的同时,做好附带民事诉讼的准备。
刚开始,顾长浩真有那么点成就感。
现在几乎可以确认王学东没杀人,被楼下正在发生的一切搞的很尴尬,在尴尬的同时又有几分愤怒。种种迹象表明,强烈建议死者亲属聘请律师,这几天一次又一次蛊惑死者亲属来打探消息,此刻正在楼下劝慰陈红母亲的“眼镜”,极可能就是真正的凶手!
表面上对陈红的遇害义愤填膺,事实上很可能是贼喊捉贼。
正咬牙切齿,两辆警车缓缓开进院子。
去年亲自兼任专案组长的分局党委委员朱明东下车朝接待室方向看了几眼,旋即跟刚下车的“积案办”主任及两位老前辈握了握手,一起快步走进楼道,面无表情地来到三楼。
“朱局好,冯大好……”
“进去吧,进去再说。”朱明东下意识探头看看楼下,转身招呼冯锦辉三人进会议室。
接下来不仅要分析案情,还要作出决策。
保密工作比什么都重要,顾长浩等领导们全走进会议室,回头命令道:“阿水,守住楼道,未经允许谁也不能上来。”
“是!”真正的嫌疑人就在楼下,这个时候绝不能打草惊蛇,刑警小水应了一声,像门神一样守在楼梯口。
会议室里全熟人,无需客套。
朱明东散了一圈烟,开门见山地说:“长浩,开始吧。”
“是,”顾长浩打开公文包,取出一叠照片,一边分发一边汇报道:“报告各位领导,这个人姓蒋,叫蒋新伦,本地人,与被害人陈红同村也是小学、初中的同班同学,由于学习成绩不是很好,初二便辍学。”
能坐在这儿的全反复研读过案卷。
冯锦辉对蒋新伦这个名字并不陌生,过去两个月不止一次看过他的笔录,放下照片道:“如果没看错,他好像就在楼下。”
“是的,他这会儿就在楼下,明面上催我们提高办案效率,尽快把案件移送检察院审查起诉,事实上是打着被害人亲友的旗号打探消息,可能还有催我们尽快把‘生米煮成熟饭’,把陈红的遇害栽赃嫁祸到王学东头上的意思。”
正在进行的会议太重要,顾长浩非常清楚几位领导熟悉案情,但还是接着道:“言归正传,他辍学之后去学驾驶,买了一辆货车跑运输,除了交通违章,没其它违法犯罪行为,没犯罪前科。2007年,在亲友介绍下交了一个家在邻村的女友,2008年元旦结婚,生了一个女儿。陈红与前夫离异之后独自经商,刚开始时管许多亲友借过钱,其中也包括蒋新伦。由于蒋性格较为内向,平时几乎从未与人发生过口角,又没犯罪前科,从表面上看与被害人只存在借贷关系,并且这样的借贷关系有很多。尽管案发之后他被列入第一批排查名单,但始终没把他作为重点怀疑对象。”
凡事都有因果关系。
陈红死了,他不仅无法获得任何经济上的利益,甚至连借给陈红的钱都很难收回。陈红的父母在女儿生前的财务问题上处理得不是很好,公司资金全卡住,个人存款全取证,该收回的外债一定要收回,该还的债务却推三阻四,试图来个人死账清。
也正因为如此,刑事案件还在办理中,民事案件已经有了一大堆,过去几个月老两口三天两头去法院当被告。
想到这些,朱明东若有所思地说:“他在债权问题上的态度有些反常,别人生怕拿不回钱追着要,甚至把死者父母告上法庭,他不仅没追债,反而很同情很关心被害人一家,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嗯,这是一个很明显的疑点。”
局领导虽然了解案情,但绝对没办案人员透彻。
冯锦辉摇摇头:“小顾,你们应该有新发现吧?在债权问题上的态度反常算不上疑点,因为据我所知,像他这样想通过同情、关心甚至帮助,试图用诚意打动被害人父母的债主不少。”
老前辈也太不给朱局面子了!
顾长浩被搞得很尴尬,摸摸嘴角,故作若无其事地说:“报告冯大,蒋在债权上的态度虽然不是重大疑点但一样是疑点,除此之外我们在走访死者生前的同学时发现一个新情况,他在上学时不止一次给陈红写过情书。”
“情杀倒是有可能,而且非常有可能,只是光凭这些可不够。”
青春期的少男少女写写情书实在算不上什么,据说现在小学生都早恋。
顾长浩微微点点头,接着道:“我们还找到他上学时一个非常要好的朋友,他朋友说他当时疯狂地暗恋陈红。后来发生的一切也证实了这一点,陈红上技工学校时他开始赚钱了,我们也找到陈红的几个技校同学,发现他不止一次去学校给陈红送过礼物,请过陈红吃饭。只要是女孩子多多少少都会有点虚荣心,陈红不是多多少少,而是比较虚弱。对这些来者不拒,但对外总声称只是普通朋友。尽管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但蒋也没有死缠烂打,更没有做出让陈红难堪的事。”
还真是个多情的种子!
朱明东掐灭烟头,淡淡地问:“后来呢?”
“后来陈红与别人结婚,婚后想在市区买房,手头上的钱不够,当时村里的地还没被征用,她父母也没多少钱,于是管亲朋好友借,也跟蒋开过口,蒋二话不说直接去银行取钱,借给陈红40万,这笔钱直到陈红与前夫离婚,分割财产才还给了蒋。”
顾长浩顿了顿,补充道:“据我们了解,陈当时要给利息,蒋坚决不要,最后好像请蒋吃了一顿饭。也正因为如此,陈红的父母对蒋印象非常好,陈红与前夫离异时,陈红的父母经常在街坊邻居面前说,当年真应该让女儿嫁给蒋。”
人与人的关系也没有媒体所说的那么冷漠,这些又能说明什么。
朱明东大小眼不希望看到这么一个人是杀人犯,冷不丁问:“就这些?”
“当然不止。”
顾长浩拿出一份通话记录清单,指着上面的标注解释道:“从被害人的手机通话记录上可以看出,过去四年蒋与被害人一直保持联系,但联系的频率却与被害人的婚姻及感情经历呈正比。陈红与前夫闹离婚时,联系的次数比较频繁;陈红与前夫离婚之后,他主动联系陈红的次数更多;陈红遇到生前的最后一个男友,二人感情发展很快,打算谈婚论嫁时他几乎一天给陈红打几个电话。”
“他结婚了,有老婆,有孩子,有家庭!”
“朱局,这也是一个疑点,我们在调查中发现他从前年底就开始与老婆闹离婚,每次吵架都是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他老婆虽然不是很漂亮但也不难看,虽然喜欢唠叨但对他对家庭真是没得说。而他自己呢,既不赌也不嫖,不喝酒不抽烟,几乎没有不良嗜好。不管村里人还是一起跑运输的司机朋友,谁也没听说过更没见过他在外面有女人,平时甚至连KTV、洗浴这些场所都不带去的。”
无缘无故的闹离婚,同时频频联系曾经暗恋过的人,结合起来确实是一个重大疑点。
冯锦辉和徐爱国对视了一眼,掏出烟示意年轻的中队长继续说。
“去年排查时他声称案发当晚出车了,为证明没有作案时间,甚至掏出手机让询问他的民警看交管部门发送的短信,案发当晚在安宝区有一个违章。现在想想当时大意了,只查询过违章记录,没去交警部门调看监控截图。”
顾长浩举起两张不是很清晰的照片,不无尴尬地说:“这个司机的身份虽然暂时没搞清楚,但显然不是他。而且案发当晚,他老婆因为跟他吵过架,下班之后负气带孩子回了娘家。”
第954章 全是坏消息
“韩局,分局的心情可以理解,这个案子确实不能再拖,分局上上下下压力真的很大,但我和老徐还是认为不能操之过急……”
一到省城,刚找了个宾馆开了个房间住下,韩博就接到了冯锦辉的电话。
毫无疑问,隆华分局刑警大队不是今天上午第一组心理测试专家的测谎结果出来才开始行动的,他们应该是在冯锦辉和徐爱国提出王学东很可能不是凶手时就开始回过头来查,不然不可能这么快锁定嫌疑人。
在接下来如何侦查上,分局和“积案办”持不同的两种意见。
朱明东认为刚扶持水面的蒋新伦如果杀了人,那么身上必然沾有很多血。种种迹象表明凶手做完案之后并没畏罪潜逃,而是躲在村里。也就是说蒋新伦因爱生恨杀害陈红之后极可能直接回家,他家里一样很可能有被害人的血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