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当然要报,不报仇我来这儿干什么。”顾思成点上支烟,吞云吐雾地说:“报仇归报仇,但不能把自己搭进去,对我们来说只要达到目的就行。”
“可是……”
“别可是了,听完说完,”顾思成磕磕烟灰,用不容置疑地语气说:“想做掉姓韩的没那么容易,就算能做掉他想全身而退也不容易。琳琳说得对,你们还年轻,没必要冒这个险,再说我还没死呢,我们这一辈的事应该由我们这一辈的人了结,我失败了才轮到你们。”
“顾叔,我们说好的,您不能这样!”
“是啊,您冒着危险去报仇,我们跑了,这算什么?”
“谁说我要冒着危险去报仇的?”顾思成拍拍钱小伍肩膀,不缓不慢地说:“你们郝叔在时说过一句话,能用钱摆平的问题通通不是问题。有钱能使鬼推磨,我相信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失败一次没关系,我可以再找一个,下半辈子我就跟他耗上了,让他天天生活在恐惧里,让他防不胜防。”
花钱找个不怕死的人去,这么好的主意自己怎么没想到?
钱小伍眼前一亮,想想又愁眉苦脸地说:“顾叔,这倒是个好办法,关键咱们的钱不多了。”
顾思成暗叹口气,沉默了好一会儿才不无自嘲地说:“只要是人都会有私心,不怕你们笑话,叔当年做过对不起你郝叔的事,在香港时巧立名目搞了一笔钱。也幸亏有私心,那笔钱没被姓韩的抄走。现在那笔钱该用上了,花在办这事上面,也算对得起你郝叔。”
钱小伍愣住了。
事关长辈的隐私,宗浩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看着俩小子欲言又止的样子,顾思成接着道:“琳琳在矿区呆那么多年,杜茜怎么打电话她都不去南非。现在突然要去,杜茜怎么可能不起疑心。我根本没指望你们琳姐能帮上忙,之所以跟她那么说,是不想让她总窝在山里。”
“您自始至终都没打算让我们一起干?”
“一起干了,而且干得很好,”顾思成似笑非笑地说:“如果没猜错,这会儿姓韩的正满世界找我们,你俩要是没跟我一起来深正,没换手机号,他肯定不会有现在这么紧张,不是紧张,是害怕!”
宗浩越听越糊涂,急切地问:“顾叔,您是说我们来深正的事公安知道了?”
“百分之百知道了,所以你们必须走,走得越快越好,越远越好。”
“去哪儿?”
“我朋友会送你们去泰国,到了泰国给我打个电话,”顾思成从口袋里摸出两张银行卡,“收好了,我问过,在那边的银行可以取,一人两百万,够你们生活了。到了那边别惹事,也别再联系小山,至于以后怎么办,我朋友会跟你们交代的。”
“可是那边人生地不熟!”
“泰国有很多华人,不会说当地没多大关系,当然,你们能学会更好。”
顾思成走到他俩的床边,从枕头下摸出两把手枪,往自己穿上的被子里一塞,回头道:“这些你们用不上,别带了。记住我的好,这那边好好生活,你们过得越好我越高兴。”
“琳姐呢,公安知道我们,肯定也知道她,她要是被公安抓到怎么办?”
“她什么都没干,身上也没这些东西,公安能拿她怎么样?”顾思成指着被褥底下的枪反问了一句,胸有成竹地说:“你琳姐什么人,她知道我们不会牵连她,她一样不会跟公安说我们的事,所以她绝对不会有事。”
原来小叔有他的计划,之前说的那些全是骗人的。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他绝不会害自己。
钱小伍回头看看彻底懵了的宗浩,愁眉苦脸地问:“顾叔,我们真不能留下跟您在一起?”
“不能。”顾思成一手搂着一个,跟哄孩子般地说:“车马上来,车一到就走,送你们走的朋友其实是你郝叔当年交的朋友,很可靠,他会把你们送到地方,会帮你们安顿下来,等这边的事办完,我就过去找你们,一起在那边生活。”
“那您要小心点。”
“放心吧,我知道在干什么,知道姓韩有多难对付,所以我会非常非常小心,让他知道我也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
与此同时,正坐在市局刑侦局小会议室里的韩博越想越不对劲。
“老冯,顾思成失联脱管的消息你们是怎么知道的?”
“韩局,您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冯朝阳下意识问。
“你先说你们是怎么知道的?”
“群众打萍北县司法局办公室电话举报,到底是举报人是谁我还真不清楚,正好省厅要派督查组下来检查社区矫正工作,一个矫正对象失联脱管,县局不敢当儿戏,确认顾思成确实失联脱管之后立即上报。”
“这就对了,他既然苦心积虑要报复我,怎么可能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韩博啪一声拍案而起,用几乎肯定的语气说:“各位,如果没猜错打电话举报的就是他自己,他生怕事情过去这么多年你们不重视,生怕我不知道,所以余琳、宗浩、钱小伍三人跟他一起神秘失踪。”
“他生怕我们不知道?”朱千里惊呆了,一脸不可思议。
“对,某种意义上而言他已经得逞了,搞出这么大动静,就是想让我们紧张兮兮,逼我们投入大量警力,让我们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韩局,您是说他想吓唬我们?”冯朝阳将信将疑。
“嗯,他就是想吓唬我们,确切地说是吓唬我,不过真要是有机会,他肯定是不会错过的。”韩博越想越窝火,咬牙切齿地分析道:“他们对我很了解,我对他们一样了解,他是郝英良从井下冒死救出来,是郝英良带出矿区,也是郝英良最信任的人之一,他怎么可能带着宗浩钱小伍来找我拼命!”
“他不会让宗浩和钱小伍冒险?”
“这一点我可以百分之百肯定,对别人怎么样放一边,对自己人他们真没得说,”韩博深吸了一口,继续道:“如果没猜错,余琳要去南非也是他放出的一颗烟雾弹,想让我们联想到余琳会通过杜茜打听我的行踪。”
“他根本对此不抱希望?”
“老冯,你这个推测听上去有一定道理,也确实能成立,但事实上可操作性并不强。且不说杜茜会不会起疑心,就算杜茜没起疑心,她也不可能问我要去什么地方,事实上回国之后我跟她联系得很少,我爱人倒是天天跟她视频,不过我爱人在南港,并且我跟我爱人也不怎么聊工作上的事。”
“他到底想干什么?”
“刚才不是说过吗,他就是想吓唬我,想跟我捉迷藏,想跟我耗下去,说不定还会给我寄颗子弹!我韩博是吓大的,想玩是吧,我陪他玩,看他能躲到什么时候!”
第986章 既不能太紧也不能太松
“他怎么知道我们会不会上他当?”
冯朝阳抬头看看刚回到会议室的钱大海,低声道:“现在不是六年前,他也不是手眼通天的郝英良,现在的东萍市公安局更不是当年的东萍市公安局,他不可能知道我们会不会重视,甚至会不会当回事。”
“所以萍北县司法局接到关于他失联脱管的举报电话,他是在提醒我们,是在通知我们,是给我们确切地说是给我韩博下战书!”
韩博绕过会议桌走到白黑板前,看着上面的一张张照片,面无表情地说:“在大多群众看来,一个人出狱了就等于他没事了,至少不再犯事就不会有事,或许一些矫正对象都会认为已经坐过牢了还会有什么事,要不是想告诉他出狱了,要来找我报仇,很难想象谁会打这个举报电话。”
顾思成与郝英良当年冒死从井下救出来的其他人不太一样,他当年只是临时工,所以祖籍不像钱中明、宗永江等人团伙成员那样来自天南海北。
想到他的经历,朱千里深以为然:“冯局,韩局分析得有道理,顾思成的户籍虽然在萍北,但他父母早去世了,是哥哥嫂子把他带大的,十七岁就去矿区当临时工,之后极少回去,许多年轻人不认识他,甚至没听说过他。而且现在谁都怕得罪人,无缘无故的谁会去举报?”
“那他怎么会知道我们会不会重视?”
韩博越想越断定自己的推测没错,冷冷地说:“想跟郝英良当年一样拉拢腐蚀我们民警不太可能,既没那么容易他也没这个时间,但他想知道我们有没有当回事并不难。”
冯朝阳反应过来,一脸追悔莫及地说:“我们把动静搞的是有点大,他根本不需要联系那些难兄难弟及难兄难弟的亲属,只要找一个始终没进入我们视线的人帮着留意就行了。”
东萍市公安局刑警去过几乎所有萍盛集团涉黑案成员的家,甚至出示搜查证搜查过,动静搞得是不小,那些人的左邻右舍想不知道都不可能。
韩博习惯性摸摸鼻子,冷笑道:“他还有一个办法确认我们有没有当回事,有没有布下天罗地网追捕他。”
“什么办法?”钱大海听出了个大概,不无好奇地看向韩博。
“余琳!”
“余琳?”
“对,就是余琳,”韩博紧盯着白黑板上余琳的照片,用几乎肯定的语气说:“她偷渡去南非的可能性几乎为零,所以不管之前搞得多神秘,办理出境手续这一关她肯定过不去。不管从哪个机场出发,边防都会及时帮我们拦住。”
“如果余琳落网,他就知道我们不仅当回事,而且当成一件大事!”
“嗯,他和余琳肯定事先约定好了怎么才能在不会被我们顺藤摸瓜锁定其位置的联络方式。”
“要是我们按原计划放余琳走呢?”钱大海低声问。
“他算准我们不会放余琳走,因为他手里有雷管有炸药,他苦心积虑把他自己包装成一个极度危险的罪犯,而我们现阶段想抓到他唯一的办法就是通过余琳。”
这混蛋,香港和内地的几年牢看样子没白坐,过去六年在监狱里估计也没想别的事,净琢磨怎么报仇了!
当这么多年警察,破过不少大案,从来没像现在这么被动过。
韩博越想越窝火,接着道:“郝英良很狡猾,但郝英良有一个致命缺点:太过自信甚至自大;顾思成虽然没郝英良那么狡猾,但种种迹象表明他非常小心、格外谨慎,并且不是像郝英良当年那样‘仓促应战’,而是整整酝酿了六年多,不仅是‘有备而来’,还极其嚣张地发出挑衅,必须承认主动权在他手里,我们全被他牵着鼻子走了。”
“韩局,您刚才说过他们很团结,相互之间很关心,他难道不怕余琳落网?”钱大海想了想又忍不住问。
“不怕,他有什么好担心的?”韩博拍拍大腿,一脸无奈地解释道:“如果没猜错,余琳根本不知道雷管炸药的事,他压根儿就没想过把余琳卷进来。之前是在演戏,全是在演戏,我们没余琳违法犯罪的证据,顶多传唤一下,留置24小时,什么证据都没有,只能放人。”
“能不能做做余琳工作,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让她配合我们。”
“且不说余琳一样恨我,不会‘出卖’顾思成,就算把杜茜请回来,请杜茜苦口婆心做通她的思想工作,她也不一定知道顾思成的下落。”
干几十年警察,钱大海也是头一次遇到这种情况,紧攥着拳头说:“这混蛋简直就是一条阴险的毒蛇,风声紧蛰伏起来,风声一旦过去估计又会窜出来咬你一口,我们只有千日抓贼,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这就是这个案子让人头疼的地方。
你不搭理他,他会跑出来招惹你,在矿区干那么多年,爆破对他来说应该不难,甚至会制造一两起影响恶劣的爆炸案,让你不得不想方设法去抓他。
现在怎么办,难道就凭一堆间接证据上报公安部,把他作为极其危险的A级通缉犯全国通缉?
不过这也只能想想而已,他现在是箭在弦上引而不发,让你不得不重视但其危险程度还没到全国各地大街小巷全贴满通缉令的程度。
冯朝阳被搞得很郁闷,凝重地问:“韩局,接下来该怎么办?如果边防部门发现余琳要出境,我们的抓还是不抓?”
“抓!”韩博咬咬牙,毅然道:“先抓后放,放了之后盯死她,盯着她至少多少有点希望,真要是让她走那就一点希望都没了。”
“韩局,顾思成不是一个人,他身边还有两个同伙,目标不算小,且体貌特征我们掌握的一清二楚,我就不信他能躲过我们的搜捕!”钱大海对自己单位的战斗力极具信心,觉得只要下定决心就算掘地三尺也能把嫌犯挖出来。
“老钱,相信我,顾思成没那么好对付。”
韩博指指白黑板上的两张照片,“如果没猜错,顾思成现在是一个人,钱小伍和宗浩极可能被他打发走了,躲在一个我们意想不到的地方,甚至可能偷渡出国,以此给我们制造他们是三个人在一起的假象。”
“不在一起?”
“嗯,或许顾思成还有一个想法,万一他失败了,钱小伍和宗浩会接着干,接着来找我报仇。总之,他是铁了心想让我不痛快,铁了心要跟我玩猫捉老鼠的游戏。”
“他娘的,有本事别让我逮着他!”
说狠话有什么用,当务之急是如何应对。
看着众人欲言又止的样子,韩博冷冷地说:“同志们,现在就跟钓鱼一样,既不能把线收得太紧,也不能把放得太松。大张旗鼓的搜捕,不光要投入大量警力和经费,还极可能把他逼得狗急跳墙,万一他疯狂地引爆炸弹,想临时拉几个垫背的,造成重大人员伤亡,那真是得不偿失。同样不能不当回事,如果什么都不干,当他不存在,谁也不搭理他,等他发现他一个人在玩单机,极可能会搞出点动静,狂刷他的存在感。他能搞出什么动静,只可能是制造爆炸,一旦造成重大人员伤亡哪怕是巨大财产损失,我们后悔都来不及。”
领导就是领导,考虑得确实全面。
假释犯手里有炸弹,极其危险,钱大海不再是协助,而是把追捕顾思成当成深正市局的事,下意识问:“韩局,我们怎么把握这个火候?”
“给各基层所队发协查通告,让全市各分局在组织大行动时留意顾思成下落,把他的通缉令挂到市局的网站上。余琳不露面没办法,一露面就拘传,让他意识到我们没不当回事,我们正在不惜一切代价搜捕他。”
韩博顿了顿,接着道:“千里,老冯,遇到这样的混蛋,我们不能不当事,同样不能太当回事,不然他的诡计就得逞了。东萍那边能撤的人全撤回去,撤之前请相关人员所在地派出所代为留意。我这边也没必要搞的风声鹤唳草木皆兵,我明天一早就向关局请示,让警卫处的同志回来。原来的‘将计就计’显然行不通,既然行不通就跟杜茜摊牌,同时也没必要再隐瞒我爱人。”
“韩局,不能这样,万一他发现您这儿无可乘之机,跑南港去找您爱人怎么办?”
“必要的防范不能少,我可不想家人出事,”韩博故作轻松地笑了笑,转身道:“我会让我爱人带着孩子回深正,换个住的地方。我父母和岳父岳母愿意过来最好,不习惯这边的生活可以去东海,可以去北京。”
钱大海依然不太放心,追问道:“韩局,顾思成知不知道您家人在东海和北京的地址?”
“放心吧,我和我爱人从来没跟杜茜提过,连杜茜都不知道,他更不可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