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没有监控就不用问了,真要是有,凶手早被抓捕归案了。
韩博拿起案卷一边翻阅,一边低声问:“你们是怎么分析的?”
案件的技术报告全部出炉,接下来应该是侦查的事,确切地说是专案组刑警们的事。
而刑警对刑事案件的研究,主要倾向于利用犯罪心理画像来刻画嫌疑人的行为模式。
这种“心理画像”不像小说里那么神乎其神,也不会像电影里那么迅速准确,它需要大量的明态信息,也就是痕迹物证,进而挖掘浅态的犯罪信息。
王解放的介绍让韩博有些失望,专案组当时完成了对犯罪性质的研究,那就是强奸杀人,这样的研究结果仅仅刻画出凶手是一名男性,随后的法医鉴定报告指出死者阴部取出的精液被证实属于一名血型为O型的男性,且应该有恋童癖,这就是初步判断的凶手形象。
必须承认,程文明在这方面确实比他高明。
程文明掐灭烟头,不缓不慢地说:“死者面部被衣物覆盖,如果凶手想达到强奸的目的,并不是一定非要这么做,而且慌乱中很可能顾及不到衣物到底应该翻到哪个位置。我查阅过以往的案件相关资料,发现多年前东北发生过的一起系列强奸杀人案,当时所有死者的衣物也翻到头顶并将面部遮盖,侦破该案的专家由此分析出凶手与死者认识,所以我认为这起案件凶手或许也认识死者。”
“完全有这个可能,有没有顺着这个方向查?”
“查过,但不深入。”
“为什么?”韩博不解地问。
程文明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李佳琪不是领导没那么多顾忌,嘀咕道:“岳支亲自兼任专案组长,他认为程支这个推论不存在普遍性,不能轻易下结论,程支的分析也就没得到专案组的认可。”
难道是外行指挥内行?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韩博不好妄加评论,想想又问道:“就这些?”
“当然不止。”
程文明再次点上支烟,接着道:“在我介入案件调查后,首先注意到死者尸体被发现的地方,是远离市区甚至远离南州区中心位置的一个偏僻的小公园。从被害人与同学道别的地方到现场,开车要三十五分钟,如果运气不好一路全是红灯,那至少需要五十分钟,乘坐公交车要花一个小时左右。”
韩博深以为然,沉吟道:“如果凶手为强奸一个未成年女孩费尽心机将她带至南州区,那么他的思维方式确实值得注意。”
“所以我觉得很奇怪。”
程文明回头看着投影荧幕,喃喃地说:“被害女孩家境不错,她不会轻易跟陌生人走,那些常见的利用糖果欺骗孩子的伎俩起不到作用,这意味着凶手需要其他方法来实施犯罪。而他的最终目的是想侵犯这个孩子,那么他在市区的任何隐蔽的地方实施犯罪行为都可以达到目的,为何一定要把孩子煞费苦心带那么远?”
韩博点点头,放下案卷分析道:“这是否可以佐证凶手与死者认识,他希望逃离这个他和女孩都熟悉的城市,逃离女孩家人的掌控?”
一想到不把精力放在正事上,一上任就烧“节约用水”、“节约用电”和“节约食物”这三把火的支队长,李佳琪就是一肚子意见,又忍不住嘟囔道:“这同样是猜测,岳支认为不能轻易下结论,程支的这些疑问一样没得到专案组重视。”
第1044章 “收放自如”
程文明双腿恢复知觉以来这些年,一直担任刑警副支队。
虽然有行政职务,但管理方面的工作极少过问,一门心思研究、指导或指挥侦破全市的重大刑事案件,尤其说是支队领导,不如说是一个行政级别和警衔较高的刑警。
术业有专攻,在琢磨疑难案件方面,他绝对是一把好手。
他的分析有一定道理,以至于差点被他给误导了。
李佳琪第二次提到现任刑警支队长,韩博意识到自己有点先入为主,再次捧起案件材料,仔仔细细看了近十分钟,突然抬起头:“老程,你们都老刑警,犯罪现场勘察技术学应该看过,现场的其中一种分类就是第一现场、第二现场和第三现场。第一现场指杀害死者的现场,第二现场是分尸或者抛尸的现场。如果不存在分尸,那么抛尸现场就是第二现场;如果存在分尸行为,那么抛尸现场即为第三现场,由于在尸体被分解的情况下,第三现场往往比较分散。你们之前的推论都是在确定发现尸体的地方为第一现场的基础上做出的,也就是凶手将小女孩带至小公园实施犯罪,而不是凶手在市区实施犯罪再移尸南州区的那个偏僻的小公园。失之毫厘谬以千里,这两个结论是具有完全不同性质的两个结论,直接决定案件侦查方向!”
老领导这番话和顶头上司在案情分析会上的话如出一辙。
专案组之所以不重视关于熟人作案的推测,就是认为小公园为抛尸现场(第二现场)。
程文明相信自己的直觉,欲言又止。
王解放虽然参与过侦办,但不是专案组成员,不太好发表意见,点上支烟沉默不语。
李佳琪出过现场,检验过被害小女孩尸体,有一定发言权,禁不住说:“韩局,把一具尸体从市区运到小公园并不是一件容易事,尽管女孩身材不算高,体重不算重,至少我们在现场没发现抛尸痕迹。”
“关键是同样没证据显示小公园就是第一现场!”
韩博举起案卷,很认真很严肃地说:“尽管之前有熟人作案,在作案时蒙住被害人脸的案例,但这种情况确实不存在普遍性。尤其在掌握凶手DNA信息,排查过被害人及被害人家长社会关系,几乎已排除熟人作案的可能性的情况下,如果我是专案组长,我一样不会认同你们的观点。”
“韩局,但我觉得真可能是熟人作案!”程文明意识到不能再沉默,再次坚持他的意见。
“你是老刑警,经验丰富,我相信你的直觉,相信你的判断。但这是破案,不是其它事,要以事实说话,不能光靠个人之间的信任。”
韩博放下材料,翻出几张现场勘查时拍的照片,意味深长地说:“犯罪性质和动机已确定,你们应该对犯罪现场进行深入细致的研究,捕捉现场明态痕迹挖掘浅态信息,寻找、收集凶手有可能留下的一切蛛丝马迹,进而去验证你的推测。”
“现场几乎找不到除焚尸之外的任何痕迹。”李佳琪又忍不住插了一句。
令人众人倍感意外的是,韩博突然笑了,笑看着李佳琪说:“佳琪,你是结过婚生过孩子的人,还是法医,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想验证老程的推测很简单,别怕麻烦,去好好检验那些树枝和树叶,看能不能从树枝树叶上面检出精斑,如果能找到沾有精斑的树枝或树叶,并能确认与从被害女孩阴部提取到的精液为同一个人留下的,那就能证明小公园不是抛尸焚尸现场,而是第一现场。”
不是所有事都能“收放自如”的,比如精液!
且不说凶手在强奸时会很紧张,就是一个普通人在正常情况下激情过后也会有精液溢出。
更重要的是,如果是抛尸,凶手不可能明目张胆地扛着或背着尸体去小公园,肯定会用袋子或其它东西装着。换言之,如果能从现场的树枝或树叶上检出凶手精液,也不太可能是从被害小女孩体内自然溢出的。
李佳琪俏脸一红,下意识举手捂着嘴。
周素英同样尴尬,急忙别过头装着看投影。
一语惊醒梦中人,程文明眼前一亮,不无激动地说:“我怎么就没想到呢,韩局,你帮了我大忙,我这就让方海龙去检验那些从现场采集的树枝树叶!”
“这就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所以说侦办一些疑难案件时绝不能钻牛角尖,”韩博微微一笑,又指着手边的一叠照片道:“现场保护得不错,这一点值得表扬。如果当时没采集树枝树叶,就算上面沾有凶手的精斑,现在想到了也没机会去验证。”
这可不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那么简单,先后请过好几位刑侦专家,难道人家不是旁观者?
老领导破案绝对有一套,周素英忍不住打趣道:“韩局,你这不是在表扬我们,你是在表扬你自己。”
“表扬我自己,我可没那么自大。”
“我没开玩笑,你真是在表扬你自己,保护现场的这些规矩是你当年定下的,我们一直萧规曹随,这不是表扬你自己是什么?”
“我定下的,是上级要求的吧!要说规矩,各种规章制度多了,就算是我当年定下的,关键还在于实行。”韩博不想自吹自擂,示意程文明该忙就去忙,又说起正事:“排查被害人的社会关系,不光要排查现实世界的社会关系,一样要排查虚拟世界的,被害人有没有QQ号,平时上不上网,有没有交过网友,这些情况全要搞清楚。”
老领导都副局级副局长了,以为他当上大领导就不再参与具体案件侦破,以为他现在的工作就是听汇报作指示,没想到还是那么厉害。
王解放感慨万千,自愧不如,不无尴尬地说:“查了,有一个QQ号,上面全是同学,没发现不明身份的网友。”
“从哪儿查的?”
“学校不让学生带手机,她父母也担心玩手机会影响学习,所以没给她买手机。但同班同学中有人偷偷带手机,上面有她的QQ号。”
“光注册一个号有什么用,她平时是怎么上网的?”
“有时候借用同学手机,有时间和同学一起去网吧,治安部门已对她们这些未成年开放的网吧进行了处罚。除了借用同学手机和去网吧之外,在节假日尤其寒暑假,在父母允许下用家里的电脑上网。”
“你们怎么确认她只有一个QQ号,如果第二个呢。”
“韩局,我们考虑到她交网友,被网友残忍杀害的可能性,技侦和网警检验过她家的电脑,没发现有其它QQ号登陆过的痕迹。”
韩博沉吟道:“爸爸做生意,妈妈在市二院上班,就她一个宝贝女儿,平时的零花钱、过年时的压岁钱应该不会少,如果她喜欢上网,喜欢聊QQ,完全可能偷偷买一部手机,偷偷办一个手机号。”
“是有这个可能,关键谁也没见过,在她家也没找到。”
“我上学时班上有个女同学特别喜欢打小报告,屁大点事都往老师那儿捅,相信你们上学时也遇到过。手机就跟我们那时候看的小人书一样,被老师知道了会没收,被父母知道了也很麻烦。从这些材料上看,被害人早熟,完全有可能偷偷买部手机且不让别人知道,再查查,看她到底有没有。”
“行,等会儿跟老程说,让老程安排人去查。”
第1045章 痕迹检验
就在韩博在南港市公安局刑警支队同老战友们一起研究案情之时,因为办丧事搞得身心俱疲的韩总也正在开“家庭会议”,确切地是应该是“家庭扩大会议”。
围坐在餐桌前的不只是老李总、李晓蕾、韩芳和李泰鹏,并非家族成员的老卢和老袁也“列席”了。
“这个人啊,最假!说走就走,说没就没了。”回想起岳父生前的音容笑貌,想到岳母的身体也大不如以前,韩总心里很不是滋味儿,放下茶杯感叹道:“现在想想,赚那么多钱有什么用?”
“爸,您别胡思乱想了。”
“我不是胡思乱想,我是说这个道理,人不服老不行,早晚有那么一天。”
老卢是从鬼门关走了一遭的人,对此深有感触,轻叹道:“生老病死是自然规律,现在吃得好穿得好,医疗条件好,我们能过到六七十岁。搁以前,能过到六七十岁的真不多。我在大队当支书那会儿,村民平均寿命54岁。现在个个说什么污染严重,农药超标,千奇百怪的癌症多了。其实那会儿一样有癌症,只是没现在这样的医疗条件,没去查也查不出来罢了。”
“我父亲42岁去世的,我母亲54岁。”
老袁接过话茬,不无感慨地说:“当时别说去查,连看都没怎么看,没去过大医院,小病找村里的赤脚医生,大病去乡卫生院,乡卫生院看不好就找偏方,迷信的那些人找神婆,小病拖成大病,因为得什么病死的都不知道。”
“知道又怎么样,条件好又怎么样?黄书记条件好不好,能治谁不帮他们治,医生只能治病救不了命,最后还不是一样去见马克思。”
这四位老爷子,越说越离谱。
李晓蕾不知道该怎么劝慰,韩方也被他们搞得心神不宁。
就在二人想岔开话题时,韩总突然道:“晓蕾,小芳,泰鹏,酒店的事我是这么想的,既然人家能请人管理,我们一样可以。不就是多赚点少点吗,只要有钱赚,只要不赔就行。反正我真没那个精力,你们也没必要再绑在酒店上,喜欢干什么就去干什么。”
“爸,这是不是因为韩博?”李晓蕾忍不住问。
“也是,也不是,不完全是。”
韩博和老李总对视了一眼,轻叹道:“他在公安局上班,干的是得罪人的活儿,知道咱家开酒店的人又不少,就算不知道也不难打听到,这些事不能不防;说不完全是,是确实没必要全盯这儿,我知道你对管酒店其实没什么兴趣,他的工作又不稳定,今天在这儿明天又不知道调哪儿去了。你们是夫妻,夫妻当然要在一起,总这么分居不好。”
“爸,晓蕾没必要盯这儿,我和泰鹏可以。”
“在东海又不是没开过旅馆,有多麻烦你们是知道的,请几个人来帮着管就行了,没必要吃那个苦受那个罪。”韩总回头看看站在身后的韩妈和李妈,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说:“回东海,疑人不用疑人不用,这边找几个人就行了。”
韩芳对管理酒店同样不是很感兴趣,之所以放下东海的生意来南港完全是没办法。
老爸想通了她很高兴,同时又有那么点担心,低声问:“爸,我们回东海,那些坏人就找不到酒店?”
“找到又怎么样?”
韩总反问了一句,轻描淡写地说:“注册几个公司不就行了,这个控股那个,那个控股这个,既不用再提心吊胆,又不用受那个罪,坐在家里赚钱多好。”
……
先是儿子被坏人盯上,紧接着岳父去世,这两件事对韩总触动很大。
他一言九鼎,决定的事就不容置疑。
李晓蕾没办法,同时也觉得这个办法不错,开完会,回到房间,怀着无比复杂的心情拨通韩博手机。
“他真是这么说的?”
“真是这么说的,基建全委托给卢书记和袁政委,酒店管理公司明天就开始联系,还要注册几个公司,反正他不想管了,也不让我们管,就当一个投资。”
“服务行业事太多,这样也好。”
再说这些没任何意义,之前所做的一切也不是无用功,李晓蕾关掉床头灯,呵欠连天地问:“不说这些了,你们怎么吃到这会儿,你什么时候回来?”
“早吃完了,这会儿在刑警队,老程遇到个棘手的案子,我过来看看,看能不能帮上忙。”
“棘手,什么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