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即，她叹了口气，道了声‘好自为之’，就决然迈步出去了。

　　“孝妍，我也是没办法的，用最俗掉牙的理由解释，就是穷给闹的。”

　　林荣在身后，用干涩的嗓音叙说道：“还记得老师曾常挂在嘴边的那句话么？人生皆苦啊，很多事，往往只能身不由己、随波逐流……就好像你的婚姻一样。”

　　沈孝妍的身子微微一颤，缓缓扭回了头，只见林荣正堆着饱含苦涩的笑容看着自己。

　　“我知道一些隐情的，也知道你那时候有多么的痛苦无奈，但做师兄的，只能很无奈的袖手旁观，虽然不清楚你现在的生活状态到底如何，但刚刚看见你站在手术台前，尽心麻利的抢救病人，说实话，我真的很欣慰，也看出来了，你已经渐渐独立起来了，可以一个人撑起许多事情。”

　　林荣单手按着电梯开关，惨然笑道：“很抱歉，师兄给你和其他同学树立了一个坏榜样，但我还是由衷希望你能始终坚持做你自己，一直像当年那个蕙质兰心、宅心仁厚的小师妹，别被这狗娘养的世道给祸害了，更别学得像师兄我一样混账，从熟稔的拿手术刀，变成熟稔的数钱……我已经配不上身上的白大褂了，这辈子，大约只能做一个庸庸碌碌的人了，而你还有机会……总之，外面的世界很精彩，我会在这里衷心的祝福你。”

　　说完这番掏心挖肺的话，林荣晃晃头，放开了按钮，让电梯门缓缓合上了。

　　沈孝妍独自伫立许久，默然无声地转过了身子，抬头迎面，沈一弦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前方。

　　“都看明白了么？”沈一弦还是习惯性的踩着高跟鞋、环抱酥胸，表现出一种高高在上的冷漠姿态。

　　沈孝妍低垂了一些眼帘，幽幽道：“那你能告诉我真相么？”

　　“真相……没错，也差不多是时候让你知道了。”

　　沈一弦点点头，下巴往旁边的楼梯间一扭，道：“爸的手术估计还需要一会，我们先聊几句吧。”

　　等姐妹俩进入楼梯间之后，沈一弦先给自己点了一根烟，深深吸了一大口，直接开门见山道：“其实青茂集团里，一直潜藏着一个秘密医疗团队，这是爸一手建立的，不为外人所知，而且控制权只在他的手里……就好像古代皇帝手下的锦衣卫，而我们家的这支队伍，则叫做天使团队。”

　　“林荣就是这团队里的吧？”沈孝妍已然揣测到了什么。

　　“是，但严格来说，他只算一个小虾米临时工。”

　　沈一弦揭露了一个很残酷无情的事实：“天使团队在国内几大一二线城市都有分布，服务群体没有明确，唯一明确的，就是顾客要有足够的钱……你应该清楚，有些人得了病或受了伤，是不敢直接去医院救治的，要么担心走漏风声、要么害怕招来警察，这时候，他们宁可破财消灾，而天使团队，就承担起了收钱消灾的责任。”

　　沈孝妍的雪肩一抖，蓦然间，想起了刚刚被刺穿心脏的那女孩子。

　　换言之，这是一个专门帮权贵遮掩罪孽和丑闻的医疗团队！

　　不讲究职业操守、不在乎法律道德，只关注最赤果果的利益！

　　“这个团队的成员，都是从全国各地的青茂医院抽调出来的精英干将，以主治医师和护士为主，因为这层面的人，职业水准都很过硬，还腿脚利索，关键是，他们的物质欲望是最强烈的，而实际待遇又往往跟不上，容易受控制。因此，那些副主任、主任医师，反而达不到我们的要求，人老跑不动，又大多没了上进心。”沈一弦还在将这个黑幕撕开来给妹妹观赏。

　　“所以，林荣就这么进入了这支团队名单里？”沈孝妍苦涩一笑。

　　“对，他的临床技术是真的很不错，可惜，他现在上手术台的机会少了，水准也渐渐落后了，估计再过不久，就要被踢出团队了。”

　　沈一弦也不知道是替人惋惜、还是在替生意损失而惋惜，无奈叹了一息后，又抽了两口烟，随着烟雾在嘴里萦绕，继续道：“当然，我们从来没有胁迫过任何人，肯加入天使团队的人，都是完全自愿的，谁让我们给的福利太好了。”

　　“就说那个林荣，他在公立三甲大医院再风光再有前途又有什么用，每年累死累活，到手工资加奖金也就二十来万，在华海够干什么啊？等熬出资历，他一只脚也差不多迈进坟里头了，而且这还是比较理想的结果，你在公立医院呆过，应该知道评职称的名额有多抢手。”

　　“而来了我们青茂，首先他的收入就直接翻了几番，并且加入天使团队之后，每年赚的钱，几乎快抵得上他在公立医院苦哈哈半辈子的收入了，就说刚刚那一单业务，他轻轻松松就赚了十来万的提成，又不违法乱纪，换了谁不会心动？”

　　“你也不用替他惋惜什么，在团队里捞够了钱，如果他想退出随时都行，没人会阻拦，甚至回到医院正常上班之后，以后评职称什么的，我们都是优先厚待，已经很对得起他了！”

　　“这算是求仁得仁了吧？”沈孝妍消化了这个惊天黑幕，一时间只觉得手脚冰冷，连心扉都是寒气直涌，惊疑地瞪着姐姐，吃吃道：“那你们不怕……”

　　“怕！当然怕！”

　　沈一弦直接截住了话头，肃容道：“如今政治清明，谁做生意不是绷着一根筋、悬着一颗心，闹出事端来，别说政府追究法律责任，光是舆论的破沫星子都能把人淹死了！”

　　“就说刚刚送来的那女孩子，你先别管人家是怎么受的伤，但只要人进医院，我们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保她的性命，其次是联系她的家属，并且如实告知情况，要不要报警，全看他们家属的意思，我们完全配合。”

　　沈一弦麻利的用食指弹了一下烟灰，陡然话锋一转：“不过，如果人家选择息事宁人，我们也会尊重他们的意思。”

第192章 大家都是吃人血馒头长大的

　　潜台词很明显了。

　　正所谓民不举官不究，如果行凶者和被害人达成了和解妥协，将一切秘而不宣，那么作为院方，也无权多加干涉。

　　沈孝妍甚至可以猜想到，那个刺伤女孩的行凶者，很可能是富家子弟。

　　只要有足够的钱，给出让受害者以及家属满意的补偿，那么到时候，大约以意外事故的名义，就可以将一切罪恶轻易的揭了过去！

　　这么一来，行凶者逃避法律追究、受害者获得丰厚补偿，青茂集团和天使团队，同时攫取了惊人的暴利！

　　三方共赢的局面，可怎么看，都觉得挺可悲的。

　　“如果和解不成，别说伤者家属了，我们也会第一个站出来支持法律介入，让包括林荣在内的抢救人员配合警方调查，毕竟，我们做的是长久大买卖，必须要把所有的风险苗头都扼杀掉！”

　　见沈孝妍神情惘然，沈一弦用很歪的三观开解道：“想开点吧，刚刚你的那位师兄，不是说得挺好么。人生皆苦，很多事，往往只能身不由己、随波逐流，这是别人选择的路，我们局外人，做好份内的事情即可了，没必要咸吃萝卜淡操心。”

　　“而且我们赚的也是辛苦钱，像林荣这些团队人员，每个月都要抽时间轮流排班，驻扎在富人区和商业区旁边的青茂医疗机构时刻待命，牺牲自己的上班时间和练手机会，承担着奔赴第一现场的巨大心理压力，而他们上面的地区负责人，则负责联络和调度等事宜，就跟医院的总值班人一个性质，青茂旗下的所有医疗机构领导，都得无条件服从指挥和安排，除非有实在解决不了的问题，才会联系到爸那儿。但是，每一笔业务详情，都会如实上报到爸的手机里做备案。大家没日没夜、提心吊胆的准备着给那些有钱人擦屁股，收取合理的费用，不是很理所应当的事情嘛，有必要纠结么？”

　　沈一弦没把内情说得太透彻，但她相信，以这妹妹的智商，应该会明白了。

　　说到这份上，沈孝妍确实是明白了。

　　一支专门替权贵解决医疗方面麻烦的团队，不止能攫取到惊人的暴利，还能靠业务发展起数不尽的人脉资源。

　　试想，你帮了一个权贵大忙，还获悉了权贵的一些隐私秘密，接下来若是找上门寻求某些商业合作，成功概率无疑会十拿九稳！

　　毋庸置疑，这将是一个多么庞大恐怖的生意乃至利益共同体！

　　也真亏了沈国涛的商业头脑，竟然能捣鼓出这种一本万利的大买卖！

　　所以说，宋世诚对沈国涛的评价一点都没错，这是普天之下，把人血馒头吃得最得心应手的恶人！

　　“姐，我忽然觉得，要加入天使团队，除了要符合你上面说的那些硬性条件，还有一个不容忽略的要求……”沈孝妍很聪颖的来了举一反三，苦笑道：“就是必须把良心给舍弃了，要不然，你和爸，早前也该让我参与进来了。”

　　“没错，这也是必要的一点，说实话，不止你不符合，连当初的那个叶天，明明医术那么精湛，我都晾着没用，就是因为那个穷小子的三观太正了。”沈一弦撇嘴道：“不过话说回来，这年头想要赚大钱，谁还会把良心揣在脑袋里做事，你也瞧见了，后面叶天成了马家的鹰犬，不也照样昧着良心同流合污了嘛。”

　　“我知道你是怎么想我和爸的，甚至可能还学宋世诚那样，腹诽我们总是不择手段的吃人血馒头吧，但有句难听话，我得给你点一点，沈孝妍，别忘了，你也是吃这个人血馒头的渣子长大的！”

　　闻言，沈孝妍的芳容霎时苍白，紧咬住了樱唇，却是无言以对。

　　沈一弦的眸光陡然凌厉了不少，还在不留情的摧残着沈孝妍的三观认知：“从小到大，你和你母亲吃的穿的用的，一切的来源开销，都来自于爸给我们挣来的人血馒头，虽然讲实在点，你们母女俩只尝到了一些馒头渣子，但不也是吃到了么，这时候你还跟我们谈什么良知道德，会不会太给自己唱高调了？”

　　“当然，以我对你的了解，你可能回过头会很有骨气的把从小到大的抚养费都偿还了，反正宋世诚不缺给你这点家用，但是那又能改变什么，能改变你身体里的血肉，不是靠人血馒头滋养起来的客观现实？”

　　沈孝妍纵然有再多的忿然和悲哀，但也无法驳斥姐姐的这番尖刻理论，只能从另一个角度去据理力争：“为了自己能够丰衣足食，这就是可以肆无忌惮吃人血馒头的理由了？”

　　“没办法啊，我的好妹妹，做买卖这事，本就是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为什么很多有钱人，明明身家几十辈子都吃不完了，却还要挖空心思到处敛财，就是因为他们站到了那个位置之后，即便自己不想继续前进，他周围的那些人也会死命把他们往前推！有股东合伙人、有下属有家人，甚至连扫地大妈都盼着你把生意做更大，让她的饭碗能安安稳稳。”

　　沈一弦俏脸泛寒道：“就说集团里的那些股东，每人都长了一张血盆大口，他们吃不到别人的血肉，就该转过来吃我们了，当年爸把他们招揽到一块，签署了多少份对赌协议你知道么？每几年的盈利业绩如果不达标，我们家就可能有灭顶之灾，这些你都想过了没有？在你衣食无忧的时候，又有没有想过我和爸正承受着多大的压力和挑战？还是那句话，良心不能当饭吃啊！”

　　沈孝妍已然面无血色，吸气唿气，几个循环，等情绪稍微平复了一些，凝声道：“你现在把这些内幕都告诉我，是准备要做什么？”

　　天使团队既然攸关青茂集团乃至权贵圈子的机密，那么就注定不能让无关人员获悉。

　　沈孝妍能确定，林荣这些团队人员，都早已签署了保密条款。

　　“很简单，我和爸想让你成为正式的沈家人。”沈一弦直言不讳道，这是她此次让沈孝妍临时操刀手术的另一个心思。

　　毕竟，她看得也很清楚了，在父亲能否全面康复还是未知数的时候，若想要摆脱集团股东们的桎梏，她确实需要一两个靠得住的盟友！

　　哪怕她不喜欢这个淑女妹妹，但正如沈国涛所言的，血缘的关系是割舍不掉的，在危机时刻，必须要尽可能团结一切可以利用的力量！

第193章 家事情事，怎一个乱字了得

　　沈孝妍的各种情绪凝聚在鹅蛋脸中，咬了咬牙关，决然道：“我是不可能同流合污的！”

　　“没让你同流合污，只是提前让你知道这一回事，有个心理准备，以后随着你渐渐接触家族事务，这些情况迟早会清楚的。”

　　沈一弦始终轻描淡写的说着，将燃尽的烟头轻轻丢在地上，垂着螓首，抬起高跟鞋踩上去碾灭，吐着最后的烟雾，冷漠道：“无论你的内心，以后是偏着宋家还是沈家，但有一点事实你必须得接受，那就是我们是一家人，尤其是你母亲，现在跟爸是合法夫妻，一荣俱荣，现在爸这样了，我们做子女的，有责任义务出一份力。”

　　无疑，沈一弦戳到了沈孝妍的软肋。

　　只要林美珠在沈家一天，不管沈孝妍有多不情愿，都不可能彻底背弃这个家。

　　况且，虽然沈一弦把这个内部机密透露给了沈孝妍知晓，却也不打算真的委以重任。

　　正如沈国涛期盼的那样，未来，沈孝妍是联系平衡沈宋两家利益的纽带关键。

　　让沈孝妍代表宋家进入青茂集团，总好过直接让宋世诚打入内部兴风作浪！

　　“这就是所谓的一家人？”沈孝妍露出了苦涩之极的笑容，虽然早已看得很透了，但她仍无法接受这种以利益构建起来的家庭。

　　“对，这就是我们家。”

　　沈一弦看着这妹妹，莫名的感慨道：“走到这一步，无论我还是爸，都已经身不由己了……说实话，你应该是我们家里最走运的那个，要较真起来，反倒是我该羡慕你，毕竟你已经有了一段还算美满的婚姻，宋世诚待你也挺不错的，而我，现在接下了这份重担，这辈子……大约已经没指望了。”

　　沈孝妍一时哑然。

　　她听出了沈一弦言辞中的落寞。

　　也看出了沈一弦对余生幸福的绝望。

　　原本，沈一弦就可能由于家族利益，身不由己的接受另一段政治婚姻，但现在她被沈国涛钦点接班，今后的婚姻问题，必然更加扑朔迷离。

　　举个例子，到时候，沈一弦作为青茂集团的领导者，嫁的夫家既不能太好、又不能太差。

　　条件太好的夫家，可能会反过来侵吞青茂集团。

　　条件太差的夫家，则对青茂集团根本毫无益处。

　　因此，孤独终老，都不是没可能的结果！

　　总之，沈一弦此生的婚姻幸福，已然葬送在了家族利益上。

　　这一刻，沈孝妍恍然明白，在这个家，自己是被动的经历不幸，而沈一弦则是主动的自我牺牲，因而，纵然沈孝妍有多么的愤慨和不甘，却也不忍心再对这个姐姐横加指责了。

　　忽的，手机铃声响起。

　　是总值班手机。

　　沈一弦看了眼‘天使人3号’的来电显示，接起后听了几句，淡淡道：“行，可以报案了，到时候你这边好好配合，尽量客观陈述。”

　　等挂了电话，沈一弦的唇角露出一丝诡异，道：“听说行凶者已经投案自首了，接下来这事，就轮不到我们操心了。”

　　沈孝妍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她很清楚，沈一弦现在让医院走正常程序报案，想必是这事已经被私底下摆平了。

　　而那投案自首的行凶者，则很可能是真正行凶者找来的替罪羔羊！

　　甚至，连受害者家属，或许都拿到了丰厚的补偿，达成了和解。

　　至于公检法最后是怎么审理案情的，就轮不到青茂医院操心了，反正，该尽的义务都尽到了。

　　“想开点吧，如果你真的看某些人和事不爽，又没能力消灭，与其气得咬牙切齿，不如多提升自己的实力，直到自己足够强大到不需要再看任何人的眼色。”沈一弦对这些丑恶现象，早已很豁达了，“我先回手术室外面等着了，你要不然先冷静一下再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