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门青铜炮再次炸响。
杨峰满意的道:“还是这个声音好。”
他接着向上举手,换好了弹夹的冲锋枪和突击步枪像是不要钱的鞭炮似的,肆无忌惮的向天空喷射,滚烫弹壳被不断的抛出落下,在地面弹起碰撞。
“你是自己想玩吧……”杨锐看着老爹的表情,深表无奈。
杨峰也是当过兵的人,火热的激情尚未凝固,打完了一弹夹,又装一弹夹,爽够了才停下来,问:“这比一万响的鞭炮好吧?”
“是,声音大多了。”杨锐实在的点头,又道:“就是花费有点大。”
“顺道当民兵训练了,咱们西寨子乡今年要争一下先进单位,不打几万发实弹,报告都打不出去。”杨峰同志言下之意,鞭炮是要花钱的,子弹什么的,显然是有人报销的。
旁边的民兵们也是一脸的理所当然,不时的有人过来拍拍杨锐,说上几句吉祥话,顺便在他耳前扣一梭子弹。
杨锐一一感谢,西寨子乡的民兵队都是当地的年轻公务员,以及事业单位的党员们组成,杨峰可以随便指使,杨锐就得乖乖的叫人。
相对熟悉的魏林手握54式冲锋枪,觉得寂寞了就向天空打一阵,一会儿,还向杨锐抱歉的说:“前阵子把高射机枪的子弹打完了,上级还没有给补充,今天就没给带来,要不然就热闹了。”
杨锐真诚的说:“够热闹了。”
……
166.第166章 土豪外公
杨锐和民兵队伍一起,浩浩荡荡的走进了西寨子乡。
大家唱着各种威武雄壮的歌曲,吸引来无数的围观群众。若是不知情的人旁观,多半以为乡民们是在夹道欢迎这支胜利的队伍,这支打光了子弹的队伍。
实际上,多数人只是因为无聊而已。
纯农业乡的西寨子乡,总共不过一条两百米长的街道,除了供销社和菜市场两边有点人气以外,这座近乎沉睡的乡镇就像是大多数的中国乡镇一样,平静、寂寞和无聊……
如果南湖市是老爷的话,溪县就是排名末尾的不受宠小妾,西堡镇就是数年不得一次临幸的通房丫头,至于西寨子乡,更像是永远都不入老爷眼的烧火丫头。
这样的边缘乡,在五月,当英国和阿根廷爆发了马岛战争的时候,依旧安静的像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在六月,当以色列对黎巴嫩发动全面入侵爆发第五次中东战争的时候,依旧安静的像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在十一月,当全国人大五次会议决定恢复《义勇军进行曲》为国歌的时候,依旧安静的像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在十二月一日,当李铁蛋家的驴日了王狗剩家的牛的时候,一日之间传遍全乡,成为人们碰面时必讲的笑话,直到十二月十二日张拐子的拐子被人偷了为止。
西寨子乡的民兵,差不多是西寨子乡难得一见的娱乐团队了。
而杨锐考了个省状元的消息,也在不知不觉中,扩散了开去。
不等杨锐摸着汤姆逊冲锋枪回到家,西寨子乡的街道已经变的沸腾起来。
突然,一只乌黑的手,摸了杨锐的脑袋一把。
其他人像是受到了鼓励似的,疯狂的冲散民兵队,接着狂摸杨锐。更有彪悍的,一路开道,保护着自己的儿子来摸杨锐。
魏林见状,抓起还在发愣的杨锐就跑,后边的人不管知道不知道的,自然是穷追不舍。
好容易进了乡政府,杨锐才有空喘一口气,收拾被拧巴的衣服,问:“这是为什么啊?”
“听说你是省状元,沾点喜气呗。”杨父抗了一支轻机枪,似慢实快的钻进了乡政府的铁门。
跟过来的乡民看看严阵以待的门卫和威严的国徽,顿时觉得没意思了,毫不犹豫的撤走。
杨锐觉得自己一点都不了解这个乡了,木然问:“沾喜气我能理解,用得着死命的摸吗?”
“你刚才,就和街口老孙家的馒头,你说它好吃吗?排队的人多就好吃,有人抢就香,怎么着,被人民群众摸两下脑袋,你还有意见?”杨父适时的瞪起眼睛,结束了这个话题。
杨锐低了一下头,又忍不住问:“省状元的说法,又是从那里来的?一个预考,用不着弄的这么轰动。”
“和你没关系,我们找个机会乐呵乐呵都不行?”杨峰同志拿捏起严父的派头,实在是令人一点办法都没有。
魏林好歹和杨锐相处了几天,清咳一声,道:“消息估计是从乡里传出去的,开始肯定说的是预考第一,传的人多了,估计就传差了。”
当然了,全省高考预考第一名这种称呼,用文件传都容易漏字,何况是口口相传。对于热衷热闹而非现实的人们来说,响亮的名字很重要,事实什么的缝缝补补差不多就行了。
杨锐认了下来,却是叹口气,对杨峰道:“我是为您的名声担心,大家现在说什么省状元,知道的人笑一笑就算了,不知道的人怕是要笑您了。预考第一也敢称作省状元什么的,不是挺不好听的?而且,接着就是高考了,我万一没有考到好成绩,两相对比,笑话的人不是更多?”
同样的话,他也给锐妈说了,被诡辩了过去。
杨父明显不擅长诡辩,他就看看杨锐,说:“我不怕丢人。”
杨锐任是准备了千般回答,对此亦是徒呼奈何。
民兵们三三两两的回到了乡政府集合起来,轻重武器被整齐的放置在了队列前方。杨峰看着差不多了,就让魏林去前面整队,然后对唯一不在队列里的杨锐甩甩手,道:“你先回家歇一会,晚上去接你外公。”
“外公要来?”
“废话,要不然你去接谁?”
杨锐脑袋一转:“也是因为预考的缘故?”
“你考的成绩好,你外公比我高兴,说是给你带了一堆的东西,你自己找个平板车推去吧。”杨峰说到此处,语气平缓许多。做女婿的和老丈人,总归是有不同的心理博弈。自诩为大老粗的杨峰,就精神世界而言,与老丈人是风马牛不相及,杨锐的学习成绩突然变好,以至于得到老丈人的欢心,杨峰嘴上不说,心里是有点得意的不管怎么说,都是我的种。
杨锐也不想留在铁门内被来来往往的乡政府工作人员当猴看,打了几声招呼,自顾自的去了乡政府的后院。
这里是后勤办所在,不仅有板车,还有驴车和马车,都是平日里给乡里运蔬菜米面和日用品的,若是换算成30年后的机关,它们应该是桑塔纳丰田和奥迪。
后勤办就是给政府工作人员服务的,杨峰是西寨子乡最大的领导,杨锐要借用一辆马车,自然是手到擒来的事。
他可不愿意真的推一辆板车去接人,那东西看似省力,遇到道路不好的时候,才是能累死人的存在。
当然,杨锐最想要的本是烧油的车,但包括他搭的顺风卡车,都是不归乡里直接管辖的,后勤办想给也给不出来。
马车照例配一名马夫,地位和后世的小车班司机差不多,也是从军队里退役的年轻人。国内军队目前仍然是骡马化的,师团营连都有军马和马厩,并编制有专门的驭手班。营级指挥官还没有见过指挥车,配备的是马匹和传令兵,团里有专门为军马看病的军马所,军区有军马部,总后有兽医大学,骑兵学校和军马场更是全军的重点单位。要到85年的大裁军,骡马化才会进步成摩托化。
也是到了85年以后,参军的年轻人才有机会学到汽车驾驶和汽车修理这两项金牌技能。在此之前,想学驾驶的要么去驾驶骡马,要么就得机缘巧合,才能碰到汽车。
偌大的军区都做不到淘汰骡马,小小的乡政府就更不用说了。
杨锐回家歇了一会,就和老妈一起,摇摇晃晃的到路口去接人。
没多长时间,就见外公、大舅和表哥,下了顺风车,又卸下大包小包。
“爸。”锐妈亲热的叫了一声,自己先迎了上去。
杨锐略显笨拙的打招呼,又与表哥和马夫一起,将他们带来的东西装上马车。
外公面色红润,气色很好,他退休有些年了,却不像是杨锐的爷爷杨山那样去干休所颐养天年,而是留在了市里,积极参加各种活动。
由于段家一脉的孩子都安排的很好,且多在国企系统,根须盘绕,杨锐的外公的隐性话语权也大大增强。
这从正在装车的物件就可见端倪,叮叮咣咣的罐头,难得一见的奶粉和麦乳精,大包的白糖红糖和水果糖,尚未在市面上流通的火腿肠和油滋滋的腊肠,还有一整头拾掇干净的小羊羔。
能坐四个人盘膝打牌的大篷马车,立刻被各色食物给装满了。
即使是十万元户身家的杨锐也看的一呆一呆的。
这个时节,这些东西,真不是用钱就能买到的。票据之类的必需品且不去说,就以目前的供应紧张,这里的任何一件商品,都得请托一两个人才能买得到,而且,想买这么多,还得请托一两个得力的人,才能办得下来。
旁的不说,表哥段航若是想再上一步,拿这里任何一样东西的一半,就够送礼了,全拿出去,砸个官位都说不定。
什么叫土豪?
在82年,有一口袋钱的不是土豪,能装一马车食品日杂的,才是土豪。
杨锐望着车厢最外面放着的白生生的小羊羔,深深的感慨:我还是太年轻了。
167.第167章 被补习
外公专门筹办的如许多物资,令锐妈也觉得眼晕。她一边高兴的搬东西,一边埋怨:“拿的太多了,就几张肚皮,哪里吃的下这么多东西。”
“吃不了就慢慢吃。除了羊肉,大部分东西都耐放,腊肉挂屋檐下,存几个月也好好的。别看学习整天都坐着,费体力和脑力的很,一定要吃好。”外公看着杨锐他们装车完毕,点头说好,又问他:“考试有把握吗?用不用找人补习?”
杨锐听的一愣。
给别人补习,他做的多了,被人补习,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提出来。而且,还是被外公提出来。
“您还知道补习?”杨锐笑着回了一句。
“我怎么不知道。”外公慢悠悠的坐在一箱罐头上,一只手抓着篷车的骨架,笑道:“30年代的时候,我参加省立并州中学校的入学考试,手里只有一本兴业书局的报考指南,薄的不知如何是好。我的父亲,你要叫太爷了,把我送去省城,请周济安先生为我补习一周,再去考试的时候,我是500多名考生中的第六名,由此方才读了中学校。否则,人生际遇尚不知如何。”
外公颇有些怀念的笑笑,道:“我现在还记得作文题,《善战者服上刑论》。”
杨锐被外公的超前意识,或者说,就是传统意识,给震住了。
从恢复高考到现在,补习可以说是一个大众化的词,却不是一个大众化的行为。
在人人都有工作且忙碌的背景下,有资格给高中生补习的人,能抽出时间给人补习的太少了,多数是好学生给差学生讲课,没有大纲,也没有延续性,说是补习,实属勉强。
大城市兴许好一点,在溪县这样的地方,要找个够水平的补习老师真不容易,对西堡中学的杨锐来说,溪县也是够远的了,不可能经常跑去补习,至于南湖市和平江市就更不用说了,得把半天的时间浪费在路上,得不偿失。
大多数情况,补习往往发生在补习者自己有适龄的孩子,在给孩子补习的同时,为一两个关系很好的朋友孩子顺便补习。
杨锐外公说的显然不同,他让杨锐走在靠近自己的一侧,微微侧身,给杨锐解释补习的好处,说:“你能考出全省第一的高分,说明你的基础知识已经很扎实了,但是,基础扎实不一定是全面的,找个老师来给你补习,能够帮你查遗补缺,夯实基础。另外呢,老师更有经验,接触的知识面也广,他能用比较少的时间,帮你提高。第三,是最重要的一点,老师能帮你解决偏科问题,我看了你的成绩,数理化和生物是满分,英语分也很高,语文和政治却不高,这就是可以补习的地方,人的精力有限,有老师帮助,能节省时间,提高成绩。”
杨锐不得不承认外公的说法正确,就是他自己以补习老师的眼光来分析,也不过如此了。
当然,说法正确不代表结果就是正确的,杨锐要是一个普通学生,那自然有无数要查遗补缺的地方,除了极少数的学有余力者,普通学生不可能用三年学完全部的高中知识,现在的两年制高中更不可能,否则的话,学生们的成绩也不会上上下下的起伏不定了,无非就是某次考试的知识点更熟悉,掌握的更好,则考分更高,否则则更低。
然而,杨锐是做了六七年的补习老师的人,他给无数学生查遗补缺,自己的基础知识要是不完善,根本是挺不过来的。
这么一想,杨锐就推辞道:“我自己复习的感觉挺好的,如果有补习老师参与,我怕反而节奏混乱了。”
外公很会看人,听他这么一说,就笑了:“你是担心老师的水平不够,反而影响了复习吧?我来的时候,专门打听了一下,平江师范学院有几个老师很不错,都是五六十年代的大学生,教学二三十年,有经验,有精力,对高考也很有研究,你如果同意,我就把他们请过来。”
“平江太远了。”
“把他们请到西堡镇也行,每人一两天正好。”
杨锐脑子不够用了,问:“您说的是大学的老师,还是师范附中的老师?”
“主要是大学的老师,附中的老师也有。师范学院是专门研究教育的,高考是他们研究的重中之重,对现行的教材,考试方法,他们都很有发言权。”外公着力说服杨锐。他以前没有出力,是觉得没有必要,高考的独木桥,不是在后面推一把,就能闯过去的,但是,杨锐的预考第一令他的思维发生了大转弯,既然杨锐能靠自己得到预考第一,那他就一定要竭尽全力的帮忙。
杨锐却是被外公帮忙的规模给震慑了,小声道:“这样的老师,不会愿意每周往西堡镇跑吧。”
“平江二毛厂扩建,有招工名额,我要了几个,给他们分一分,跑跑路也不累。”外公的淡然,却是让正在赶车的年轻马夫无比的羡慕。
平江二毛厂的全称是平江第二毛纺织厂,也就是平江市里做毛线的工厂。在80年代,直到90年代,这都是红透半边天的工厂了。此时的大妈们可不跳广场舞,所有大龄女性的业余活动都是织毛衣,不如此不行,因为市场里很少有成品的毛衣卖,价格亦很贵,秋冬如果不想穿厚重土气的棉袄的话,家庭主妇织毛衣是普通人生活中必不可少的劳动。
毛线,即使是化纤的毛线,现在都属于高档织物,因此,毛纺织厂比逐渐过气的纺织厂要高贵,数量也要少的多。整个河东省只有四个毛纺织厂,简称一毛二毛三毛和四毛,待遇自然是一等一的,别说是乡政府的驭手了,溪县的普通公务员,也比不上二毛厂的工人风光。
这样一个漂亮大厂,又是在平江市区,其招工名额的价值不言而喻。
平江师范学院却是个清贵的地界,教师教授的教学水平再高,也不好帮孩子解决工作,即使自家的孩子有了工作,谁家又没有一两个亲戚。
相比之下,一周跑两天西堡镇,小半年跑个二十趟,的确不算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