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水配糕点,放在十年以后,也是极好的招待了。
景存诚从德令农场出来,还真没机会吃到糕点,但还是没去动它,浅浅的喝了一口茶,说:“我是来道谢的……”
“景伯伯,景老师对我很照顾,帮忙都是举手之劳。”杨锐打断了景存诚,免得互相客套个没完没了。
景存诚曾经也是个惜字如金的男人,笑看了女儿一眼,回头道:“不谢是不行的……对了,来平江几天了,还没有见到你父亲和外公?”
杨锐滞了一下,说:“您要是想说关于您的情况,我父母不知道,我外公,也就仅限于知道,他本人是不管的。”
这下子,景存诚愣了。
他其实得到过同样的答案,但总是不相信。或者说,因为他的大舅哥徐武和杨锐多次接触,于是相信杨锐能独立成事,景存诚却没有与杨锐实际的深入接触过,用通俗的观点,他自然不认为19岁的杨锐,能做出这么大的事。
有钱有外汇券是一码事,能将这些钱和外汇券用起来,那又是一码事,根本不咨询家里人,这又是一码事。
景存诚问:“你这样用钱,你家里人知道吗?”
“知道,他们不管。”
“为啥不管?”
“钱是我挣的,外国公司直接打入我的账户,他们想管也管不着。”
景存诚哑然失笑,说:“我第一年工作的时候,每个月把一半的工资交到家里去,我母亲说存起来,给我娶媳妇用,后来果然用上了,你就不想存点钱?”
在80年代听到40年代人讲60年代的忆苦思甜,还真是让杨锐有笑场的欲望,他配合的道:“我存了呀。我早前就拿了2000多块给家里,我妈说给我存着娶媳妇,我后来就又拿了2000回去,她就不管我了。”
景存诚听的郁闷了,你说他炫富吧,不算,你说他和你认真聊天吧,有这么聊天的吗?
这要是两个闺蜜坐咖啡店里喝卡布奇诺说话儿,当场就该撕逼了。
景语兰坐在边上,看着老爹,反应有些迟钝,可等反应过来了,却是捂着嘴都没挡住,“哧哧”的像是被掐住脖子的天鹅。
景存诚于是更郁闷了,没话找话的说:“你家里人对你是挺信任的。”
“我觉得,我妈可能觉得4000块够我娶老婆了,剩下的就让随我可劲的折腾吧。”杨锐随口说着。
“4000块确实不少了,你用在我身上的,可比这个多了。”景存诚接了一句,然后觉得有问题,怎么感觉像是自己等于人家两个老婆了。
这算是什么,三老婆比较贵?
杨锐的表情也有点古怪,说:“我就是借给您的,不算是用了。再说,我短期内也用不上这些钱,等您正式工作了,安定下来以后,慢慢还我好了,不用着急。”
“几千块的外汇,我短期内可还不上。”
“不急,都不着急。”
对话中,景存诚的大脑也飞速运转,是被迫的。
因为设想的情况,与现在语境均不同。
他本来觉得,此事和杨锐的外公有关。
段洪的资料在河东省是很好问到的,这是个深扎国企系统的老头儿,人脉深且广,而且眼光很准,多少次运动都顺利的挺过来了。景存诚能想出几十种理由,为什么景存诚要帮他的忙。
毕竟,中纺公司在全国的央企中,也是很著名的,而且势力庞大。所谓衣食住行,在中国的国企系统中,食和住都没有统一的机构负责,行者有的铁路系统,也就是现在的铁老大,衣就是中纺公司了。
80年代的轻工业是GDP的主力军,不管是用八万件还是八亿件衬衫换一架飞机,你首先得有衬衫。中国人能做自己的衬衫,都是60年代以后的事了,现在中国人穿的衣服,十件里有九件与中纺有关系。这么说或许不够深刻,换一种说法,80年代中国人穿的衣服,十件里有九件是给中纺抽了钱的。
全中国十多亿人,一人给我两块钱,这种是福利彩票,一人给我二十块钱,这就是80年代的中纺。
景存诚只要恢复了工作,即使不进中纺,也能帮杨锐的外公太多太多的忙了。
因为段洪的人脉广,他卖人脉都能卖出花来,景存诚这样的副部级干部,简直是不可多得的资源。
但是,此事若是与段洪无关,只与杨锐有关,景存诚就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莫非我真的老了?”作为一名久经政治考验的干部,景存诚一时间觉得茫然。
“景伯伯,你不用存着负担,我就是因为景老师的原因,正好手里又有钱,所以就帮帮忙。”杨锐继续安慰景存诚。
景存诚根本不信,能帮这种忙的,脑袋里装的政治信息又能少了去?
他沉吟片刻,说:“不管怎么样,总而言之,欢迎你来我家里做客,以后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一定来找我。”
“没问题。”杨锐一口答应了下来。
按说谈到这里,景存诚就该告辞离开了。
但景存诚眉头紧锁,却是没有要动身的意思。
沉默了一分钟,景存诚有些艰难的开口,道:“有些话,我本来是准备和你外公说的……既然你做得了主,我想和你聊聊。”
“您说。”
“你和徐武做的渠道,能不能再动员起来?”
“您的意思是?”
“我想帮几个老朋友,德令农场的老朋友。劳改农场那种地方,环境很不好,有的人身体差,冬天就特别难熬。我想用你和徐武做的渠道,让他们也有机会平反。”
杨锐恍然,所谓的渠道,就是钱了。
将景存诚弄出来,杨锐陆陆续续的借出了上万元,另外还有上千美元的外汇,当然,这么多钱中有一半是出于保险的目的,比如送到德令农场的钱和外汇券,就没有发挥平反的目的。
但是,即使只要一半,那也是数千元,成本是非常高昂的。
杨锐想了想,实话实说道:“我现在还能拿出一些钱,但你要是想用来给老友平反,恐怕帮不了几个人。再者,同样的方式用的多了,就没有用了,写文章,开战友会这些,也不是适合每个人的。”
“不用那么麻烦,我准备直接去找办公室的人,说明情况。”景存诚笑笑:“我平反了,就证明我是没问题的,我可以为他们做证明呀,证明他们没问题。”
“这样会不会有危险?”
“做什么事没危险?我看我当年就是危险的事做的太少,才变的危险了。”景存诚慷慨激昂。
杨锐释然:“既然如此,您需要多少钱?”
“1万块,算我借你的。”景存诚竖起一根指头。
“爸爸。”景语兰忍不住了,一万元是多大的数目啊,要是比较的话,一万元能在现在的京城买一大套三室两厅的房子呢,若是在县城的话,买三个院子都不成问题。
杨锐咳嗽一声,说:“我有闲钱,钱用在这里,我也觉得值。”
景存诚赧然道:“我不能自己享福,放着兄弟朋友吃苦,小兰,对不起。”
景语兰微微摇头,不知道该说什么。
杨锐却是看看手表,说:“你稍等一下,我去找钱。”
“不用这么着急。”
“没事,早一天帮忙,也就早一天把人接出来。我随便问一句,您准备帮多少人?”
“几十人,要是能行的话,多帮多少是多少。”景存诚想帮的不止是德令农场的朋友,还有一些曾经的老朋友。
杨锐点点头,出门找了弗兰奇,然后写了3000美元的支票给他,又让他拿现金给自己。
他的分红都放在香港的银行里,买仪器用了大部分,剩下的虽然能够自由支取,可在国内还是不方便的。
弗兰奇没二话的给了钱。他手里也是有人民币的,但用黑市价兑给杨锐并不合适,还不如直接给美元。
绿钞在稍微大一点的城市都能畅通无阻的换成人民币,只是不能直接购物。
几分钟后,反思中的景存诚就见到了3000美元。
杨锐说道:“我在平江不好取人民币,这里3000美元,应该能换到2万人民币,你也可以换成外汇券来用,总而言之,祝你顺利。”
景存诚莫名的有所感动,不知道因为杨锐,还是因为自己的朋友。
……
211.第211章 我是老师
景存诚在平江短暂停留,就带着老婆和3000美元返回了京城,准备大干一场,他和杨锐不一样,只要恢复了副部级的身份,再想帮人平反,说话的力道会大许多,用钱也不会用的那么快,那么多。
景语兰暂时留在了平江,以交接平江师范学院的工作,实际上,也是等父亲的工作稳定了,再去北*京。
如此一来,景语兰留在平江的时间就不多了,而去西堡中学反而更频繁。她对平江师范学院的感情一般,这里虽然因为父亲老战友的关系收留了她,但那是以一种高高在上的态度,教师们也担心惹上麻烦,不敢与她接近。
26岁的女孩子至今没有结婚,甚至没有男朋友,这在事业单位是极少的,若是正常的情况下,将拉媒作为终生追求的大妈们,又怎么可能放过如此漂亮的女人。
在西堡中学,景语兰会莫名的感觉心情很好。
陪着杨锐说英语的时候,景语兰也不由自主的说:“你不如来北京上大学吧。”
杨锐正思考从句呢,冷不丁的听到这么一句,诧异的道:“为什么?”
景语兰撅撅嘴,又问:“你是不是想考中科大?”
在1983年,不在北京的高校,只有中科大是顶级的。
杨锐却是被景语兰的表情给吸引了,总觉得她像是撒娇似的,有意道:“考中科大不好吗?”
“好啊,中科大是中科院的学校,你如果去了,说不定能找个院士老师呢。”景语兰说着拨弄了一下头发,干脆站起来道:“我去拿本书,给你补补语法。”
“咱们聊天不就是补语法吗?”
“中科大的学生,许多都是出国留学的,你的成绩那么好,上中科大再留学是最好的。”景语兰顿了顿,又道:“出国要考托福的,语法要再好点才行。”
景语兰说完迈步就走。
杨锐一把拉住她,因为拉的急了,景语兰几乎是半个人躺在了杨锐怀里。
“你……你做什么。”景语兰眼圈红红的,脸颊白白的。
杨锐心有所感,低了低头,很想就此吻下去。
可惜,景语兰没有闭上眼睛,而是瞪大了眼睛,像一只受惊的小鹿似的看着杨锐。
这个没有基础恋爱教育的年代啊,真是让人又爱又恨。
杨锐没有去做改变两人实质关系的举动,反而怜惜的道:“我不考中科大,也不留学。”
“不行。”景语兰撑着杨锐的胳膊站了起来,急道:“你懂研究,而且水平高,出国留学深造是最好的选择,中科大是出国留学比例最高的学校,外国名校也承认它的成绩……”
中科大的出国比例高,直到后世也是如此,和清华北*大相比,中科大的师生数量要更少,但在研究领域,尤其是理科研究领域,始终处于第一集团,留学的传统形成以后,也因为中科大的学生在国外学校表现良好,而形成了良性循环,外国学校愿意招收中科大的学生,而有志于此的学生也会积极报考中科大,积极准备出国事宜。
杨锐摇摇头:“我如果想出国的话,直接找捷利康,去剑桥牛津不是更好吗?何必先去中科大,再考国外。”
景语兰瞪大眼睛:“能去剑桥牛津,为什么不去?”
“因为我想去北*京呀。”杨锐眼有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