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存诚见他眼眶红了,不由调笑道:“老张,你这么喝酒,浪费了我的好茅台啊。再说了,当年什么当年,不就是去年的事?”
“一想起来,就恍若多年呀。”
“酸。”程裕又瘦又小,却留着一脸的络腮胡子,用杯子一碰杨锐,笑道:“啥也不说了,小杨,不对,杨兄弟你还年轻,我们也挺年轻的,以后多多来往,有的是机会喝酒,话不能说尽了,对不对?”
杨锐笑着说“对”。
“不用说尽,我就说一个。”郭威也端着酒站了起来,道:“老景的大舅哥来的时候,老张正发烧,他自己昏昏沉沉的不知道,我们心里着急啊。农场里没药,嘿,有也不给我们这些人用,最烦人的是煤不够,煤要用汽车拉啊,费油的很,都是按人头分,我们把剩下的一点煤都给烧了,还是不够,就发动难友们捐煤,结果还是不够,我和老景去找管教要,也只弄到了几块碎煤,后来大舅哥就来了,拿了1000块的外汇券来的,1000块啊,管教当时摸不清来路,赶紧报告了厂部,当天就有医生来救人了,煤也送了好多块,那个冬天,暖和啊。”
“好多难友都是用老景的钱过冬的。”程裕擦了擦眼睛,感慨了一句。
景存诚哈哈一笑,道:“什么我的钱,是我们杨兄弟的钱。人家写稿子,搞技术赚的钱,不容易啊……”
“哎,别说了别说了,姑娘都哭了。”徐武打断了他们的叙旧。
杨锐呼的一下扭头,果然见景语兰正不好意思的抹眼睛呢。
眼眶和脸颊微红的景语兰稍显媚色,完全可以用梨花带雨来形容,雪白而细嫩的肌肤呈现出强烈的对比色。
“我去给你们拿酒。”景语兰急匆匆的离席。
景存诚叹息一声,说:“回来以后都不愿意说农场的经历,行了,咱们喝酒……”
“等等,我俩还没敬酒呢。”景存诚的老战友丁仁林端着杯子来到杨锐面前,道:“我先自我介绍一下,丁仁林,今年64了,我是咱们里面年纪最大的吧。”
“那肯定了。”几个人都笑着端起杯子。
丁仁林叹口气道:“我和老景他们不一样,他们年纪轻,有盼头,我早两年就没盼头了,就觉得不能带着污名死了吧,就这么坚持下来了,结果一来二去的,被老景给拉了出来。小老弟,你可能不知道当初将全部身家借给老景,会有什么结果,但我得说,我这条命是拜你所赐,你当初的决定,是一个正确决定。”
“说的好,老丁有水平。”张江现在恢复过来了,开始给丁仁林捧场。
“没水平,有水平的是小杨,全国状元,北大才子,而且不骄不躁……”丁仁林没好意思说杨老弟,笑笑又道:“总之,我们这些人啊,都要感谢小杨,孔老二怎么说的?以德报德,以怨报怨,是不是?”
“现在不叫孔老二了,就叫孔子。”丁仁林旁边的王建国拍了拍他,从后面出来,道:“我也自我介绍一个,王建国,也是做爷爷的人了,能见着孙子孙女,是我最高兴的事,不瞒你说,我老王子女一共七个,孙子孙女也是7个,今年才见到面。儿女们今天也抢着要来,我没让来,要感谢也不在这一天两天,一句话两句话的,对不对,咱们今天先高高兴兴的,小杨,咱们俩来喝一杯。”
“我敬您的。”杨锐笑着和他碰了一杯酒。
至此,见面的仪式就完成了,一群人叙旧的叙旧,聊天的聊天,景语兰也回来陪着杨锐聊天,酒席上的气氛亦是非常不错,大家各聊各的,又好像在互相聊天,都是异常的开心。
等快要结束的时候,微醺的程裕拉着杨锐,似小声实大声的道:“别看就咱们这几个人,咱们今天时间紧,能联系到的人是这么些个,还有一些人正好都不在,开会的,学习的,到外地考察的,恩,还有到外地任职的,或者没有平反的,总之,以后咱们再抽机会见面。不过,你现在还是学生,这些老头子对你没用,我有用,我有用啊!”
说到此处,程裕啪的一拍桌子,手指四周,笑道:“傻眼了吧,还司长副经理的,都没用,小杨,我有用。”
杨锐扶住络腮胡子的程裕,笑道:“我知道,您在教育部,您肯定有用啊。”
“不仅仅是教育部哦。”程裕同志竖起了兰花指,道:“我是教育部高教司综合处的处长,副厅级的处长啊。”
因为平反的老干部太多,高待遇低职务的情况在这个年代非常普遍。
景存诚拉住程裕,笑道:“老程,喝醉了,说这些做什么。”
“得让杨锐知道找谁啊,你们这几个人,都没用,杨锐,你知道我是做什么的吗?”
“高教司是高等教育司。”
“对,高教司是专门管高等教育机构的,全国的大学都……哎,也不能都是哦,部属大学我们管不着,副部级的大学我们也管不着,你们北大我们也管不着,不过……不过啊,我能说上话,你有事,来找我,好使!”
“这个老程,行了,小杨明白了。”景存诚将之拉着坐下了,给杨锐解释道:“老程回来以后,没地方安置,本来要给派到大学了,我们想办法运作,这才进了部委,职位就没办法了,心里有点不痛快,不过,你在学校要是遇到任何问题,你找老程绝对好使,北大的也不敢得罪高教司的。”
杨锐默默点头,不客气的道:“我还真有需要帮忙的地方。”
景存诚立刻道:“老程这个人豪气,就是爱耍酒疯,等他醒了,我让他去找你。”
“不用这么急,到时候我再来找他。”杨锐也不知道自己的实验室建好以后,会不会有什么麻烦。
景存诚点头说“行”,又道:“你要是找老程帮忙,得把这家伙乐疯了……”
等把喝醉的老头儿送走,杨锐晚上干脆住在了景家,景语兰给他换了全套的被褥,又细心的铺好了才走。
带暖气的房间,2米宽的大床,还有厚厚的棉被和褥子,以及怀念已久的室内卫生间,甚至还有晚间的爱心夜宵,杨锐当晚就乐不思蜀了。
也只有住在了景家,才能察觉到这种干部小区的好处。
首先是小区的环境优美,虽然地处北京二环,但在中丝的干部家属院里,两三层楼高的绿树密密麻麻,因为楼间距很远,几棵树放在两栋楼之间,根本就不怕遮挡阳光。放在后世的商品楼小区,这样的容积率即使是远郊的别墅区也难得一见。
小区的安全措施更不用说,中丝自己的保卫处派人,24小时巡夜和站岗,根本不用担心小偷得逞以至于东窗事发,普通人到这样的小区来,用不着监控,三五个保安都盯着呢。
和楼外的环境相比,楼内的房间更令人羡慕。
不同于开发商普遍2。9米乃至更低的层高,景家一个月8元租金的房子层高足有四五米,丁点压抑的感觉都不会有。
由于景存诚是副部级,他们住的部长小楼是两家一栋小楼,二层虽然有3米多的高度,根本就是属于楼下的阁楼。
自然的,这样“层高不足”的阁楼,也是不算面积的,这让杨锐再次刷新了面积的概念。
“得在学校外面租个房子了,做好的衣服什么的也有地方放,恩,英语也需要加强一下,还应该继续聘请补习老师。”杨锐是带着朦胧的幻想陷入梦想的。
……
288.第288章 饱暖
杨锐睡醒的时候,已是日上三竿。
学生宿舍是没有暖气的,重新回到有暖气的大床房间,睡的根本就不想起来。
这厮稍微有点不好意思的推开门,就见门前过道拐角处的小桌子上,已经放好了未拆封的牙刷和牙缸。
这又是一桩大房间的好处,因为过道宽敞的能并行三个人,一张装饰性的小桌不仅不占地方,还颇有装饰性。
等杨锐洗漱完毕,就见景语兰在餐厅开始摆桌子了。
“听见你起来了,我就开始做早饭了。”景语兰里面穿着薄薄的毛衫,外面套了件很普通的围裙,背对杨锐,在厨房中忙忙碌碌。
本应该是降分的居家装束,此时却让杨锐的小心脏怦怦的跳了起来。
说起来,重生以后的杨锐,并没有尝试多长时间的家庭生活。他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学校宿舍度过的,即使是高考结束的假期,他也跑来跑去,不肯安稳一些。
美艳居家的补习老师对清晨的少年来说,似乎有点太刺激了。
“谢谢。”杨锐拉开椅子坐下,目光随着景语兰的动作而游离,完全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我记得你以前老吃鸡蛋和牛奶的,我煎了一个鸡蛋,煮了一大杯的牛奶,主食有油条和油饼,另外还有米饭和面条可以现热,你想要哪个?”
“油条和油饼都可以。”杨锐停了一下又道:“我吃鸡蛋和牛奶是因为这两样提供的热量比较多,还有优质蛋白。”
后一句说出来,杨锐就后悔了,完全是多余的话嘛,没事说蛋白算是怎么一回事?就算身体蛋白表现的很积极,现在也应该冷静下来才对。
这就属于紧张后遗症了,紧张了不知道该说什么,于是会频频说错话。
如果是其貌不扬的杨锐,说到这里,天上或许就会跳出好感度-2的标识。但是,面对丰神俊朗的杨锐,天上什么都没有跳出来。
洁净碧蓝的天空下,到处都是可爱的孩子,慈祥的老人,帅气的男人和漂亮的女生的欢声笑语……
“做好了。”景语兰将预热过的盘子从烤箱中拿出来,装盘以后,放在杨锐面前。
盘中最显眼的是一盘煎的极漂亮的双面煎蛋,上面洒了少少的盐和一点点胡椒。煎蛋旁边整整齐齐的摆着一小撮的咸菜,咸菜都切成了长方形,一排交叉叠着另一排。
油条和切块的油饼被放在了小小的竹篮中,摆在盘子的右上角,它的左边是大杯的牛奶,怕有一升左右的量。
“弄的像是五星级酒店了。”杨锐哑然失笑。
“我就是学他们弄的。”景语兰当然不会说自己来到北京,无聊的时候专程向特级厨师学习过厨艺,至于为什么学,她说不清楚,也不愿意想。
“你吃早饭了吗?一起吃好了。”杨锐拿起筷子。
“我和爸妈一起吃过了,他们都去上班了,你吃吧。”景语兰脱去了围裙,深灰色的薄毛衣凸显出美好身材。
“我不客气了。”美食在侧,大快朵颐。美女在侧,秀色可餐。
杨锐吃的极痛快,因为味道确实很好。
鸡蛋煎的恰到好处,也就是蛋黄刚刚凝固,又没有完全变硬的程度,这段时间很短,也就是几秒钟的时间,要把握住它,需要用心练习,或者学德国人那样掐表计算。
牛奶亦是格外的香醇,杯面上有厚厚的油膜。这倒不是特供牛奶的特色,只是80年代牛奶的特色,不兑水而已。
90年代以前出生的人,大都喝过类似的牛奶,也就是奶农直接挤出的牛奶,兑水或不兑水销售。牛奶兑水其实不能说有什么坏处,完全不兑水的牛奶会非常稠,以至于许多孩子不愿意喝,所以,80年代的家庭买回牛奶以后,多数会自己兑上三分之一左右的水,一方面更可口,一方面也能减小经济压力。
工业化以后的液态奶往往是兑水60%乃至70%以上的,只兑水一半的,通常都会被起某种特殊的名字以卖出特殊的价格,这样的牛奶,自然是煮不出油膜的。
杨锐三两口吃光鸡蛋,就着咸菜吃掉一根油条半个大饼,然后拿起牛奶,大口的灌了进去。
景语兰看的惊讶无比,美目圆瞪,煞是可爱。
杨锐喝完牛奶,顺手抹干净了嘴,笑问:“看什么呢。”
“没有……我再给你煮一杯牛奶吧,看你好像不够喝。”景语兰慌乱起身,前去厨房煮牛奶去了。
杨锐没客气的等着,他确实没吃饱,另外,阳光撒在忙碌的美女身上,亦是一副赏心悦目的画面。
丰盛的早午餐过后,景语兰拿了一个小包过来,递给杨锐道:“这是我家和张叔他们凑出来的一部分钱,先还给你,总共是三万元。”
不用说,这笔钱是他们的补偿金。所谓的补偿金,其实就是这些年没发的工资,这年月是没有国家补偿这种东西的,你错蹲了监狱,对不起,算你倒霉,你挨了整,对不起,算你倒霉,至于现实的回馈,就是这些年未发的工资,因为时间比较长了,到景存诚这个级别的,一年有两千块以上,小十年就有两万块,其他人呆的时间长短不一,补偿的多少也各有不同。
如果景存诚等人将他们的补偿金都拿出来,还上杨锐借出的所有钱都绰绰有余,但是,补偿金并不是平反了立刻发放了,拿到补偿金的家庭,也不一定只有杨锐这么一个债主。
相隔异地多年,像是这样的家庭,往往都会有许多的问题需要解决,花钱之处很是不少。兄弟姐妹和亲戚们这些年的帮衬,无论是借贷还是赠予,都需要钱来填补,曾经的老朋友老战友过的不好的,已然牺牲和尚未平反的难友家庭,也可能需要钱来开支……
现在能凑出三万元来,绝对是他们做了最大的努力。
杨锐犹豫了一下,将小包接了过来,道:“这笔钱我就收下了,剩下的,我觉得你们不需要急着还……”
他阻止了景语兰的话,道:“我没有其他的意思,我只是暂时用不着这些钱,等你们缓上两年再还给我,也是一样的。”
当然是不一样的,到了明年就是物价闯关了,凡是人民币资产,在这场闯关中都会陷入深切的疯狂,而人民币也被大大贬值了。
不过,杨锐是投资政治,又不是放贷,他将3万元装入随身的包里,想了想道:“得麻烦你陪我去一趟银行了,这么多钱放在身上不方便。”
景语兰一口答应,接着又道:“我等晚上转述你的话给我爸,他怎么决定,我管不着了。”
“你就这样说好了,我想请她女儿继续给我做英语补习老师,不好意思收老师的钱,而且暂时也不缺钱,请他们把钱用在刀刃上。另外,如果需要的话,我手里还有外汇。”杨锐岂止是有外汇,外汇还多的很。
景语兰的羞涩一闪即逝,说:“你的英语不用我来补习了,平时多练习,就足以应付大学阶段的要求了。”
“我觉得还不能流利的与英语国家的人交流。”
“流利的要求可是很高呢。”
“我明白。”
“要学从句,复杂的从句。”景语兰颇有些戏虐的说。高考前夕,她教给杨锐的时候,却被杨锐要求只教简单英语。
杨锐苦笑一下,道:“此一时彼一时嘛,那个时候要争分夺秒的参与高考竞争,现在有的是时间练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