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外两人适时的发出恍然大悟的“哦”声。
“溪县的人胆子够肥呀。”头车司机摇头晃脑,说:“真敢下药?”
“对冯主任他们不好说,几个老外算什么,解放前还有卖人肉包子的呢,行了,不多说了,又要跑那条烂路了,你们备胎绑好了吗?”
“绑好了。”
“多准备几个,一个备胎弄不好不够用。”
“绑的多了难看。”
“一个备胎也是绑,两个备胎也是绑,能有多难看。我早说开一辆小客车出来,空下地方放行李也好,不用后备箱都给塞满了。”
三个胡子拉碴的老司机仔细的讨论了备胎问题,得出了一人两个的结论,才欣然离去。
当然,车队当天并未启程,即使张生坚持要报名前行,冯组长依旧温柔的阻止了他。
好在接下来的一天平安无事。
离开平江的第六天,调查组和捷利康的代表们,终于“顺利”的抵达西堡镇。
厂长老李同志,率领一众干部到镇口迎接。
现在到界碑迎接的情况还很少,尤其是国企干部,常以桀骜不驯为傲,迎来送往更是矜持。
厂长这样的举动,给调查组不少同志以好感。
就连冯组长都怀疑了三秒人生:也许最近几天的事,与西堡肉联厂没有直接关系,就是赶巧了。
三秒之后,冯组长就没有这个感觉了,违反直觉的事思考三秒就可以了,再久就真的要怀疑人生了。
“李厂长好,久等了吧。”冯组长心里亦有气,说话不怎么客气。
对待一名即将退休的地方国企厂长,他也用不着客气。
同样的道理,即将退休的李厂长亦是天不怕地不怕,为了自己的利益,李厂长笑的像是老鸦似的,浑身散发着黑气,说:“我们厂都安排好了,就等调查组进驻,说实话,西捷工厂的事,真不值当你们跑这么一趟,再等一阵子,我先得去省里告捷利康一状,让我们干活,结果收了东西不给钱,我们流血流汗的打天下,不是给资本家再剥削的!”
“说的好!”陪同李厂长而来的干部和工人代表,配合的发出吼声,高举双手,气势如虹。
冯组长眉头一紧,目光自左向右的看了一遍。
干部们意志坚定,工人们目光清澈。
果然,是最糟糕的情况发生了。
冯组长缓缓看向李厂长,笑道:“老厂长宝刀不老呀。”
“没办法,这么大个厂子,不能让人家骗了钱,再帮人数钱吧。”李厂长淡定无比。
厂里把最近一段时间分红的钱都换汇分了下去,上级部门得了外汇的实惠很高兴,下面人得了奖金的实惠很高兴,全厂上下众志成城……
到了这个地步,李厂长真的不在乎来的是冯组长还是红组长。
李厂长瞄了一眼金发碧眼的外国人,心中满是抗日战争的热血豪情。
“冯组长,我们先去西捷工厂看一下吧。”张生的脸色苍白,仍然不忘自己的工作。
“李厂长,咱们的接待活动就到此为止吧,我们先去西捷工厂看看如何?”冯组长笑着问李厂长。
“没问题,咱们这就过去。”李厂长向后面打个眼色,直接坐上了冯主任的车。
西捷工厂转瞬即到,不用李厂长介绍,调查组诸人就发现了地方。
太好找了,门前全是条幅,还有大批的工人。
条幅或者白底红字,或者红底白字,极其醒目的挂在车辆必经之处。
“捷利康不要脸,一天干活十小时,不发工资就跑路。”
“还我血汗工资”
“英国工厂变相倒闭,工人血汗白白浪费”
“西捷工厂殖民地,不付工资就跑路”
聚集在条幅下的工人总数不算多,也就是二三十号人,但跟前看热闹的人多了,声势也就起来了。
冯主任脸色微变,问:“这是怎么回事?”
“捷利康的人说撤走就撤走,上个月的工资就没发……工人也是要养家糊口的,他们有意见,我也没办法。”李厂长继而解释起了一些工人家庭的窘状。
“就算一个月的工资没发,也不用拉横幅吧。”冯主任表情更难看了。
“反正也没工开,不拉横幅做什么。”李厂长解释的很有道理,这也是杨锐给他的解释。
想想停工一天就要造成数万美元的损失,李厂长心都在滴血,恨不得自己也拉一张横幅上去讨要血汗钱。
“问题有这么严重吗?”冯组长盯着老李的老脸看。
“严重,工厂不能开工,多严重啊。”老李重重的点头。
几个人下车,冯组长原以为会有工人跑上来阻拦自己,可惜,这样的事情并没有发生,工人们只是冷冷的看着他们,目光逼人。
冯组长喊来捷利康的韦尔斯与张生,将老李的话大致复述了一遍。
张生给韦尔斯翻译以后,立即叫屈道:“是他们把我们的管理人员赶了出来,自此以后,我们都不能靠近西捷工厂,又怎么给他们发钱。”
“就是没发工资了?”冯组长问。
张生辩驳:“不是我们不发工资,是没办法发工资。”
“不管你们是什么理由,工人们没拿到钱,他们拉横幅要钱,就不是无理取闹。”冯组长看张生一眼,道:“你们必须先解决这个问题。”
“我……好吧,没问题。”张生向韦尔斯请示了一句,点了点头,又道:“我们现在能看工厂吧?”
冯组长看向李厂长。
“工厂门被锁起来了。”李厂长指指门前的大铁链,道:“是你们捷利康自己的工人,你们自己谈吧。”
李厂长指指前方条幅下的工人们。
张生低声给韦尔斯翻译,后者眉头紧皱,资本家从不怕工厂,更不怕政府,怕的只是工人而已。
……
659.第659章 英特纳雄奈尔
杨锐远远的看着来自捷利康的两个人,如何疲劳的应对数十名工人的质问。
杨锐根本用不着出面,当然,他出面也没什么意义,该准备的也都准备完了,现在就看临时的应对了。
再者说,老李厂长和西堡肉联厂的诸位,亦有多年对抗政府的经验,就细节掌握来说,比杨锐不知高明到哪里去了。
西联厂是河东最大的肉联厂,鼎盛时期,厂里临时安置的活猪要7000头之多,这些猪都是农民辛辛苦苦养出来的,但农民不能直接卖猪给西联厂,他们必须将猪交给当地政府的收猪点,再由地方政府转交给西联厂,仅此一点,就不知道有多少扯皮的事发生。
别的不说,产猪大县肯定是希望返还更多的猪肉,而平江这样的城市产猪很少,而消费很多,就猪肉一项来说,公平是不存在的,河东省的猪肉肯定是优先保障省城,等省城的普通人都吃上猪肉了,县城的普通人才有猪大肠闻一闻,农民自然更惨,养过猪没吃过猪肉的不在少数。
西联厂在猪肉的分配上是有一定的决定权的,但这个分配权不是给你随便用的,用的不好,各个产猪县就有可能在来年的收猪问题上掣肘于西堡肉联厂。
在过去这些年,猪肉可是大事,就是县长家里,也不敢说,一定能想吃多少肉就吃多少肉。
整个西联厂上下,没少与政府在泥潭里摔跤。
相比眼前的捷利康问题,猪肉问题才称得上是西堡肉联厂生死存亡的问题,通过猪肉问题锻炼出来的西联厂文化,也在此时此刻发挥了最大作用。
不管冯组长是威逼也好,利诱也罢,堵在西捷厂门前的工人和干部,只是巍然不动。
在多年的猪肉问题上,西堡肉联厂上下有一个共同的体悟,那就是分猪肉的时候,猪肉永远都不够。
猪肉太好吃了,********想吃,给两斤,县长想吃给两斤,局长想吃给两斤……两斤够吗?当然不够,给河东省每位科级以上干部分两斤肉,西堡肉联厂的产量够吗?根本不够。
河东省有十几个地级市,有四五十个市辖区,还有三十几个县,全省科级以上干部过万,每人两斤肉,西堡肉联厂要是给的过来,中国早就解决温饱问题了。
即使不要全省铺开摊子,就给一个县分猪肉,那也是分不匀的。
县委办公室要给,县政府办公室也要给,公安局要给,商业局要给,给了公安局,县人民法院和县检察院能漏掉吗?大家本来可能没什么交集,但为了两斤猪肉,县人民法院和县检察院的同志们一定会找到交集的。
从60年代建厂到80年代,西堡肉联厂的猪肉从来都是供不应求的,也从来没听说政府有几个公务员能天天吃肉吃到饱的,别说两斤肉,二十斤肉也不够,甚至两百斤肉也不够。
缺少肉食的不光是领导,领导的下属也缺少,不仅领导和领导的下属缺少肉食,领导和领导下属的父母也缺少,兄弟姐妹们也缺少,父母的兄弟同样缺少,另外,老婆的父母和老婆的兄弟们也不能忘记,老婆的父母们的兄弟以及兄弟们的老婆的父母和兄弟同样不能忘记……
在人均肉食消费量只有数公斤的年代,分猪肉的问题之严重,不亚于后世的学位。
在长达二十年的锻炼中,西联厂人掌握的主要技巧,就是抵抗。
而且要从第一步就开始抵抗,要步步为营。
因为分的猪肉越多,要猪肉的人也就越多,理由也更充沛。
********拿走了猪肉,县长理所当然的也要拿,县长拿走了猪肉,县委常委理所当然的也要拿,县委常委们拿走了猪肉,县委委员们理所当然的就要拿,而且越拿越顺手,越拿越觉得应该,感激之情越少,后面人积累的怨怼越多。
步步后退的结果,是西联厂的猪肉越来越少,而分猪肉的人越来越多,最后,全年任务不能完成,领导一样要批评惩罚!
不如让********都不要轻易拿走猪肉。
就像是眼前的门锁,打开来很简单,西捷工厂里面也是清空了的,但是,就是打开门锁的一步,我们也要极力抵抗。
这样的策略,甚至不需要李厂长安排,西联厂的工人,以及从西联厂出身的西捷厂工人,就自动执行了起来。
从小在西联厂长大的子弟们,更是有着言传身教的抵抗精神。
工人们张开手臂,挥舞着旗帜,组成一条防线,抵挡着任何人靠近西捷工厂。
冯组长看着紧锁的厂门,眉头紧锁。
他在商业局工作,知道西联厂的难缠,却不知道他们是如此的难缠。
在场的工人越聚越多,很快就超过了百人,而一行三辆车,总共就来了15个人,只有民警小何带了一把六发子弹的小枪。
不用说,武力是行不通的,在这个气枪随便打鸟,猎枪随便打野鸡的年代,靠山吃山的人民群众的家里面,有的是比六发子弹的小手枪强的装备,更不用说工厂还有自己的民兵营,武斗时期,双管高射机枪还向天射过曳光弹。
不能动武就只能说理,更麻烦的是,工人们似乎还占着理儿……
“你们这是公然违抗省委省政府的命令,干涉调查组的工作是很严重的政治问题,后果很严重!”冯组长言辞恐吓面前的工人。
站在前面的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只见这位笑嘻嘻的就道:“咱从来都不敢违抗国家的,国家说要我们下乡,我们就下乡,国家说让我们回家,我们就回家,我下乡的时候,国家说给安排工作,回家以后,你们说没有编制了,让我自谋生路,我自谋生路也行,我到西捷工厂上班,结果呢,工资都不给发?我爸是工人,我爷爷也是工人,我这辈子就没听说过,只干活不给工钱的,这是省委省政府的命令吗?省委省政府是要我们当奴隶吗!”
“不当奴隶!”
“不当奴隶!”
“打死狗哔的资本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