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发两倍工资!”张生神色一松,比三倍好,也算一点小功劳了。
田世昌这时候站了出来,问:“上个月和这个月都发两倍吗?”
张生一愣:“不是只欠上个月的工资吗?”
“这个月也快结束了呀,你们不会发了上个月的工资,再把厂房里的东西一搬就走了吧。”田世昌说着转向大家,道:“工友们,就是发两个月的工资,大家也吃亏呀,捷利康要是走了,我们以后怎么办?咱们培训的时候还少拿工资呢。”
“说的是。”扯到自身利益,大家都很认真。
84年不像是04年,说找工作就找工作,甚至工厂都招不到工人。84年的中国,除了深圳有大量的招人,全国其他地方,多的是想务工而没有活干的青壮年。
后世的农民工大迁徙,在这个时代是不存在的,不管是北上广还是其他什么工业城市,只从城市周边的农村,就有吸收不完的劳动力。
在农村一家四口一年只能赚200元的年代,城市工人一个月少则数十元,多则上百元的工资,足以产生黑洞般的吸引力。
而在河东省或者西堡镇这样的地方,工人们离开了岗位,是很难再找到工作的。
就是现在的西捷工厂里的工人,多数也是西堡肉联厂的子弟,因为西堡肉联厂根本容纳不了如此多的子弟,以至于不得不求助于外界。解决子弟的工作,从来是此类国企与外交交流的主要工作之一。
比起其他工厂的劳务公司的青工,西捷工厂的待遇无疑是极好的,也因此让西捷工厂的岗位变成了很重的砝码,这一次的停工,无论理由如何,也确实让大家心惊胆战。
“我们要工作保证,你们得保证不开除工人,尽快复工。”田世昌说的很认真。
李厂长看他说的话有些偏离方向,则是立即纠正道:“你们复工的同时,除了支付工人工资,还要支付我们的分红。”
问题一下子变的复杂起来,令张生难以招架。
“首先支付工人的工资。”冯组长拉了张生一把,小声问他:“你们带钱没有,先给工资,再谈其他,别跑题。”
“我们出来带了一万块,能付两个月的工资,四个月的肯定不够。”西捷工厂的人数比较少,不算奖金的月薪也不很高。
冯组长毫不犹豫的道:“能付两个月的算两个月的,你们先开门验看设备,僵局也就打开了不是。”
“好吧。”张生在这种事情上没经验,只能听冯组长的。
他回去给韦尔斯报告,准备得到允许以后就去取钱,孰料,一直显的有些畏怯的韦尔斯却断然拒绝了张生的建议。
冯组长不爽的过去询问,且对张生道:“你们不要畏首畏尾的,这种时候,不决断就是最糟的决断。”
“冯主任,您别着急,韦尔斯先生可能考虑的比较多。”张生和韦尔斯叽叽咕咕了一通,继续翻译道:“韦尔斯先生说,罢工的结束有两种方式,其中之一,是资方答应罢工方的要求,双方达成一致,于是结束。”
“恩,不达成一致也能结束?”
张生小心的看了韦尔斯一眼,道:“是的,另一种方式,是罢工方无法继续,以至于罢工被迫停止。”
“罢工被迫停止是怎么……”冯组长说一半停了下来,眼神奇怪的道:“你的意思是,工人坚持不下去了,没钱吃饭,没钱看病,被迫停止?”
“不是我的意思,是韦尔斯先生的意思,他说,这是英国罢工的普遍现象。在英国,如果工会组织罢工的话,会发给罢工的工会会员们基本的生活费用,如果需要长途罢工的话,还会给付交通费,即使如此,一些大型工会在组织罢工的过程中,也会因为资金问题,而坚持不下去。”张生满头热汗的解释,又说:“韦尔斯先生认为,在罢工发生以前,资方是具备优势地位的,但是,一旦罢工已经发生,处于优势地位的往往是罢工方,因为资方的成本极其高昂,但资方唯一的优势就是资本相对雄厚,还有拖下去的本钱,现在给付两个月的薪水给工人们并不过分,但如果他们收了钱以后,继续罢工,这就相当于……”
“资敌是吧?”冯组长的脸色也难看起来,说:“还真是资本家的丑恶嘴脸。”
张生低着头不敢说话了。他们现在面临的问题,与旧中国面临的问题相似度太高,以至于每个人都考虑到了政治风险。
“你们看着办吧。”冯主任不敢招惹这种事。
张生赶紧拉住他,道:“冯主任,我们是愿意给钱的。”
“那你们就给啊。”
“韦尔斯先生愿意按照工人的要求,一次付清4个月的工资,签订长期用工合同,只要工人们允诺停止罢工。”
冯主任松了一口气:“这是好事啊。”
“但我们暂时不能答应西堡肉联厂的要求,因为分红是总部负责的,我们中国区没有权力支付这笔钱。”张生越说越流利,道:“我们想请冯主任稳住西堡肉联厂,先行结束罢工。”
“老李恐怕不会同意。”冯主任知道,西堡肉联厂就是在借着西捷工厂的工人们生事,就西捷工厂的工人组成,他们要想结束罢工就是一句话的事。
张生道:“不管同意不同意,我们如果满足工人们的要求,他们还继续罢工,性质就不一样了,对吧?”
“好吧,你们给工人们说好,我先稳住老李。”冯主任也觉得这是个办法,神态略轻松一些,笑道:“捷利康财大气粗,两个月的钱不愿意付,要付四个月的。”
“物有所值即可。”张生说着站到高台上,喊道:“我现在就去准备钱,每人四个月的工资,两个月的工资补上个月,两个月的工资补这个月,只要你们答应工资到位就停止罢工,我现在就去取钱。”
西捷厂的工人们的气势陡降,虽然都不说话,但将近一千元的诱惑,还是令人难以拒绝。
“好,没有人反对,我就去取钱。”张生刻意在上面等,果然没人反对,就连事先说好的几个人,此时也没了主意,总不能反对给工人发钱吧。
杨锐悄然来到急的团团转的李厂长身边。
“派个人跟着,让他取不到钱就行了。”杨锐给出一个出人意料的答案。
662.第662章 取钱
“同志,我之前打了电话,预约取款。”张生拿着邮局的汇款单,走进了西堡镇邮政所。
在没有计算机联网以前,银行间的打款是极不方便的,人们使用的还是纯纸质的存折,银行留一个底,存折上做一次记录。
如果要存钱或者取钱,就在存折上手写一行字,核定数字以后,盖章,并在银行的存底上同样做记录。这样的方式,粗看似乎只是比电子化麻烦一点,但在跨地区取款的时候,麻烦就极多了。
在很多地方,别说跨地区跨行取款了,甚至不能在同一个银行的不同营业部办理存取款业务,原因很简单,其他的银行营业部没有存你的底子,自然就不能帮你办理业务。
这个年代,走在时代前端的是邮政局。
电话电报都是极快的通讯工具,邮局汇款也是少数能够跨地区流动资金的工具。
张生要用钱,也只能请捷利康北京本部的人汇款到西堡镇。
西堡镇邮政所里,柜台前值班的正是吴倩,她低头看着英语书,一边念着含义不明的单词,一边用邮局废弃的信纸背面抄写,听到响动了,也不用抬头。
国企就是这样的风格,只此一家,既不用讲究服务,也不用讲究效率。
张生不得不再次开口,道:“同志你好,我这里比较急,能帮我看一下吗?我马上就要用钱。”
旁边的李大姐不高兴了,从旁边柜台站起来喊道:“就你着急啊,谁没点事情啊?年轻人读点书多不容易的,你喊啥喊。”
“我没喊,是您喊了。”
“我喊咋滴?”李大姐一拍桌子,再问:“我喊咋滴?”
这就是“你瞅啥”的西堡镇邮政所版了。
张生无奈摊开手:“我错了,我真错了,我就是着急办事。我是英国捷利康驻中国办事处的张生,我昨天打了电话,说想取一万元,你们河东省邮政局说是特事特办,让我今天来你们所来取就行了。”
张生说出外资企业的名字,又喊出河东省邮政局的名字,就开始静静地等待邮政所诸人前倨后恭了。
李大姐盯着张生看了一会,啧啧道:“好好的中国人不做,给外国人做牛做马……”
张生又气又怒,要是换做平常,他就要骂开了,但今天有更重要的事。
他强忍着怒气,道:“同志,没必要这么说,我就是来办事的,你把汇款给我就行了。”
张生将汇款单放在桌面上。
李大姐拍拍吴倩,示意她离开,自己看了眼汇款单,道:“金额太大了,我们所长不在,你等着吧。”
张生这下子真急了,大声道:“这笔钱很重要,我今天一定要用到的。”
“所长不在,你喊也没用。”
“你们所长去哪了,你们没收到上级的命令吗?”
“所长昨天就住院了,心脏病,危险的很。”李大姐说着抹了抹眼睛,道:“所长辛苦了一辈子,身体早就差的很了,昨天接到局里的命令还要坚持工作,结果就晕倒了,现在还到医院里躺着呢……”
张生彻底无语,人家在医院里,他能怎么样。
“所长不在,管事的是谁?副所长在吗?”张生必须自己问,不问人家才不理你呢。
“我们是镇邮政所,哪里有什么副所长。”李大姐叹口气,又道:“所长是临时晕倒的,现在没有管事的人,你有天大的事,我们也没办法,明儿再来吧。”
“哎……不行,那边有人等着我呢。”
“行不行你自己看吧。”李大姐不理他了。
张生踌躇片刻,再次求情道:“好歹给我一半吧,我真有急用。”
在旁观战的吴倩不由笑了出来:“汇款单是一起的,要取就都取出来,给你一半怎么算呀。”
“我……”张生看向吴倩,愣了一下,转瞬调整情绪,道:“那我打个电话行吗?”
“公用电话,先在这里填表给押金。”李大姐继续指导张生。
张生掏了10元人民币放在桌上,心急火燎的去打电话,没想到,电话竟然是被锁着的。
李大姐悠然自得的敲敲柜台,道:“填表,签字,给押金。”
“押金不是给了。”张生按捺着怒气,他很想一走了之,但是不行,整个西堡镇有公用电话的就是邮政所,公共电话那种高大上的玩意,在北京都不太普及。
“你不签字,一会打电话回来,翻脸说你给了一百块,我怎么证明?”李大姐的理由亦很充沛,说完就走了。
张生看着她,突然觉得不妙:“她怎么走了?”
“也许是上厕所?”吴倩摇摇头,继续埋头温书了,她和杨锐约好了要读大学,复习一个学习显然不够。
张生心有不甘的问:“多久回来?”
“我不知道呀。”吴倩继续摇头,继续温书。
“我把表格填好交给你行吗?”张生心存侥幸。
吴倩不好意思的笑笑,说:“我没有钥匙。”
张生只好先填好表格,静静等待李大姐的归来。
这一等,就是一个多钟头。
张生也从焦躁不安,渐渐的静下心来。
等李大姐进门,张生同学已是完全没了脾气,打电话告状,都变的有气无力了。
告状同样耗时良久。
本来,从西堡镇出去的线路就在弱优先级上,拨一个长途电话到平江都要等不少时间,平江到北京更不好拨。
事实上,从西堡镇出来的电话,首先要经过溪县,再到南湖市,再到平江市,再途径数省,绝对卡的人不要不要的。
在84年打一个到北京的电话,差不多够飞行时间了。
更悲惨的是,张生只能找捷利康的中国总部告状。
等他完成了告状工作,捷利康的中国总部再反馈讯息到北京和平江。
接着,要平江反馈讯息到西堡镇,又不知道得多长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