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不止杨锐不解,大舅二舅等人也不明所以。
段洪就乐呵呵的解释:“这里有国医外贸,还有外国人,说不定还有省里的外事部门的关心,我去了,认识的朋友太多,第一张不开嘴,第二,人人都知道我老段是讲道理的,但你说,咱们一个私人身份,和国企还有外国人讲道理,能落好吗?”
杨锐不自觉的点头。
“老杨,你爷爷不一样。首先,他出身好,他是抗日小鬼啊,十几岁就跟着八路军屁股后面,给人家送弹药,背伤员,进的又是正规军,部队也是集体转业的,把省里的干部扫一遍,拐三个弯子,全是好兄弟,他这些年又在西堡乡,没得罪过人,关系不用也浪费了。”段洪怕杨锐听不懂,又仔细道:“就让段航陪你去,他当过兵,对你爷爷的胃口。去了以后,你别扯国家需要什么的,就说你受欺负了,说的就像是……人家当官的为了讨好外国,要把你卖了一样。”
“我要是不反抗,当官的还真能把我卖了。”杨锐苦笑,又道:“可这么一说,爷爷非得气炸了,到时候,别闹出事了。”
“抗战老兵的孙子被国企的蛀虫给欺负了,谁好意思闹事?要闹,咱直接找省委闹去。”段洪轻笑,道:“你放心,老杨那种干部,省里来的干部见到了,都得当菩萨供着,也不用他讲道理,就那张臭脸放上去,贡品就上桌了。”
杨锐这才品咂出点味道,似懂非懂的点头了。
95.第95章 干休所
杨锐的爷爷杨山有一半的时间住在南湖的干部疗养院。这里是地区所在地,医疗条件更好的,老朋友也不少,方便治疗他早年留下的旧伤。
杨锐找了老妈,又带了段航,才去往南湖。
绿树鲜花的阳光下,杨锐一眼就看到了爷爷杨山。老头身体壮硕,将小小的马扎压的看不见布带,眼神却专注的盯着棋盘。
场面是极热闹的,除了负责落子的两人以外,围着象棋盘的少说还有十几个人,其中两三人积极的出谋划策,两三人越俎代庖的抢夺棋子,两三人大声呼和挑衅,唯独没有一个观棋不语的。
“这象棋下的,就像是打仗一样。”杨锐每次看到都觉得有意思。疗养院当然不是没有棋盘棋子了,就是因为老头们喜欢聚成一团下棋,谁要是再单开一个,多半是没人参与的。
就某方面来说,老干部象棋更像是篮球象棋,你多发个棋盘,不是等着被人笑吗?
“爸,我们来看你了。”锐妈胖乎乎的能藏肉,嗓门儿也大,老远就叫了起来。
杨山一听,老远“啪”响了大腿,大笑:“孙子和儿媳妇来了,不陪你们一群糟老头子了。”
说完,他抢着拿了一个棋子,不管不顾的拍棋盘上,说:“将军了,你们慢慢想吧。”
“这棋不对!”
“不能这么下!”
“没到你呢!”凝聚着集体智慧的棋局顿时乱了套。坐在对面座位操作的白胡子老头举起了拐杖,高叫:“杨山啊,你小子打仗的时候就是这毛病,我算看穿你了,有你这种自己蒙头冲,不管友军的吗?炮我可吃掉了!”
“你吃我的炮,我换你的马,一样的将军。”杨山拎着马扎子往前,头都不回。
白胡子的指着他的脊背又叫:“咱军队攒点火力容易吗?炮兵说丢就丢了?走,咱们明个到二干休所下棋去!我让你和那些炮筒子好好聊聊。”
“炮兵要了,骑兵就可以不要了?咱明个干脆到四骑师下棋去算了。”杨山乐呵呵的,嘴上却不输人。
杨锐听的直笑,脑海中也泛起了淡淡的回忆……生理的,心理的,精神的……杨锐也搞不明白,且不想去搞明白。
或许有一天,自己在生物学术上的能力,可以解开这道谜题。
或许,即使自己的能力突飞猛进,也无法解释重生的秘密,但那又怎么样呢。
杨锐轻轻的抱了一下爷爷杨山,享受片刻的宁静,日后,这样的机会大约是越来越少了吧。
杨山连声说“好”,却是坚强的把杨锐给推开了,咧嘴道:“别让那群孙子看咱的笑话,对了,听你爸说,你最近搞了些了不得的事?”
要是说自己儿子,他肯定不用“了不得”来形容,对孙子就不同了。
“是做了些事。”杨锐没啥不好意思的,一五一十的说了自己最近干的一系列事儿,锐学组也说了出来,只是未多做解释。这种学校组织,不到发生效果的时候,谁又能猜得出结果,没有一系列的细致工作,学校组织能延续下去的极少,也不会有人真的在乎。
杨山亦没有注意到,但相比杨锐赚到的几千元,他显然更在意杨锐到报纸杂志上发表了文章,听到此处,就嚷嚷道:“报纸带了没?赶紧的,趁着老家伙们都在,我得好好说一说,咱们老杨家三代大老粗,也该出个认字的了……”
“爸,咱家三代谁不认识字啊,您不是自己都能读报纸了。”锐妈拉了老爷子一把。
杨山摇的头发乱炸:“我是认识字,字不认识我。要印上去,才算是认字,懂吗?这可是政委当年说的,就杨峰那小子,也算是半个文盲,要不能一直升不上去?”
一听是政委说的,锐妈也没辙了,转身对段航道:“把报纸拿来吧。”
杨山是个认死理的人,偏偏最佩服他年轻时的团政委。事实证明,认死理也是有好处的,虽然不像是外公一般圆滑,杨山依旧顺利闯过了数次运动,健健康康的住到了干休所里,所以,和他缠政委说的对不对,最是没用的对话了。
段航甜甜的叫了一声“姑爷爷”,从人造革的包里拿了一本剪报给杨山,另有两张完整的,都是锐妈挑选出来的。
杨山满意的拍拍段航的脑门,算做表扬,然后扫了一遍,乐呵呵的回象棋国炫耀去了。
不一会儿,杨山又招手叫杨锐过去,开始当着一群人的面,再出语言攻击。
为了赚稿费,杨锐可是发表了二十好几篇文章,虽然大部分都是中学生水平的,那也是印成铅字的。在这个年代,发表一两篇文章的就是某单位至高无上的文艺小王子了,何况二十几篇。
在过去的几年里,不少文艺男女青年都有依靠报刊文章找到正式的工作的。和后世的写真简历或者证书相比,报刊文章在这个时代是更好的晋升之资,也是实力的证明。
只看杨山毫无顾忌的炫耀和周围老伙计的羡慕就知道了,这东西真的有用。
反而是杨锐发表在国外的论文,被人弃之如履,没受到什么关注。
等杨山卖弄够了,也该到午饭时间了,杨山乐呵呵的拉着三人去干休所餐厅,然后弄了一桌子的菜,看着杨锐吃。
干休所的餐厅也是收费的,但收的很少,除了必不可少的粮票和肉票以外,标价基本属于属于白给,味道做的亦很不错,杨锐毫不客气的大吃一顿。他在学校尽管有牛肉有罐头,但总不算是无限量供应的,大锅炒菜和小炒的味道也有不小的区别。至少,学校的厨师是不怎么舍得放油的。
吃饱喝足,杨锐才一擦嘴,道:“爷爷,我这次是来找你帮忙的。”
“怎么了?”杨山没在意。他已然退休了,但老关系尚在,能用的就用,不能用的也没法强行用,能不能帮忙都很随意。
杨锐说了国药外贸和老外公司的开价,接着道:“我觉得自己出面不好处理,想问问您,有什么办法。”
杨山听的挺仔细,捻着一颗花生米,问清楚了,问:“你想要个什么结果?”
杨锐没想到爷爷这么好说话,立刻道:“最好是都不吃亏,让别人有的赚,也不能把好处都给他们拿走了。我个人觉得,能换到外汇或者外汇券自然好,不能换到的话,直接给物品换几台需要的仪器也行,但所属权得给我,最好是现货。等高考结束,我还想着拿到大学里去用呢。要是外汇和仪器都不行……这我就说不上来了,能给点啥给点啥吧,要是对方逼的不紧,不如等等看,有没有其他公司再找上来。”
杨锐手里还有上万元的人民币呢,这么多钱,在这个年代是绰绰有余了,养一两个小厂子都没问题。所以,他最担心的是老外给外汇,而国药外贸给他兑换成人民币。
要是不找人帮忙的话,杨锐觉得这种可能是大大的有,甚至是国医外贸自己都难以控制的。
现在国人,可不允许直接持有外汇,外汇券的发放也很有讲究。
杨山点头,有捻了一颗花生米,问:“国企的事,怎么不问你姥爷?”
杨锐“嘿”的笑了一声,没好意思说。
杨山瞥了锐妈一眼,问:“老段让他来找我的?”
锐妈有点不好意思:“爸爸觉得……”
“觉得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是不是?”杨山的语调有点调侃,脸上倒是笑嘻嘻的。
杨锐只能保持微笑。两家老头儿闹情绪,他可不敢掺和。
杨山继续发表他的不满,道:“当年就是这样,有好事他就上,有得罪人的活就找我,说是什么分工合作,奸诈!”
“爸爸,杨锐和段航还在呢。”
“就得当着小辈的面,揭穿老段的真面目,免得你们以后也被骗。”杨山说到这里也笑了,舒缓了一下腰部,道:“行了,这事我知道了,你们选个时间,就他们来干休所来见我。对了,把那个发表在外国的报纸给我留两份,我找个明白人看看。”
“我留一本样刊,再留三本单行本。”杨锐听爷爷这么一说,基本就放心了。
他干脆也没回学校,就在干休所里住了下来,这里好吃好喝的有人伺候,比学校不知道舒服多少。
当然,正常情况下,干休所里是不允许家属留宿的,只是杨山这种干部,通常都不怎么遵守规定。
杨锐轻松的把消息传了回去,陆成才等人就觉得麻烦了。
不像是30年以后,82年的中顾委才刚刚成立,老干部绝对是不好得罪的群体。
但要说不去,刚刚商量出一个头绪的国药外贸又觉得浪费。
这样拖了两天时间,还是弗兰奇受不了低效率,主动要人开车送自己到南湖,陆成才也只好跟上来。
……
96.第96章 转向
进了干休所,国医外贸的工作人员也就算了,弗兰奇却被震惊了。
清澈的江水环绕干休所半周,紧邻着湖畔树林,风景秀丽不说,地方还异常的广大。错落有致的小楼点缀在花坛、草坪和树木之间,全是二层规格的小别墅。
门口自然是有现役军人站岗的,擦的雪亮的钢枪闪闪发光,渗着淡淡的威严。
由工程部队完成的道路施工平整而清洁,照抄自前苏联的设计,很有波罗的海风格。远离白色医护楼的平坦高地,还有国内少见的温水游泳池……乍看上去,整个干休所的外形几如奢华会所一般。
“我们要见的,是某位高级政府官员吗?”弗兰奇小心翼翼的询问。来到中国之前,他是接受过大使馆培训的,如何正确面对中国平民,如何正确面对中国官员,都有详细解说。这其中,也免不了一些危言耸听的地方,免得他们犯了大忌。
面见中国的高级政府官员,显然是要非常注意的。
弗兰奇也瞬间变的紧张了。这就好像中国人在缅甸,或许很不在乎月入300元的缅甸平民如何看待自己,可要是见到缅甸将军,怕是少有几个人能摆出高傲的姿态。
要是将军的住所外面还有持枪卫兵,感觉就更不同了。
陆成才也没有来过干休所,同样好奇的张望,并给弗兰奇解释道:“这里是给退休的军队干部居住的,在中国叫干部休养所。”
为了翻译这个词,陆成才费了好大的劲。
弗兰奇不明所以:“我们为什么要和退休的军队干部讨论商业?”
“你想要的技术所有人,也就是杨锐,他的爷爷是退休的军队干部。”
弗兰奇讶然:“他是将军的儿子?”
“没有那么高级,但是,也有一定的权力。”陆成才心想:要是有地位的将军的孙子,咱们还谈什么啊,能给的好处给了就行了。
尽管是这样想的,陆成才同样不怎么安心,低头对同来的公司领导道:“海处长,咱们就直接找进去?”
海处长的年龄比陆成才大10岁,职位高了一级,却是极重要的原料药和精细化学品销售处的处长,完全决定了国医外贸在原料药和精细化工品两方面的销售决定。在国内医药制剂和医药器械外销极少的情况下,海处长可以说是整个国医外贸总公司最重要的处长。
不像是陆成才,他的关注点并不在单一的辅酶Q10的技术上,他在乎的是与捷利康公司的合作关系。
既然捷利康公司在乎,他就在乎。
国药外贸终归是个外贸公司,而国内能出售的原料药和精细化学品实在太少了。从他们的角度来说,此时的销售额是比利润更重要的东西,只要能做大盘子,他们就愿意。
因此,海处长很和善的对圆胖子弗兰奇道:“现在来看,咱们得和他的家人谈判了。军队的干部和我们国企的不太一样,有些难说话,你得注意了。”
“一定一定。”弗兰奇低头说话,声音很低沉。
海处长这才发现弗兰奇的表情不对,但要说帮他开解一下,又觉得没必要。
反正是老外想要,国医外贸也没坏处,先听听看再说。
谈判的地点就定在了干休所的餐厅里,这里也没有雅座或者包房,杨锐等人还选了个中央的位置,看起来像是把餐厅包下来了似的。
当然,实际上不停的有老头儿来来往往,讲究少食多餐的,嘴馋的,误了点吃饭的,有一个算一个,来了都要和杨山聊两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