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公平的说,平江有色金属公司也上缴了大量的利润给国家,在矿产开发方面,国企的价值与意义还真的是超越私企的。矿产行业的特殊性,也非常适合国企的操作与发展。
但对有色金属公司的领导们来说,控制着如此庞大的资金,心理膨胀是不可避免的。
同时,这么多年的发展下来,平江有色金属公司也确实设定了许多规矩,比如境内的有色金属的部分垄断,亦是得到地方保护的力量的支持的。
关志勇在离开西乡开发区之前,也是特意提醒了杨锐:“冶金局肯定是会支持平色的,你不要掉以轻心,实在不行,我就再找找平色内部的关系。有些事情,还是要商量着来的,你不是说,在中国,任何事,都有可能发生吗?你看,现在发生了问题,我们就正视问题。”
杨锐笑笑,道:“我还说,在中国,多困难的问题,都能解决呢。”
“输电线的问题,不就被你解决了。”
“我当时想的可是针头厂。”
“针头厂也能解决,但你不能蛮干。”关志勇千叮咛万嘱咐的回平江去了,他的正职也很忙,不可能无限期的停留西乡开发区。
杨锐不以为然的坐上车,且道:“我们从针头厂前面绕一下。”
“好嘞。”给杨锐开车的是西乡开发区的司机李高远,杨峰同志信任的下属,也是西寨子乡土生土长的本地人。
杨锐靠着后座,闭目沉思起来。
他其实不觉得平江有色金属公司是困难,这件事,有太多的解决方案了。最直接的解决方案,就是用大团结来团结平色内部的亲己派,打击唐浩仓一系即可。
若是采用绿板大团结的话,杨锐估计花费不了针头厂十分之一的成本,就能让平色自己将针头厂拆的一块砖头都不剩。
那些国际级的医药公司进入中国是怎么做的,赠送礼品、商务宴请和会议都是最基础的,邀请利益相关方出国考察,给予购物折扣等等,更是轻而易举,连行贿都算不得。
华为的经验也很值得学习,从90年代开始,华为就在推进邮电职工持股,全国先后有100多家地方邮电部门的职工,成为了华为电器公司的股东。例如沈@阳华为筹建的时候,华为还曾承诺“为了回报邮电职工的支持,在辽宁的合作公司起步的前三年,如果回报率低于15%,华为公司补到15%……待华为公司股票上市时,变成统一法人,随同华为一起上市”。
换言之,华为是保证了向当地邮电职工三年反馈45%以上的利息,后世玩的火热的P2P都不一定有这么高的利息,更不要说,上市之后的溢价了。
如果杨锐愿意和当地某些单位或机关结成这样的利益共同体,那就不是华锐制药对付一个平江有色金属公司了,而是全体利益共同体,一起对付平江有色金属公司了。
不过,在华锐制药建立之初,杨锐却不愿意采用这样的方案,那会被认为是资金不足而采取的吸储措施也有可能。
另一方面,杨锐更想要尽可能的控制自己的供应商,而不是被反过来控制。
如此说来,平江有色金属公司,原本就不是一个恰当的合作对象。
“杨总,针头厂要到了。”李高远目不斜视,在抵达针头厂前,提醒了杨锐一句。
针头厂内,似乎也发现了杨锐乘坐的轿车。
十几秒后,却见一队二十几人,排队战列在了针头厂的铁门后。
人人手持步枪!
打头的工人,胳膊上绑着红带子,威风凛凛的打开了步枪保险,做出了一个瞄准的动作。
李高远很自然的做出了规避的动作,轿车划出一个畸形的大C,加大马力的开走了。
针头厂内的工人们,发出一阵的哄笑。
杨锐哑然失笑。
确实,人家是河东省最大的有色金属公司,一年到头的在野外开矿,民兵队建的比西乡好,也是很自然。
可惜,在西乡开发区,大家的牌还是差太远了。
……
第1149章 一个巴掌
“我们的技术在全国范围内都是领先的,而且也是完全符合国家在医药卫生方面的要求。杨锐以国外的标准,来要求我们的产品,简直可以说是无理取闹。”平江有色金属公司的总经理卫永昌挥舞着手臂,尽显强势:
“我承认,GMP技术的确重要,但是,也要看到我们目前的国情。什么都挑最好的当然容易了,但如果全国的企业都这样搞,我就用一个词来形容,劳民伤财!”
“我们平江有色金属公司,不是不想做好铝箔,我们也是有能力做出更薄的铝箔的,但是,我认为完全没有必要,不能因为一家香港企业要求了,我们就去给他们生产,过两年他们不要了,我们的生产线怎么办?”
“我们目前的技术规格,是专家论证过的,是既适合我国国情,又能满足各家企业需要的规格,而且,我们的生产线刚刚建成,现在是收回投资的时间,难道就为了一家制药厂,将现有的生产线搁置不成?没有这样的道理,对吧,宋厅长。”
“啊?哦,对对……卫总经理的发言发人深省,很精彩,很精彩。”宋厅长啪啪的拍了两下手掌,会议桌两边顿时配合的将掌声给打了出来。
卫永昌哼哼两声,坐了下来。
他知道宋厅长有点不太高兴,但不太高兴又如何?总不能损失平色自己的利益,就为了让宋厅长高兴一下下吧。
“接下来……谁想发言?”宋厅长的目光从个人的脸上扫过,浑浊的眼珠子有点转不动的感觉,仿佛锈住了一样。
“我想说两句。”有人当时就举手了。
卫永昌冷眼看去,见是发展规划处的处长沈康乐,也就冲着对方笑了笑。
沈康乐同志却没有笑,而是清清嗓子,道:“各位领导、同志,我想提醒大家,省里对于发展西乡开发区,尤其是建设华锐制药厂是很有决心的,我们冶金厅,以及冶金厅下属的企业,也有必要统一思想,协助建设华锐制药厂……”
“沈处长,你这个话我不爱听,华锐制药厂要建,平色就该死是吧?”卫永昌立即打断沈康乐。
沈康乐皱起眉,道:“卫总,请注意会议纪律,你如果有意见的话,可以在我发言结束之后再提出。”
“我有意见,我意见大的很。凭什么我们的厂子说拆就拆?还没到占着他们地方的时候,靠着他们的厂子都不行?简直跋扈。铝箔也是,我们专门把生产线建到西乡开发区的,之前平江市要我们,我们都没有过去。现在倒好,他还挑三拣四起来了?全国一流的生产线啊。”卫永昌的资格更老,大声说话近似狂吼,竟然没人管得住。
沈康乐只能等他说完,道:“卫总,一个针头厂,一条铝箔生产线,怎么就到了生死攸关的地步了?西乡开发区内严控污染,这是早就规定了的事,平色先建针头厂,再建生活锅炉,本来就是违反规定的。”
“违反规定?违反规定的工厂多了,你沈处长都要拆吗?你如果要拆,我现在就列一个名单给你。”卫永昌气势汹汹,他也的确是很有底气的,中国的事情就是这样,不闹不成样,闹了以后才是自己的。
而且,卫永昌的话也不能说错,国内的法律法规向来如此,总是划出线来,却不加监管或执行,使得各家企业渐渐的越线而行,到了需要执行的时候,不管抓哪一家都没有抓错的。
以针头厂的违规来说,说破天去,也没有拆掉的理由。
这时候,宋厅长就摆了摆手,道:“老卫,不要这么咄咄逼人。针头厂要拆,是省里领导决定的,到时候,给你们重建一个,这不是说好的吗?”
“重建是必须要重建的,但华锐也不能一声不吭,不闻不问吧。我们这么多工时用掉了,就没有一点补偿,也不合适吧。”卫永昌哼哼着,像是一头发怒的公鸡。
沈康乐将话题给接了过来,道:“补偿是补偿,厅里可以代替你们去谈。但是,你们要挟华锐,把持铝箔的供应,这个怎么可以。”
卫永昌放声道:“什么叫把持铝箔供应?沈处长,你这么说,就太不公平了……”
“我赞成沈处长的话,平江有色金属公司,就是想要把持铝箔供应,并以此要挟香港华锐制药厂。”说话的,却是一把推开了会议室门的杨锐。
与杨锐同行的还有关志勇,他向周围拱拱手,笑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们接到通知来冶金厅开会,结果来的晚了,不好意思啊……”
卫永昌的脸色刷的就变了,一个会议室里的其他人就开始进入看戏模式和深思模式了。
“不好意思,听到卫经理说的话,有点忍不住啊。”杨锐笑了笑,再和宋厅长打了招呼。
宋厅长点点头,道:“我邀请了杨顾问来参加今天的会议。杨顾问,关主任请坐。”
“宋厅长,这是我们冶金厅自己的会议,请两个外人来是什么意思。”卫永昌极其不满,干脆就是大吵的样子。
“卫经理稍安勿躁。”宋厅长和煦的笑着,脸上看不出生气的样子。
一个巴掌拍不响,宋厅长不接茬,卫永昌就没有吵闹的借口了,他自然而然的将目光看向杨锐。
“我今天来,是想带给大家一个机会。”杨锐微微笑着,面向卫永昌道:“众所周知,平江有色金属公司提出了一个我们无法接受的条件。因为是无法接受的条件,所以,我就通过省府,请求参与到大家的这次会议中来,希望能够找到一个,双方都能够接受的条件。”
卫永昌呵呵一笑,鄙视的看向杨锐,道:“不管你是私下和我们谈,还是公开谈,我们平色的要求都是不变的,你愿意接受就接受,不愿意接受,就滚!”
说到最后两个字,卫永昌爽的不行。
宋厅长和关志勇微微色变,但都没说什么。
杨锐亦是深深的望了他一眼,再缓缓道:“我是想和在座的其他人谈,并不是想和平色谈,卫经理,你有点自作多情了。”
卫永昌一愣,转瞬又是一个白眼,道:“你们还说要0.02的铝箔?在座的有一个算一个,谁能提供?不用0.02就是0.03,0.04的铝箔,有人能提供吗?”
说完,卫永昌哈哈的笑了起来,道:“你还不如用铁皮包药片呢。”
也不怪卫永昌嚣张,他们在河东省内就是最大的精炼和有色金属产品生产商,像是铝箔这种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门类,正是他们的专精。就是省外的大型国企,比他们也领先不了太多。
其他公司的负责人的表情各异,总归不是太自然。
在技术和生产领域,他们的确不是卫永昌的对手,而大部分人,甚至都没有接触过铝箔生产线。
杨锐任由卫永昌狂笑,等他的笑声停下了,房间内重归安静了,才道:“我知道0.02以下的铝箔生产线,目前在国内还比较少见,正好华锐制药有这方面的关系,我们计划引进一条,交给在座的一家工厂,进行协议生产。”
卫永昌的笑容,猛的就收敛了。
不等众人询问,杨锐紧接着又道:“华锐制药会垫付生产线的钱,另外,也会尽量介绍一些客户,受让生产线的工厂,只要安心生产,定期归还垫款就行了。”
此言一出,别说是在做的国企负责人了,就是宋厅长和关志勇的心脏,都怦怦的快跳起来。
……
第1150章 活力
垫付机器,定期还款的模式,在资本主义国家,其实是相当普遍的,尤其是在资本不发达的年代里,更是经常。
要说使用这种模式最娴熟的,应当是工业化初期的日本。
曾经的日本是一个很穷的国家,而且社会分化的很严重,财团、企业主和贵族们,拥有大量的财产,普通人和小武士们资金匮乏,在这种环境下,要像欧美那样发展工业,是很困难的,尤其是小公司,基本很难得到银行的自助。
于是,垫付机器的模式就大行其道了。
而且,不像是普通人想的那样,由机器生产厂商垫付机器那等于是欠债,在工业化初期,重工业企业也是很缺钱的,机器的销路又很好,根本不会允许这种行为,所以,垫付机器的债方,往往是受让方的客户。
换言之,就是客户有了需求,而上游工厂或者作坊无法达成的时候,客户干脆自己出钱,帮助工厂或者作坊升级机器,并继续从工厂拿货。
对中国人来说,这是一种比较奇特的行为。
这就好像是一家出售五金件的超市,觉得某厂的水龙头的公差太大,他的做法不是寻找另一个水龙头生产商,而是拿钱出来给水龙头工厂买机器,并且继续从他们那里购买水龙头。
这种模式是一种很日本的模式,需要双方有强烈的互信。
而在1986年的河东省,杨锐对于国企,还真是有着相当的信任的。
一方面,他姥爷一家都在国企内,虽然没有多大的实权,但有个风吹草动的,他都能收到消息,再者,他通过段家,也对河东省内的国企,有一个大致的了解,知道谁可资信任,知道谁不可信任,知道谁能有限信任。
另一方面,现在的国企还是无限责任制。不像是后世遍布全国的有限责任公司,经营不善动辄倒闭,机器查封银行清空。现在的国企是做不到这一点的,冶金厅下属企业由冶金厅兜底,冶金部下属企业由冶金部兜底,理论上是没有倒闭清账的说法的。
当然,真遇到倒霉的情况,要不回钱也是可能的,但是,垫付机器的做法,原本就不是什么稳妥的经营手段,它的目的,只是为了保证自己公司的经营持续性而已。
一条铝箔生产线价值上百万美元,但相对于华锐制药厂的总投资,根本是不值一提。
何况,杨锐购买的同样是二手生产线,只是生产标准更符合本厂而已。
不过,此时根本没有人在乎生产线是二手的还是八手的。
在杨锐将写有技术参数的小册子,发给众人之后,连珠球似的提问,已经一个一个的追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