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

　　沉默的上楼。

　　沉默的开门。

　　沉默的走进房间。

　　沉默的坐下。

　　李谦走后，母女三人没有任何一个人主动开口说话。

　　王靖雪走在最后，负责关门，自然也是最后一个坐下。

　　五味杂陈。

　　她当然知道妈妈这是在帮自己，虽然她好像是什么话都没说，但恰恰如此，反而会给李谦极大的压力。虽然对于一个心智成熟的男人来说，不要说只是可能的未来岳母，即便已经是岳母，也没什么可怕的，也未必需要讨好什么，但哪怕只是出于心疼妻子，哪怕只是为了不让妻子站在中间左右为难，对岳母，就肯定会忌惮三分、再尊敬三分。

　　而李谦，显然是很疼小露的，虽然她并没有答应嫁给他。

　　以李谦的心性来说，想必他宁可牺牲一些利益，也会答应替自己做专辑了？

　　而只要他点了头，只要他同意亲自操刀了，那么王靖雪丝毫都不怀疑，就在下一张专辑，五行吾素组合肯定又能卷土重来，或许重现今年年初那时候的无上风光还有点不太容易，但新专辑再卖个四五百万张，想必问题不大。

　　这并不是她对自己、对五行吾素里的姐妹几个有信心，而是对李谦有信心。

　　然后，五行吾素重新崛起，自己身为其中的一份子，当然会有莫大的好处。

　　更大的名气，更多的收入，更高的待遇。

　　这一切，都会随之而来。

　　但是……这样子做，真的可以吗？

　　坦白说，在李谦来之前，王靖雪就已经知道自己的妈妈把李谦叫来是什么意思，但是在那个时候，让她自己狠下心来回绝妈妈的好意、阻止她，她却又无论如何都狠不下心来。

　　她性子冷淡孤介，但不代表她不喜欢走红之后所带来的那一切，要不然，当初她又怎么会选择了从事歌手这个行当？

　　所以，妈妈让小露打电话给李谦，她想要阻止，但没有阻止，所以，李谦来了，她想要说什么，但是没有说，所以，哪怕是在厨房里跟妈妈一块儿做菜，她也还有机会阻止一些什么，但她还是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

　　私心里，她既盼着李谦能直接回绝，好让妈妈、让自己和小露，不欠他这一份未来几乎还不上的恩情，但不得不说，她内心又总是会忍不住隐隐有些期盼。

　　或许……或许……或许李谦本来就是打算要帮五行吾素做专辑的呢？或许他其实只需要顺水推舟就可以了呢？或许他其实并不为难呢？

　　然后，妈妈什么都没说，然后，李谦走了，然后，她明白了。

　　事情已经过去了。

　　不管李谦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但妈妈的压力已经施加出去了。

　　而很大的可能……以李谦的聪明和“周到”，明天，五行吾素组合新专辑的事情，大概就会有个准确的消息了。

　　但这个时候，她却突然觉得自己想明白了。

　　走进房间，她沉默地坐下，抬起头来，看了自己的妈妈一眼，见她也正面色平静地看着自己，王靖雪咳嗽了一声，说：“妈，以后我不希望你再插手我的事情。”

　　陶慧君似乎早就料到了她会这么说，闻言笑笑，说：“怎么？我做错了吗？”

　　王靖雪虽然性子孤傲，但自小就尊敬自己的妈妈，要她张口说自己的妈妈错了，显然不太容易，但这个时候，她低头片刻，再次抬起头来时，目光却无比的坚定，“我知道你是在为我考虑，可是，我不需要。”

　　陶慧君闻言眼睛眯了一下，“真的不需要？难道非要等你真的走投无路了，才需要？如果你不需要，那么身为一个歌手，你现在为什么会闲散成这样？”

　　然而王靖雪似乎是丝毫都不为所动，只是平静地道：“明天我会跟公司提出申请，退出五行吾素组合。我也会给李谦打电话，告诉他这件事。”

　　陶慧君闻言只觉得额头上的筋猛地一跳，她当即霍然站起，“你敢！”

　　顿了顿，她深吸一口气，回身坐下，却还是忍不住伸手指着对面的王靖雪，“你……看来你还真觉得我来这一趟是多余？你以为我请李谦吃饭，让他主动低个头来帮你们一把，是我多乐意的事情？我告诉你小雪，你不用跟我耍你的大小姐脾气，这件事情我做了，我欠他李谦一个人情，这个我心里有数。但这份人情最终还是给你的，至于要不要这份人情，你自己好好考虑，你要真的是觉得不屑于妈妈这么做，那你就……不过你要想清楚了，退出五行吾素组合，你去做什么？你能做什么？”

　　王靖雪闻言低头想了想，抬起头来与自己的妈妈对视着，目光平静，“这是我自己的事情。妈，我还是那句话，以后我的事，你就不要再插手了。”

　　陶慧君闻言深吸一口气，突然不说话了。

　　片刻之后，她才再次开口，“你想好了？退出？”

　　王靖雪点点头，“我会给李谦打电话的。”顿了顿，她又说：“他是喜欢小露，甚至想娶她，但是，他喜欢的只是小露，而且他喜欢小露，也并不代表他就欠咱们什么。尤其是，他更不欠我，是我欠他！所以，我不能让他为难。”

　　陶慧君闻言再次深深地呼吸，她似乎想说什么，但又暂时没能理清头绪，所以眼睛不住地眨动，面色也是说不出的沉郁而冰寒。

　　这个时候，从进了房间就一直乖乖地坐在两人中间的王靖露却突然抬起头来，她微微仰着脸儿，谁都不看，只是看着对面的电视机上方雪白的墙壁。

　　目光茫然，浑无焦点。

　　“所以，李谦就会给姐姐她们那个组合做专辑了是吧？”

　　陶慧君和王靖雪母女俩齐齐扭头看向她。

　　深吸一口气，陶慧君放缓了口气，道：“小露，妈妈知道这样做会让李谦为难，妈妈知道你肯定不愿意让妈妈这么做，但是，妈妈真的是必须帮你姐姐一把，你也知道她现在有多难。你从小就那么懂事、那么听话，妈妈相信你肯定能理解的，对吗？”

　　王靖露扭头看了陶慧君一眼，眼神很奇怪。

　　“我是会嫁给他的！”她说，然后再次扭头看向雪白的墙壁，目光也恢复茫然，只是缓缓地说着，如呢喃，如絮语，“以前我不知道，或者说，是我总在下意识地不愿意去想这些事情，总觉得我们还都年轻得很，结婚这件事，还是可以再拖一拖的，而且，他那么厉害，一下子就蹦到了那么高，我心里总是想着也能做出一点成绩来，至少不要比他差的太多，但是现在……我确信，我是会嫁给他的！随时、下一秒，都可以！”

　　王靖雪和陶慧君都是忍不住愕然地看着她，似乎是从没想到，小露居然会在这个时候、突然说出这样的一番话来。

　　而这个时候，王靖露收回目光，低头看着面前的茶几，“谢谢你，妈，今天晚上，你让我突然明白了很多事情，突然就懂得了很多事情。”

　　顿了顿，她突然笑了笑，镜片下的眼睛微微眯起，有一抹说不出的甜美的笑意，“我知道，他很疼我，用尽一切的疼我！哪怕像你说的，作为他的女朋友，我居然对他的事情一直都那么的不关心，哪怕他几次三番说起想要跟我结婚，都被我拒绝了，他依然很疼我，很宠我！所以，你都这么做了，我敢肯定，哪怕他本来很不愿意，哪怕他会丢掉一些面子，哪怕他会损失再多钱，但他肯定还是会答应的。”

　　“但是……”第一次，她终于扭头看向陶慧君，问：“妈，当年你跟爸爸谈恋爱的时候，如果姥姥做了类似的事情，你觉得，你会怎么做？”

　　陶慧君闻言愕然，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但这个时候，王靖露却笑笑，脸上有些难以描绘的、只属于小儿女的腼腆，但她说出话来，却是丝毫不见腼腆，反而是一种说不出的斩钉截铁。

　　她说：“李谦不会给五行吾素做专辑的！”

　　王靖雪还好，只是有些吃惊小妹突然的强硬，但陶慧君却是不由愕然地看向她，张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却又偏偏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而这个时候，王靖露扭头看向姐姐，说：“姐，谢谢你，谢谢你这么为我、也为他着想！但是……对不起！以后，或许他还会给你们做专辑，也或许他不会给你们做专辑，但那只是、也只能是出于他在商业上的考量，与其他的一切都无关。尤其是，必须跟我无关，我不会、也不能让我这边的因素，影响到他对一些事情的判断。”

　　顿了顿，她又羞涩地笑笑，“因为，他是我男人，对吧？”

　　王靖雪点点头，一如既往的平静，只是说：“好。”

　　王靖露就也点点头，羞涩地笑了笑。

　　然后，她掏出手机，就在妈妈和姐姐的注视下，拨出一个号码。

　　“喂，你睡了吗？嗯，没事儿，你开车过来接我一下呗，我今晚，想去你那边睡。”

第24章 所谓幸福

　　夜，灯光雪亮。

　　陶慧君就这么面无表情地坐在沙发上，看着王靖露用不到十分钟的时间，就把自己的小旅行包收拾了出来。

　　王靖雪在沙发的另一边，站着。

　　正是夏天，王靖露在这边也本来就没有多少东西可拿，简单的几件替换衣服就足够了。

　　她把东西收拾完，就拿着旅行包，走到陶慧君面前，羞涩地笑笑，说：“妈，那我走了啊！”

　　陶慧君看着她，问：“很生妈妈的气？”

　　王靖露摇摇头，说：“没有。但我知道，我必须做点什么。”

　　陶慧君缓缓点头，片刻后，又问：“想好了？”

　　王靖露点头，“想好了。”

　　陶慧君沉默地点了点头。

　　于是王靖露扭头看向自己的姐姐，王靖雪冲她点点头，说：“等一会儿吧，他还得等一会儿才过来。”

　　王靖露笑笑，说：“我下去等。”

　　说完了，她拎起小旅行包，说：“那……我走啦！”然后扭头换鞋、出门。

　　等她出了门，陶慧君就站起身来，沉默着走到窗前，面无表情地往下看。

　　很快，王靖露就走出了楼道，一个人孤孤单单地站在楼前。

　　楼道口的路灯已经坏掉，只稍远的地方有一盏还亮着，但灯光也是昏昏黄黄，把她浮浮浅浅的影子长长地拉开。

　　大约二十分钟左右，楼下响起车子驶来的声音。

　　随后，一道雪亮的灯光转了过来。

　　王靖雪也走到楼前，跟自己的妈妈并肩站着，往下看。

　　车子在王靖雪身前停住，李谦下车，似乎跟王靖露说了几句什么，然后他还抬头往上看了几眼，但最终，沉默片刻之后，他接过了王靖露的旅行包，拉开后门，扔进了后排。

　　临上车前，王靖露抬起头，默默地看着三楼灯光剪出来的两道人影，挥了挥手。

　　然后，她顺着李谦拉开的车门，钻进了车里。

　　车子很快消失了。

　　王靖雪沉默着，转身要走回去，但这时，当她的目光不经意之间掠过自己妈妈的脸，却是不由愣住了。在妈妈脸上，她居然看到了一抹释然的微笑。

　　陶慧君感应到她的目光，转过身来。

　　神情淡然，面容平静。

　　王靖雪微微地眯起眼睛，有些不解地看着她。

　　“妈？”她有些疑惑地开口叫了一声。

　　陶慧君点点头，面带微笑，说：“走吧，咱们回去坐下说。”

　　于是两人回到沙发上，陶慧君看着自己的大女儿，问：“你刚才说想退出五行吾素组合，是真的，还是假的？是不是有别的去处了？”

　　王靖雪沉吟片刻，才缓缓点头，说：“索尼唱片跟我接触过，说让我过去，单飞，他们会对我投入大资源力捧。所以，如果小露跟李谦那边说不好的话，我不会让他俩为难的。”

　　陶慧君闻言笑笑，只说了一个字，“傻！”

　　王靖雪闻言愕然。

　　陶慧君缓缓道：“我刚来到的时候说你那些话，你可能心里不服气，但是妈妈可以告诉你，如果你真的这么做了，就真的是傻！”

　　顿了顿，她道：“我不会唱歌，没做过歌手，但我知道什么是人情世故，虽然自从跟你爸爸结了婚，我就没有出来工作过了，但是人心这个东西，到什么时候都是不会变的。复杂，而又简单。就说你，我不知道索尼唱片是家怎么样的公司，也不知道他们的话对你有多大吸引力，但是我却知道，这家公司要挖角你，绝对不是因为你现在的资历和实力！”

　　王靖雪闻言，再次愕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