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只需要谁先主动勾一勾手指,大家马上就会回到那疯疯癫癫的小时候。
然后,两个人读同一所小学,又读了同一所国中,又读了同一所高中。
应该是……中考之后吧,记得那一天天气是阴沉沉的,一副似乎要下雨但就是憋着不下的样子,天气很热很闷,他打了篮球回来,怀里抱着球,汗水淋漓的骑着单车回来,她也正好和几个同学一起去大明湖呆了一天回家,大家几乎是前后脚骑车进小区,又前后脚来到楼道前,他锁车,她也锁车,他上楼,她也上楼。
他在前头,她在后头。
她似乎都能闻见他身上传来的那种强烈的汗味。
他突然说:“你高中准备读哪里?”
“十三中吧,我爸爸说的。”她说。
他“嗯”了一声,没说话。片刻之后,她就问:“你呢?”
“我也十三中,也是我爸说的。”他回答道。
她“哦”了一声。
这次换他说:“咱们都好久没一起玩了,是吧?”
她先是点点头,想起来自己站在他身后,点头他也看不见,才低低地“嗯”了一声。
然后,就到了彼此的家门口。
三楼,真的是太矮了。
但是,真到了家门口,两个人却不约而同的站住。
他回身,她也回身,彼此简单地对视一眼,她很快就转开目光。
这时候他说:“天真的好热,据说今天有三十五度呢,我觉得风扇底下也不凉快,反倒不如楼顶,只要有风,就会很凉快。”
她“哦”了一声。
他不说话了,她也不说话。
两人静立片刻,又是他先开口,“那,我先回家了。”
她点点头,“嗯,我也回家了,再见。”
“再见。”他说。
再然后,大约过了二十分钟,他上了楼顶天台。
又过了十分钟,她也上了楼顶天台。
他们之间很奇怪,似乎并没有太多的话题可说,就大家都沉默着。偶尔他想办法提起一个话题,往往也是他说几句,她“嗯”一声,或者“哦”一声。
那天真的很热,楼顶也一样没有风。
但事实证明,他并没有骗人。
楼顶上只有有风,的确是比风扇要凉快多了、也舒服多了。
当然,大风之后,就是电闪雷鸣,就是倾盆大雨。
两个人先是迎着风展开双臂,纷纷露出肆意的笑容,然后又惊慌失措地躲回楼道里。
只是,从那一天开始,他们就变得越来越默契。
或者说,是重新恢复了那一份默契。
隔三岔五,两个人就会到楼顶去待一会儿,有时候他去,她没去,有时候他没去,她去了,但是没关系,即便两个人同时在,他们也并不会聊太多话,似乎所有的话,都在小时候那几年疯疯癫癫的奔跑与笑闹中说完了、说尽了,他们已经不需要再说了。
所以,只需要趴在防护墙上静静地吹一会儿风,就很好了。
再然后,等大家都有了手机,就更方便了。
他想见她了,就给她发短信。
她想见他了,就也发短信。
他的短信很简单,往往就俩字:楼顶。
她的短信更简单,就一个空格。
那个时候,他们偶尔也会闲聊几句,却从不聊学校啊、学习啊之类的,他会说起最近看了一本武侠小说多么多么好看,她就会说今天买了一条裙子,好漂亮好漂亮,好喜欢好喜欢。
然后他就说,那好啊,明天去学校穿给我看看吧,我把小说给你看。
她就说好。
然后话题就延伸开一些。
他的爸爸妈妈,还有她的爸爸妈妈,和姐姐。
再后来,还有她的小妈。
再再后来,对面五楼刚结婚的那小两口会吵架、会打架呀,一楼老太太养的那条狗叫贝贝呀,等等等等……她的姐姐终于出专辑了,虽然是和其她四个女孩子一起,他们这些男生老师喜欢盯着齐老师看……诸如此类。
当然,更多的时候,还是沉默。
甚至有很多次,他,或者她先上来,然后另外一个也上来。
彼此没有一声问候,也不打招呼,就各自趴在防护墙上看着远处发呆,谁都不说一句话。
或许十分钟,或许二十分钟,也或许三十分钟,当其中某一个突然回过神来,会说一声,“我要先下去了,今天要早睡”,或者是“我走了,待会儿我妈会找我的”之类,当另外一个点点头,这一个就先下楼。
从头到尾都没有哪怕一点点的交流。
但两个人就是觉得这样很舒服,因此便乐此不疲。
她不知道他是不是会想到其他的事情,比如……两个人的以后,她想他应该也是想过的,因为她知道,自己想过。
但两人从来都不说。
明明很熟悉,偏偏很陌生。
一直到……那一天。
她不知道是受了刺激还是怎样,姐姐非要让她去北京读高三啊,爸爸妈妈明显是有意撮合自己和那个赵毓敏啊,之类的,反正她突然觉得有点慌了。
于是她想:不能再继续这样下去了。
想着想着,未来就已经近在眼前了啊!
所以,她说:你不能不管!
所以,第一次的,他说要去看电影,她就也非要去。
第一次,他们一人一只耳机,同时听着从同一个随身听里播放出来的同一个声音。
第一次,他们并肩坐在电影院里,看着画幕上的同一部电影里的同一个画面。
第一次,不,应该说是在重新恢复交流之后的第一次,他们居然在一天之内说了那么多话,而且,他们居然在一起呆了整整一天的时间!
没有说喜欢,没有说爱,没有接吻,甚至……没有牵手。
有好几次,她曾故意把手臂摆动得离开自己的身体,一边期待着两手相撞之后那片刻的体温,一边强自按捺下内心那砰砰的剧烈的跳动声。
那是一种让人快要窒息的感觉。
有时候,是她的手,碰了他的手。
也有时候,是他的手,碰了她的手。
她不知道他是不是有意,但她很肯定的知道,自己是。
谁都没有说什么,甚至谁都没有表现出什么,但就是……好幸福。
在电影院里,她抱着他买的爆米花桶,偶尔往嘴里塞一把,然后拿胳膊碰碰他,他就也伸手抓几个塞到嘴里。
他的眼睛始终紧紧地盯着画幕,眼睛明亮而犀利,眉峰微微蹙起,似乎在想着什么严肃而重大的问题。
她就看一会儿电影,看一会儿他。
回来之后她甚至想,如果没有其他事情来打扰,光是那一天,已经足够让她回味好久好久了。——或许对他来说,也应该是一样的?
想起这些,她脸上就再次露出甜美的笑容。
……
厨房里,王靖露的妈妈听着客厅里那完全凌乱到不像话的钢琴声,尽管很忙,还是不由得回身向这边看过来。
然后,她看到了女儿脸上那种发自内心的甜甜的笑容,突然就想起了自己刚认识她们姐妹俩的爸爸那时候。然后,她不由得就叹了口气。
“小露,准备吃饭了!”她喊道。
第17章 花褪残红青杏小(下)
两荤两素,外加一碗蒸丸子。
母女俩一人一小碗米饭。
王靖露的妈妈叫陶慧君,今年四十六了,但看上去还不到四十岁,她虽然并不如两个女儿那般的漂亮,但人到中年,看上去仍是秀气中略带惊艳的一个人,性格温柔平和,平常话不多,有一手好厨艺。
相比之下,王靖雪的性子有些强势,王靖露就比较像她。
甚至,连母女两人吃饭的动作都几乎是一套程序培养出来的,一小口、一小口的,细嚼慢咽……一碗蒸丸子几乎大半都进了王靖露的肚子,但她的嘴唇却始终是干干净净的,不见丝毫油腻。
吃饭期间,母女俩谁都不说话。
等到吃完了,陶慧君给两人各盛了一碗汤,自己却只是端起碗来喝了一小口,然后便只是笑眯眯地看着女儿喝汤。
“还有三四周就要期末考了吧?开始复习了?”她开口问。
“嗯。”王靖露点了点头。
陶慧君就笑笑,不说话了,拿汤匙喝了两匙汤。
“吃撑了!”王靖露小孩子一样伸手拍拍自己的小肚子,甜甜地笑着埋怨,“妈你以后不要给我蒸丸子,每次我都管不住自己,会吃那么多,以后会胖的!”
陶慧君就笑笑,说:“不会胖的,你跟你姐都像妈妈,你看,妈妈就没胖。”
王靖露就摇头表示不信,“上次姐姐回来都说我快吃成小猪了。”
陶慧君笑笑,顿了一下,说:“小露,今天上午,你爸回来了一趟。”
王靖露闻言突然紧张起来,“是不是她……又要闹什么?”
陶慧君笑着摇了摇头,伸手过去隔着桌子握住女儿的手,说:“你爸主要是跟我说了些跟你有关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