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抉择
“浩浩,你给我站住!”
沈建国厉声喝止儿子,怕儿子有个三长两短,接连不断走霉运,这个家再无法承受多余的伤害和打击。
沈浩咬着牙戳在院门口,明白自己受伤或伤着别人,都可能成为压垮这个家的最后一根稻草,可他不甘心呀!
“浩浩,给妈过来。”赵慧虚弱呼喊儿子。
沈浩心底仅存的倔强崩塌,快步返回到母亲身边,抹去母亲面庞的泪珠,哽咽道:“妈,别担心我,我已经长大了,懂事儿了。”
赵慧微笑点头,费力站起,由丈夫儿子搀扶着回屋,事情告一段落,在张大妈号召下,邻居你一百我二百,凑一千多块钱,送到沈建国手上。
沈建国不要,奈何盛情难却。
“就当借大家的,我们先收下,这些年,街坊领居没少照顾我们,我们两口子真不知该怎么谢,该怎么回报。”床上半躺半坐的赵慧紧握张大妈的手,流露七分感激三分对生活的无奈。
“我们帮不上大忙,尽点薄力,哪用谢,你安心养病,你家浩浩懂事,学习那么好,你和建国有盼头,千万别灰心。”张大妈语重心长安慰赵慧。
赵慧瞥一眼站在床边的儿子,冲张大妈微笑点头,久经残酷现实摧残折磨,儿子已是她唯一的希望。
不求母凭子贵,只求儿子远离她和丈夫所遭受的苦难。
张大妈离开后,赵慧拉住儿子的手,眼含热泪道:“浩浩,好好学习,长大考个好学校,只要你有出息,妈妈这辈子受什么罪,无所谓。”
沈浩重重点头。
“去,帮你爸做饭,妈睡一会儿。”赵慧爱怜地摸摸儿子后脑勺。
沈浩嗯一声,去外屋帮忙。
沈家这两间房分里外屋,里屋是一道布帘隔开的俩卧室,外屋集厨房客厅餐厅于一体,全家最大件最值钱的东西,是外屋那台二十九英寸彩电,大尺寸平板电视泛滥的年代,这玩意称得上古董。
外屋,沈浩帮父亲做饭。
里屋,赵慧回味近几年的辛酸生活,愧疚,自责,若非患上肾衰竭,每月最少做三次血液透析维持生命,这个家不会像现在这样艰难,拖累着丈夫,亏欠着儿子,如此苟活有什么意思?
该下决心了。
赵慧深吸口气,压抑心中悲情,不叫自己哭出来,左手伸入床垫下,摸出一小袋东西毒鼠强。
毒性远比农药敌敌畏强。
赵慧扯开包装袋,心一横,猛地抬手,要往嘴里灌药,一死百了,不再受罪,丈夫儿子也能生活的好些,值!
“妈,你吃啥?”沈浩端着煎好的中药进来,察觉不对,丢掉盛药的碗,箭步冲到床边,及时夺下母亲手里的东西。
毒鼠强。
沈浩瞧清楚包装袋上的文字,明白过来,急道:“妈,你不是说要看我长大成人,看我以后多有出息,怎么能骗我?”
外屋做饭的沈建国听到动静,跑进来,瞅着儿子扔地上那袋毒鼠强,心中了然,赶忙把东西清理的干干净净,而后坐床边安抚老婆。
赵慧双手擦抹着脸上泪水,泣不成声道:“建国……浩浩我真不想活了。”
“别说傻话,我和浩浩离不开你。”沈建国泪眼巴巴,近乎哀求,怕外柔内刚的老婆今后继续做傻事。
“妈,你对我说的那些还算不算数?”沈浩质问母亲。
赵慧流着泪点头,不想儿子再失望,沈浩扑通跪床前,赵慧一愣,不知所措。
“妈,我发誓,等我长大,一定让你和爸过上好日子,风风光光,谁都不敢小瞧咱们,不敢欺负咱们,现在,我只求你好好活着,等那天到来,如果你以后还要寻死,我就陪你一块死。”
沈浩这番话刺中赵慧心底最柔软的地方,使劲儿把儿子拽怀里,哭着说好,沈建国也忍不住落泪。
当晚,一家三口难得聚一块儿吃晚饭,有说有笑,但沈浩仍感受到父母内心的忧虑与压抑。
出租车被扣,不仅断了全家唯一经济来源,还承担着每日高额的份儿钱,过两天妈妈又得做透析,钱从哪来?
借,绝对借不到。
家里债台高筑,能借的,借遍了。
整整一夜,沈浩为本不需十三岁孩子纠结的问题而绞尽脑汁。
光凭读书出人头地、改变命运,至少十几年后的事儿,且充满不定因数,他等不了,刻不容缓的当下,须剑走偏锋。
第二天大早,天不亮,沈浩洗漱完,踏着积雪去学校,路上,他用那部iPhone3G手机,发出条短信:中午,到十三中门口,我跟你走。
……
上午四节课,沈浩认认真真上三节,并把去年生日爸爸送他的钢笔,当圣诞礼物送给何媛。
这支赞新钢笔他一直不舍得用,昨晚没心情为何媛做礼物,只好忍痛割爱,瞧何媛很开心收好钢笔,觉得这份礼送的值,即将与何媛分别,啥时候重逢,说不准,兴许再也见不着,愿这支钢笔多陪伴她几年,不至于很快忘记自己。
沈浩表面如常,内心思绪纷杂,幼小心灵中充斥惆怅和伤感,直至抱着厚厚作业本的数学课代表走进教室喊:“沈浩,徐老师让你去办公室。”
眼看上英语课,徐老师居然叫他去办公室,有些反常,难道是没来上学的王志强使的幺蛾子?
终归是怕老师的好孩子,沈浩难免忐忑,离开教室,来到楼道尽头的办公室,正要喊报告,几位掐着点上课的老师陆续走出。
沈浩向熟识老师问好之际,趁机往里瞅,王志强不在,王志强的父母不在,诡异的是何媛的爸爸正和徐老师交谈。
何媛父亲面色凝重道:“徐老师,现在孩子早熟,我不是小题大做,是担心长此以往,俩孩子真搞出点啥,影响了学习。”
徐老师笑道:“沈浩,何媛,全年级的尖子生,都很懂事,你不能因为突然接到个告状电话,就确认他们早恋,否定他们。”
何媛父亲道:“我还是希望徐老师能把媛媛和那孩子的座位调开。”
徐老师笑着点头:“这个……我理解,也赞同,以防万一嘛。”
办公室门口,沈浩大声喊报告。
第五章 思念
“沈浩,听叔叔的话,把心思全用学习上,别对媛媛有乱七八糟的想法,你们还小,谈恋爱搞对象,没用,就算以后长大,你和媛媛也不是一路人,听说你家条件很差,想来你是你爸妈唯一的希望,你不努力干正事,哪行?”何媛父亲何长青语重心长。
徐老师却听出对沈浩一家的小觑,蹙眉,她对学生一视同仁,从不以家庭条件划分层次论亲疏远近,况且特喜欢沈浩这孩子,学习好,懂事,各科老师赞不绝口,还通过几次家访了解到这孩子的辛苦和不易。
小小年纪照顾卧病在床的母亲,帮父亲撑起一个家,这么好的孩子,谁有资格瞧不起?徐老师拿起保温杯,慢条斯理喝口水,对何长青道:“沈浩一直比较努力,我的学生和其他代课老师有目共睹,比起大多数家境好的孩子,强不止一点半点。”
何长青尴尬一笑,道:“我是怕这孩子一时糊涂误入歧途。”
“叔叔,我懂你的意思,我配不上何媛,也从没痴心妄想,我俩真没啥,纯纯粹粹的同学关系,我保证,从现在起,我会离何媛远远的,绝不影响她。”沈浩一脸认真说完,又向徐老师道别,不待徐老师说什么,毅然转身离开。
徐老师和何媛父亲全愣住。
从小受尽白眼,常常被有钱人家孩子讥讽嘲笑的沈浩,并未对何媛父亲的话耿耿于怀,平心静气上完上午最后一节课。
校门口。
白色保时捷卡宴和黑色奥迪Q7一前一后停路边,很是惹眼,卡宴副驾驶位,鼻青脸肿的王志强发现随人流涌出学校的沈浩,眼里满是怨毒恨意,急不可耐道:“妈,就他找人把我打成这样。”
驾驶位坐着个衣着华贵的美艳女人,秦岚,曾是西京有名的尤物,要脸蛋有脸蛋,要身材有身材,追求者多不胜数,如过江之鲫,最后迫于王力的威胁和恶名,嫁给王力,有了儿子王志强。
王志强昨个儿挨打,伤的不轻,从小溺爱儿子的秦岚多么心疼,多么恼怒,可想而知,今天她亲自赶来,要让欺负儿子的小王八蛋知道后果多么严重。
秦岚扭头吩咐车后座的汉子“老黑,看到小强指的小崽子了吧,连他父母揪出来,一块收拾。”
“嫂子你瞧好吧。”
绰号老黑的壮汉狞笑,推门下车,冲后边Q7招招手,Q7四门全开,跳下五个体格壮硕煞气外露的青皮汉子。
穿黑色皮风衣留着郭德纲发型的老黑带领哥儿几个,大摇大摆逼向沈浩,混迹学生中的沈浩察觉危险来临,不慌不忙止步,凝视来人。
小兔崽子居然不跑老黑颇为意外的笑了,到底是毛没长齐的小孩子,不知天高地厚、社会险恶。
滞留校门口的家长、学生、老师,察觉气氛不对,纷纷侧目,校门口维持秩序的两名老师硬着头皮上前询问,得知来的是王力的人,当即蔫儿了,不由自主退开。
王力。
西京排的上号的猛人。
市井小民打心眼里畏惧的凶神恶煞。
部分热心肠围观者不禁替年幼的沈浩捏把汗。
卡宴车内,王志强看死人似的看着势单力孤的沈浩,恨恨的表情中多了些许得色,也是这犊子今儿上午给何媛她爸打电话,加油添醋讲述沈浩何媛如何早恋。
就在沈浩握紧双拳准备拼的时候,刺耳急促的汽车鸣笛声驱使围观人群躁动挪步,让一辆黑色加长悍马缓缓接近校门,停在沈浩身侧,昨天跟沈浩过招的平头汉子下车,小跑至后部车门旁,拉开车门。
李乐天一只脚迈出的瞬间,平头汉子恭恭敬敬弯腰喊:“天爷。”
不明就里的人们诧异之余揣测来人何方神圣,卡宴车内的王志强脸色骤变,与此同时,正要收拾沈浩的老黑等人面面相觑。
李乐天半眼不多瞧老黑几人,无视围观的家长学生老师,径直走到沈浩面前,笑呵呵问:“你小子确定跟我走?”
因李乐天及时现身暗松口气的沈浩点头,稍做犹豫,道:“不过……你必须帮我办几件事。”
李乐天乐了,太久没人敢和他谈条件、讨价还价,近十年无论是谁,对于他的予取予夺,要么顺从,要么灭亡,这霸气男人笑道:“说,什么事儿?”
“我妈得了肾衰竭,医生说最佳治疗方案是换肾,血液透析治标不治本,只是做换肾手术的费用太高,需要你帮忙,还有……我爸被人冤枉”
“小事情,我帮你解决。”
李乐天不等沈浩说完,豪爽应下。
“还有呢我怕我走后,他们去欺负我爸妈。”沈浩指着老黑几人,着急补充,怕这位不知哪里冒出来的牛叉师兄只答应前两件事。
“没了?”李乐天问沈浩。
沈浩干脆利落摇头。
“好小子,行!”李乐天轻拍沈浩脸蛋儿,眼中多了抹旁人不易察觉的赞赏,年纪不大,想的全是父母,难能可贵。
众目睽睽,沈浩跟随李乐天坐进加长悍马后座,老黑几人犹犹豫豫,愣没敢轻举妄动,他们可不是刚出道的小混混不知深浅,社会上摸爬滚打这么多年,眼力劲都不差,瞧出李乐天是惹不起的主儿。
人群中,何长青何媛父女俩怔怔凝视掉头驶离的加长悍马。
何媛有种不好的预感……沈浩将离她而去,即使搞不清对沈浩那种惦念、那种欣赏、那种依赖,是不是爱,仍很伤心,想哭。
小妮子魂不守舍随父亲回家,熬过午休时间,来到学校,果然如她担心的那样,沈浩没来上课。
一天,两天。
一个月,两个月。
冬去春来,夏又至。
沈浩仿佛人间蒸发,杳无音信。
何媛为此偷偷哭过几次,后来,有同学议论沈浩让人拐走,揣测可能被打残,在千里外某条街或某个商场前匍匐着乞讨,再后来,班里大多数学生忘记沈浩,而何媛始终记得曾经的同桌,每次拿出那支珍藏的钢笔,都黯然神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