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杨志宁看了他一眼,眼神里带着点同情。
他之前本不想说出来的,可大家都盯着他,那种情况下,不说也不行,不说也体现不出向南的修复水平。
再说了,这件银毫建盏修复之前的模样,又不是只有自己一个人看到了,六号修复室里的人都看到了,江易鸿也看到了,还有那些考古人员,也都看到了。
就是可怜了这老毛同志了,非要第一个来看这银毫建盏,看也就看了,非要一副轻描淡写的样子,说这银毫建盏没怎么残损。
他在心里暗道,
“老毛啊,这可不关我的事,要怪就怪你自己之前没清醒地认识到向南的恐怖之处。”
毛志飞不再不说,一脸严肃地将原本已经放回了桌面上的那只银毫建盏,又拿了起来,透过放大镜,一寸一寸地察看起来。
会议室里,此刻很安静,其他人都没说话,心里面却都在暗自庆幸:
幸好之前没随便开口,这话一说出来,就跟泼出去的水一样,收不回来了,那这老脸岂不是被打得“啪啪”作响?
已经不用怀疑了,这只建盏连身为专家的毛志飞拿着放大镜都没看出破绽来,肯定已经达到了无痕修复的水准。
转过念头来,又忍不住感叹,这向南果然是了得,不愧是被称作为“天生的文物修复师”的人啊。
唯独江易鸿,一身轻松地靠在真皮座椅上,手里端着一杯茶,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低头看着茶杯里袅袅升起的热气,就好像那茶水里的茶叶,开了花一般。
“有什么可得意的?”
鲍海一眼就瞥见了江易鸿这副模样,忍不住轻“哼”了一声,心里嫉妒得要命,暗道,
“又不是你教徒有方,而是向南本身天赋惊人。他要是拜我为师,说不定成就比现在还要高呢!”
就在众人心念电转间,那边,毛志飞轻叹了一口气,将那只银毫建盏又轻轻地放回到了会议桌的正中间,一边轻轻摇头,一边略显失落地说道:
“我还是看不出修复痕迹,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
“这是无痕修复技术,莫说你看不出,我们在座的都看不出来。”
故宫博物院古陶瓷修复专家谢家松淡笑一声,开口说道,“这向南早在长安大比时,就显露出了这一手,那时候还有专家质疑,是不是拿错了参赛作品,把一件完整文物装进盒子里去了呢。”
众人听了,都忍不住轻笑出声,会议室里的气氛一时间也轻松了不少。
“行了,都讨论了这么久了,大家也想一想,各自有没有合适的人选来修复这只曜变天目盏。”
江易鸿将茶杯往桌子上一放,沉声开口道,
“虽然在修复技术上,向南已经处于国内顶尖水平,但相对而言,他毕竟接触的古陶瓷器物并不多,在这一方面,他是不如很多资深修复师的。”
“咱们也别只盯着向南一个人,各大博物馆里,残损的国宝级古陶瓷器物多了去了,总不能都让向南一个人来修复。而且,我们的目标,是培养更多优秀的文物修复师,只有队伍壮大了,我们才能拥有应对各种复杂局面的能力。”
“江教授这话在理,大家都推荐一两人合适的人选。”
“南海一号”博物馆馆长何天一直都没怎么说话,这时候也开口说道,
“然后我们博物馆会出面将这些人请来,现场来一场比试,然后由各位专家从中选择一个合适的修复师,来修复曜变天目盏。”
“行,那我就不客气了。”
谢家松笑了笑,说道,“我推荐两个人吧,一个是我们京城故宫博物院古陶瓷修复中心的许弋澄,年纪比向南大四五岁的样子,他祖孙三代都是从事古陶瓷修复,算得上是家学渊源了,年纪轻轻就已经是资深修复师,曾经修复了多件国宝级文物,技术一流。”
“另外一个,则是景市陶瓷修复与研究中心的副主任沈文武,今年五十多岁,去年刚刚获得国家级修复专家称号,景市陶瓷历史悠久,他的水平我也不多说了。”
“我推荐一个吧。”
毛志飞想了想,也开口说道,“我们粤省博物馆的专家修复师邹卫国,六十一岁,修复技术精湛,尤其擅长各种复杂古陶瓷器物的修复,也曾经修复过多件国宝级文物。”
鲍海原本想让自己的学生方文婧来见见世面,可一听其他人推荐的都是专家级修复师,顿时熄了这个心思,他想了片刻,这才笑着说道:
“既然大家都出动压箱底的人才了,那我也只好亮出我们之江省博物馆的底牌了。”
众人一听,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鲍海也笑道:“我就推荐我们博物馆古陶瓷修复中心的专家修复师汤家跃,五十八岁,其他的我就不介绍了,能成为专家的,没有一个是滥竽充数的。”
“既然大家都推荐了,作为东道主的我们,也推荐一个好了。”
杨志宁和何天对视一眼后,也笑着开口,
“也不选别人了,就我们古陶瓷修复中心主任罗建聪好了,他是我们博物馆古陶瓷修复中心两位专家之一,另外一位年纪大了,平日里只带带学生,基本不上手修复文物了。”
“再加上一个向南,那就是六个人了。”
江易鸿点了点头,看了一眼一直没说话的朱峰,笑着问道,“朱局,你有没有合适的人选可以推荐的?”
“我?没有,没有!”
朱峰连连摆手,笑道,“我对古陶瓷修复了解得不多,技术方面的事,听听就好,但我有一个要求,必须要尽最大的努力,将这只曜变天目盏修复好。”
“我们花费了巨大的代价让它重见天日,也要努力让它焕发新生,重现它绚丽夺目的那一刻!”
第306章 风起云涌
“曜变天目盏修复专家会议”结束之后,“南海一号”博物馆副馆长杨志宁便开始紧急运作起来,以博物馆的名义,分别向各个兄弟单位发出邀请,准备将专家们推荐的修复师人选请到“南海一号”博物馆来,进行一场修复师之间的较量,由此来确定,曜变天目盏修复权的归属。
对于这些事,向南一无所知,此刻,他正在六号修复室里拼对粘接一件“外国风”瓷器时,覃小天抱着那只残破的瓷碗找来了。
“向老师……”
来到向南身边后,覃小天迟疑了片刻,看到向南停下来后,这才硬着头皮轻喊了一声。
向南回过头一看,一眼就看见了他手里拿着的那只瓷碗,开口问道:
“配补好了?”
“好了。”
覃小天连忙将手里的瓷碗往前一送,低声道,“向老师,您给看看?”
向南抬头看了他一眼,伸手将瓷碗接了过来,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又用手掰了掰配补的部位,眉头就皱了起来,说道:
“你这配补得不理想,虽然说,配补材料做得厚一些,更利于塑形,哪怕曲面不够,也可以通过打磨的手段,让它达到理想的状态。”
“但是,你这太厚了,你得打磨多久才能够打磨到碗壁那么薄?”
覃小天偷偷瞥了向南一眼,低声嘀咕道:“不是有打磨机吗?”
“打磨机?”
向南眉头一皱,脸色顿时严肃了起来,“打磨机虽然可以快速打磨,但很难掌控到那个度,一旦打磨过了头,那不是白补了吗?”
“而且,你现在是初学阶段,连古陶瓷修复的门都还没有入,我不鼓励你用打磨机来,只有用砂纸打磨,一点一点地去亲身感受,你才能做得恰到好处。”
“向老师,我错了。”
覃小天立刻道歉,说道,“我不用打磨机,我用砂纸打磨。”
“这只碗补得太厚了,你用砂纸打磨,没有半个月的时间,你都打磨不到那么薄。”
向南摇了摇头,拿起碗来看了看,紧接着就转过身,打开打磨机开始打磨了起来。
刺耳的嗡鸣声,足足响了十几分钟,向南这才关了打磨机,拿起碗看了看,这才递给覃小天,说道:
“行了,拿回去先加固处理一下,再打磨光滑,然后上色,上好色,再拿来我看。”
“好的,谢谢向老师。”
覃小天有些垂头丧气,拿着那只瓷碗就出了六号修复室。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向南微微摇了摇头,心里有些不满意,比起康正勇来,这覃小天有些小滑头,做事似乎也不是那么踏实。
如果等一个月结束之后,他还是沉不下心来做事,那要不要带他回魔都继续跟着自己学习,向南还真得要好好考虑一下。
找一个好老师难,实际上,找一个好学生,也很难。
转过身去,向南就将这些杂事全都给抛在了一边,继续埋头做事。
他还年轻着呢,学生以后总会有的,而且,肯定不会少。
……
故宫博物院文保中心大院里,古陶瓷修复中心就在一栋簇新的大楼里。
在一间窗明几亮的修复室里,一位年纪约二十五六岁的年轻人,正忙着修复一件清乾隆年间的米黄釉折腰碗。
这只折腰碗的内壁及足内均施白釉,外壁釉色如粟米,故被称之为米黄釉。
这种颜色,虽然是纯色釉,但对于古陶瓷修复师来说,却最是难以调制,细微的颜色偏差,很难用肉眼看出来。
此刻,这年轻人就是在调制颜料,准备作色。
从他的表情上,就可以看出,他对这种工作,很是得心应手。
就在他调制好了颜色,拿着羊毫笔准备给粘接部位上色的时候,修复室外忽然有人闯了进来,一进门就笑了起来:
“小许,‘南海一号’博物馆出水了一只残破的曜变天目盏,对方邀请你去吃海鲜!”
这年轻人,正是谢家松推荐的人选之一,古陶瓷资深修复师许弋澄。
“曜变天目盏?”
许弋澄眼睛一亮,嘴角露出一丝微笑,“曜变天目盏杭城出土了半只,‘南海一号’也出水了一个残破的,他们肯定不止邀请了我一个人,看来这次有意思了。”
说着,他抬起头看着来人,笑说,“这海鲜,我喜欢!”
……
之江省博物馆。
一位头发些花白,看起来略显老态的文物修复师汤家跃,刚刚完成了一件古陶瓷器物的修复,此刻正慢吞吞地来到楼梯间的吸烟处,掏出一根烟来点着,美美地吸了一口。
文物修复,看起来简单,实际上压力很大。
手底下的文物,不管是书画,还是古陶瓷,大多是价值不菲,一旦出了点纰漏,那造成的损失可就不止是一点点。
所以,每次修复完一件古陶瓷器物,老汤同志都要来到这里,偷偷地吸上一根烟,就当是缓解缓解绷了一整天的神经了。
正抽着烟,楼道里就响起了一个喊声:
“老汤,老汤呢!”
老汤同志一听,赶紧掐灭了烟头,“这儿呢,这儿呢!”
“又抽烟?早晚抽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