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子杰在魔都多留了两天,看了看外滩的夜景,又逛了逛城隍庙,最后还是背着行囊踏上了回临安的高铁。
他还是不忍心离开那家工作了很多年的古玩店,更不忍心炒了那个虽然有些抠门,但在他最困难的时候收留了他的老板,更重要的是,他自己也没有信心。
蹉跎了多年,齐子杰早已不是当年初出校门时,想要仗剑行天下的傲气少年,他早已经被生活磨平了棱角,变得谨小慎微,也变得越加感性。
别人对他的好,他始终记得;别人对他的坏,他笑一笑就忘掉了。
坐在高铁靠窗的位置上,通过厚厚的玻璃,看着逐渐被抛在身后的魔都,和魔都里的人和事,他像是松了一口气一般,整个人一下子轻松了不少。
人近中年,随心就好。
从魔都上高铁时,已近黄昏,等抵达临安后,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齐子杰打了一辆车,本想直接回出租屋,嘴里却不知不觉地说出了古玩店的地址,他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没有再说什么。
离开了一个多星期,回去看看也好。
车子在马路上飞驰,东一拐,西一拐,就开进了自己熟悉的道路上,然后在旧城里一个僻静的小路口里停了下来。
齐子杰付了车钱,将司机找回的零钱小心放好,这才背起行李往古玩店里走去。
古玩店的门面很小,老板一家人都住在店面后面的老楼里,因此一般都要到很晚才会关门。
“小齐?你回来了?”
还没走到古玩店门口,正躲在门外抽烟的老板一下子就认出了他,他将手里的烟蒂往地上一扔,用鞋底碾了几下,然后快步迎了上来,问道,
“还没吃晚饭吧?正好,你嫂子还没收拾呢,你要是不嫌弃剩饭剩菜,就搁家里随便吃点。”
说着,也不等齐子杰答应,就接过他肩膀上的行李,然后拉着他就往家里走,一边走,嘴里还一边说道,
“隔壁店的老刘和小马还说,你去魔都肯定不会回来了,我才不信呢,魔都有什么好的,哪有临安养人啊,你看看,这不就回来了吗?”
这话里,有着一股说不出的亲切。
齐子杰原本有些茫然的心,一下子就安定了下来。
没错,我一直舍不得的就是这种感觉。
我心安处即故乡。
和汪晓鸥的死皮赖脸也要留下来、齐子杰舍不得那种让心安定的感觉不同,杭鸿军就要显得更为纠结一些了。
他既想进向南的工作室,谋一份相对稳定又能提升修复技艺的工作,又担心被拒绝后,自己的脸面会很不好看。
脸面虽然不值钱,但有和没有,相差却很大。
为了参加古书画修复培训班,杭鸿军实际上已经从原先工作的那家古玩店里辞职了,如今他可以说是毫无退路。
杭鸿军并不是魔都人,只是凑巧在魔都工作而已,在一个相对偏远的地方,租了一间不大的单间,里面只有一张单人床,在床对面的墙角下,凌乱地堆放着一堆乱七八糟的杂物。
大多数是书,各种各样的书,然后,还有一些从地摊里淘来的不值钱的破画。
几年前刚刚开始接触古书画修复的时候,他踌躇满志,总算是可以学到一门技术了,不管这技术是好还是坏,自己总能够依靠双手来养活自己。
为此,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将工资的大部分花在了各种古书画修复理论书籍上,偶尔还会趟一趟“鬼市”,捣鼓回来几幅看着很“古老”的残破不堪的画,准备“捡个漏”,顺便也能带回来锻炼一下自己的修复技艺。
只是,这种日子坚持了一段时间,他就坚持不下去了。
倒不是杭鸿军吃不得苦。
他出生在农村,父母都是农民,六七岁的时候,就开始跟着父母在地里玩泥巴了,什么苦没吃过?
他坚持不下去,是因为古玩店里的活儿很多,每天都要忙到夜里才能拖着疲惫的身子回来。
可回来的时候,都已经天黑了,他还能干什么呢?
文物修复,是很依赖自然光的,太阳都下山了,他自然什么都做不了。
每周一天的休息时间,还一定能有时间休息,就算休息,他都恨不得躺在床上一整天,连饭都不想起来吃,哪还有多余的精力在家自己修复残损的古画?
于是,这些淘来的古画,就这么堆在那儿,过了一天又一天。
杭鸿军舍不得将它们丢进垃圾桶里,那可都是花钱买来的,可放的时间越久,就越是不想动它们,于是,只能让他们跟着自己,从一个出租屋,搬到另外一个出租屋,然后又搬到下一个。
整整跟了他三四年,那画芯上的霉菌,一天比一天更严重。
在出租屋里待了整整两天,杭鸿军总算不打算继续纠结了,他要去见一见向南:
“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我怕个卵!”
大不了,再跑一趟人才市场就是了,这年头,只有懒死的鬼,没有饿死的人,我有手有脚,还怕找不到事情做?
恶狠狠地给自己壮了壮胆,杭鸿军洗了个澡,换了一身干净体面的衣服,然后直接就出门去了。
来到工作室里,康正勇有些埋怨又有些无奈地说道:“怎么现在才来?老师上午来逛了一圈就出去了,你在这坐着喝一会儿茶吧,应该很快就回来了。”
“哦,好,小康你先忙,不用管我。”
杭鸿军接过康正勇端过来的茶水,说了一声。
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在这一刻就好像这茶杯的水一样,温度在逐渐消退。
“嗯?是小杭啊,你可总算来了。”
杭鸿军正在忐忑不安时,向南的声音忽然在他身后响起,
“我都以为你要放我鸽子了呢,你再晚一天来,我就打算从外面招一个来了。”
杭鸿军一听这话,还没来得及转身,一直悬在半空中的心“轰”地一声,又落回了原处。
他心安了,再也不用忐忑了。
第529章 场地有点小了
随着古书画修复室里新招来了两位初级修复师,向南工作室里的人员架构相对于之前而言,就更加合理了。
工作室底下的两个修复室里,如今也都有了资深修复师、初级修复师和实习生,和半年前工作室刚开张时的大猫小猫三两只相比,人员规模已经迅速扩大。
在汪晓鸥和杭鸿军两个人到岗之后,向南召开一次全体员工大会。
“工作室刚开张时,人数比较少,所以很多事情,不管大小都是由我来决定,但现在人员规模结构方面已经基本比较完整,所以,一些规矩还是要立起来。”
向南坐在会议室的上首,看了看围坐在两边的修复师们,心里颇有一点成就感,他继续说道,
“古书画工作室这块,由康正勇担任主任,负责古书画修复、带教修复师和实习生;许弋澄任古陶瓷修复室主任,负责古陶瓷修复一应事宜。”
“除了一些比如国家一级文物修复等重大事宜,其他事情由各修复室主任酌情处理。”
顿了顿,向南继续说道,“另外,小康有空的话,到人才市场上去看看,招聘一个专职的财务人员,最好是那种离退休的经验丰富一些的,人品一定要过关。”
“好。”
康正勇点了点头,低下头在笔记本上记了下来。
坐在最边上的汪晓鸥听到“人品”这两个字,不由得嘴角抽搐了两下,心里面忍不住开始怀疑:
“老板是不是有什么人品洁癖啊?动不动就把’人品一定要过关’挂在嘴边……”
向南“嗯”了一声,又说道,“再请一个专职的做饭阿姨来,能做家常菜就行,但味道一定要好。”
说着,他看了看覃小天,笑道,“咱们现在人这么多,总不能老是让小天来给大家做饭,别到时候古陶瓷修复技艺没怎么提升,倒是先把一级厨师证给拿到手了。”
众人一听,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覃小天倒是有些忐忑不安地偷看了向南几眼,这话听在耳朵里,总感觉向南是在责备他的古陶瓷修复技艺没什么长进。
事实上,这段时间他也的确是有些懈怠了,远远不如刚来魔都时那么勤勉了。
文物修复,实际上跟练拳什么的并没有什么区别,虽然说“一天不练手脚慢,两天不练丢一半”有点夸张,但想要有所进步,是绝对不能松懈下来的。
“以后不能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了,必须好好练,要不然的话,一辈子也出不了头。”
想着向南说的话,覃小天在心里暗暗告诫自己。
“好了,其他就没什么事了,大家去干活吧。”
向南拍了拍手,站了起来,又想起来了什么似的,笑道,
“哦,对了,朱熙,等会打电话订个晚上的包间,来了两位新同事,怎么也要办个欢迎宴。”
“知道了。”
朱熙应了一声,就匆匆下楼去了。
这段时间,他一直都在学习鉴宝,还真别说,这门类知识,一旦学进去了,很快就入迷了,如今,他已经能够辨别出各个朝代的画芯材质差别。
接下来要学的东西就很复杂了,因为华夏五千年来,有那么多知名的画家,每个画家的风格都不一样,想要辨认真伪,就必须了解画家所处朝代的整体画风,以及画家个人的风格、技法,甚至连他的师承、生平、个人习惯都得了解。
这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所幸,朱熙有的是时间,向南也没多管他,推荐了几本权威的书籍给他看,有什么不懂的问题,他自然还会来问向南的。
反正,他又不懂得什么是客气。
大家各回各的修复室,继续工作,向南却没回古陶瓷修复室,一来最近这一段时间里,他已经将指定由他修复的残损文物都修复好了;二来,他是老板,再和许弋澄他们一个办公室做事,他自己倒是没什么感觉,但其他人不一定会那么自在。
在一刻,他是真心感觉,这个工作室的场地已经有点小了。
在工作室里转了两圈,向南看了看没什么事可做,便跟朱熙说了一声中午不回来吃饭之后,就直接回了自己租住的地方。
打开门,换了鞋子,向南便直接来到了卧室对面的那个修复室里。
这间修复室,还是向南去年刚到魔都,跟随江易鸿学习古陶瓷修复技艺时,找人改出来的,那一段时间,他几乎每天夜里都会在里面修复古陶瓷直到十点多钟,才会上床休息。
如果没有那段时间的拼命练手,他又怎么可能有机会修复闫思远的宋代金毫建盏?又怎么可能在后来的长安古陶瓷修复技艺大比中轻松夺得一等奖?
如果没有夺得古陶瓷修复技艺一等奖,也不可能前往“南海一号”博物馆援助修复,更不会有机会修复宋代曜变天目盏。
当然,也就没有如今的向南了。
这件修复室里,承载了向南无数的汗水与辛劳。
修复室里的设施一点也没有变化,在门口靠墙处,还摆放着那台陶瓷电窑,窗下的位置,是一张大大的工作台,桌子上放着一盘绿意盎然的绿萝,桌子一侧的柜子里,则摆放着各种各样的工具和材料,以及为数不多的几件向南当初练手时修复的古陶瓷器物。
此刻,老式的玻璃窗外,阳光透过繁茂的树叶,撒下一个个椭圆形的光圈,叶随风动,风随心动。
在修复室里走了一圈,里面没有可供他修复的古陶瓷器物,也没有残损的古书画,向南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转过身准备离开。
就在转身的那一刹,他忽然看到柜子里有一件小小的,黑乎乎的玩意儿,顿时有些好奇,回过头来仔细看了看,这是闫思远之前交给自己的“小玩意儿”——唐代的铜人面神兽。
当然,是残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