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小兵放下筷子,又忍不住了:“我也是关键好不好!”
“不一样。”方燕从客观立场出发:“你是受害者,保护的是自我权益,吕冬属于见义勇为。”
她认真说道:“一个真实的榜样,能唤醒更多人。”
杜小兵替吕冬着急:“兄弟,这是见报露面的好机会!”
方燕看着吕冬,眼神中满是期待,从有限的接触来看,这是个淳厚少年,有在危急时刻拔刀相助的精神。
至于毛毛虫和蚂蟥,那是宠物和维持生活的手段,也能证明少年郎自强自立。
吕冬吃口菜,抬起头,正好看到方燕下巴上不大的红痣,从符合自身需求的角度,问道:“有报酬吗?”
方燕眼中的期待变成惊讶。
杜小兵满脸不解:“兄弟,想什么呢?这是上报纸,晚报!机会难得!”
吕冬笑了笑:“没想啥,生活。”
方燕的惊讶一闪而过,但看看杜小兵身上的耐克,再看看吕冬的劣质球衣,瞬间明悟。
她也是农村出来的人。
吕冬能看得出来,杜小兵出于好心,但生活的阶层不同,所需所求自然不同。
“方记者,报纸不都有奖征集新闻吗?”吕冬问道。
方燕认为自己理解了吕冬:“我是参与者之一,所以只能争取。”她旧话重提:“吕冬,这事有很积极的社会意义。”
吕冬摆手:“我喜欢做好事不留名。”
杜小兵诧异:“那你问报酬做什么?”
吕冬算看出来了,这家伙就一直性子,也不尴尬,端起杯子,说道:“今天认识你们挺高兴,我敬两位。”
方燕端起杯子,喝了口健力宝,越发感觉这少年与她想的不太一样。
做记者的都有一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执拗,又跟吕冬说了一句,方燕决定不管吕冬同意不同意,她都会推动这事见报。
当然,因为涉及到公交和派出所等方方面面,过审并不容易。
杜小兵很热情,专门给吕冬和方燕留了呼机号,告诉吕冬九月份体育学院就搬到新建的大学城,让吕冬一定打呼机,带他游览青照,尤其想看看吕冬抓虫子的地方。
方燕给两人留了手机号,也要了吕冬的联系地址,真要有事能联系上。
杜小兵去结账,方燕想到生活这两个沉甸甸的字,对吕冬说道:“我管社会时事,你有新闻线索,可以打我电话,有奖征集。”
吕冬看着名片,真想到一件事。
但杜小兵还在,不太好说。
结完账,三人出了春江饭店,杜小兵要去办事,先走了。
方燕也准备走,报社那还一摊子事。
吕冬却喊住了她:“方记者,我前两天碰见个事,挺奇怪,想不通,你帮参谋一下?看有没新闻价值?”
方燕瞥眼杜小兵离开的身影,有所明悟,指了指前面:“去那边聊。”
前方人行道明显变宽,枝叶繁茂的法桐树下,安置着张圆形石桌,周围放了四个石头凳子,因为中午较热,这会没人。
来到石桌前,方燕抽出纸巾,给吕冬一张,又拿另一张擦过凳子,这才坐下:“什么事?”
通过吃饭时的一番接触,她不再把吕冬当成一个普通少年。
吕冬斟酌了下内容,有选择说道:“前几天,我打渔时,从河里捞上一个小碟子,拿去舜山文化市场卖,碰到一个古董拍卖公司搞免费鉴定,我就进去看了看,他们说碟子值35万,但上拍卖需要先交2000块钱前期运作费用……”
听到这话,方燕先是觉得吕冬幸运,打渔能遇到古董,接着又意识到哪里不对。
除去卖掉白瓷小碟挣到1000块钱的部分,吕冬将在正大艺术品拍卖公司的所见所闻,大体上描述了一遍。
至于挣了骗子钱,反手再卖了骗子挣一笔新闻奖励,吕冬没有任何心理负担。
吕春说过,最好的方式就是媒体大曝光,避免更多人上当。
吕冬心说:我这是做好事!
方燕不了解这行业,仔细思考:“我在太东周刊上看过相关报道,还跟同事讨论过谁家有宝贝。听你这么说,好像有点不对,哪里不对呢?”
放在未来,这可能不算多精妙的骗局,但在这个年代,足以迷惑大多数人。
“你为什么没交钱?”方燕问道。
吕冬不交钱当然是为了赚钱,但话不能这么说,他挠头说道:“我这人疑心大,见识又少。就想着,交上钱,他们随便找个地,花点钱雇些人搞个假拍卖,我也分辨不出来,到时东西卖不掉不说,钱也白交了。”
方燕毕竟是个记者,听到这话立即想到了关键:“你说很多人排队鉴定,如果真是骗局,每个人骗几千块,这还了得?”
吕冬特意加了一句:“青照农村条件算不差的,我家一年都不定能挣两三千块钱。”
方燕手指轻轻扣着石桌,也不管上面的灰尘了:“吕冬,这事不对劲!明天你带我去那公司看看。”
吕冬赶紧拒绝:“不行,不行,明个我有事,要卖东西。我在那里露过脸,再去被逮着交钱咋办?他们就在旧书市场边上,很好找。”
“照你说的,那么多人可能上当,揭发他们能救多少家庭?”方燕渐渐把握到了吕冬的一点特质:“如果骗局是真的,能报道出来,我向报社给你申请重奖!”
吕冬很想问重奖有多少,但想到其中风险,还是忍下来,说道:“你是大记者,能量大,人面广,肯定不缺帮手。对了,你去市场上,随便买一仿古瓷碗,去鉴定就知道了。”
他准备撤,最后提醒:“别忘了,这是我提供的新闻线索,上报有奖励!”
回去前,吕冬去东外环附近的工商行开了张卡,今天卖的钱,整的存了进去。
他也问了,泉N县城有自动柜员机,取钱也算方便。
第24章 千万富翁
回到报社,方燕专门找来前几期的《太东周刊》,每一期都看到了正大艺术品拍卖公司的报道或者广告,考虑到周刊巨大的发行量,如果真是骗局,后果可能比想象的更严重。
是否骗局,不能听信片面之词,必须亲自去看看。
下班先去买件仿古瓷器?
可惜,那个看似憨厚的少年,实则油滑油滑的,不肯帮忙。
要不然,由他这样熟门熟路的人进去,更容易调查。
方燕不会想到,真要吕冬带她进去,两人不一定能完整走出来。
吕冬拒绝了方燕口中的重奖诱惑,搭乘另一路公交去十里堡市场西门,再穿过市场取了自行车回家。
重奖很诱人,安全更重要。
从骗子头上拔完毛,再去人面前晃悠,这不找死吗?
吕冬顶着烈日,蹬自行车回到吕家村,从大队门口经过时,吕振林正好出来。
“冬子!”吕振林老远就看见了他。
吕冬下车,跟人打招呼:“三爷爷。”
吕振林看了眼自行车后座上的水桶和车把上的手提包:“干啥去了。”
吕冬笑着说道:“卖了点东西。”
吕振林没再问,说道:“抗洪先进个人的事,定了。”
吕冬问出上次没来得及问的问题:“先进个人有没物质奖励?”
吕振林的脸瞬间黑了一下:“这是荣誉,对你个人和村里都是。”
吕冬挠头:“我看报纸上,奖励不都讲究精神激励和物质激励一起吗?”
吕振林想了想,说道:“应该有,不会太多。”
吕冬明白了,还是以精神激励为主。
不管如何,这是好事,就是不知道能不能拿到。
“锦旗快做好了。”吕振林又说道:“你这个预备先进个人陪我一起去送锦旗,就这几天,先去县里,具体啥时候,我再叫人通知你。”
这是吕振林给他刷存在感的机会,想到有物质奖励,吕冬连忙应道:“好的,需要我做啥,三爷爷你吩咐。”
吕振林又看了眼水桶和提包,提醒:“下了学,锻炼锻炼是好事,别在外面惹事,要不我亲手把你送派出所。”
吕冬知道这是关心,老一辈的表达方式总很特别:“我晓得了。”
想到吕冬自水灾来的表现,吕振林确实放心许多:“你先自个长长见识,等积攒点经验,让建国寻摸个厂子,弄个正式编制,没编制总归不是个事,媳妇都不好找。”
吕冬只能含糊以对,吕振林摆了摆手,朝小学走去,还嘀咕着树不树的。
小学里到处是大树。
吕冬骑上自行车,进厂弄编制的事,不在他考虑范围之内。
这里朴实而又保守,有些思想影响深远,比如不孝有三,无编制为大。
农村要差一些,城镇上家庭的稳定和安全感,与铁饭碗紧紧捆绑在一起。
千好万好,不如铁饭碗好。
没有铁饭碗,种地打工也比投机倒把好。
哪怕到了1998年,吕冬老家这边,老一辈很多人仍然把做买卖看成投机倒把。
吕冬不可能进工厂去捧铁饭碗。
这时间段,就算弄到编制进去,估计很快也要出来。
青照这边的厂子,除了早早转股份制的,几乎全军覆没。
去果园放下水桶,吕冬回到老宅,找来本子,专门记下方燕和杜小兵的联系方式。
一个能配上手机的记者,在报社怎么都有点地位。
堂屋有块墙皮掉了下来,吕冬简单收拾了一下。
老式的青砖青瓦房子,很难说能再坚持多少年。
这样的老房子看起来古色古香,似乎深具文化传统,但住起来很不方便,不说别的,哪天在窗台饭桌上,看见个蝎子或者老鼠啥的,也别惊奇,属于正常现象。
七叔跟吕冬讲过一个事,南邻家特别不讲卫生,老鼠啥的成群,七叔有次去他家串门,看他家储藏室米缸盖子特精致,一个个灰黑色的圆珠子拼起来,每个珠子上还穿着根下粗上细的绳子,绝对称得上稀罕。
用七叔的话来说,他好奇去看,米缸盖子突然解体,一哄而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