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罗廖夫关上灯塔一楼厚厚的实木门,轻车熟路的沿着灯塔内壁的环形楼梯往上走。
“小伙子们,一起上来喝一杯吧!”这老头儿不在意的摆摆手示意跟上。
等上到二楼,众人最先看到的是挂在墙上的两个老式盖格计数器以及一个明显是最近几年生产的新产品,见那上面的数值都在正常范围内,石泉这才悄悄松了口气。
走在最后的何天雷关上楼梯口的木门,呼啸的寒风被彻底挡住,灯塔内顿时安静了不少。
石泉环顾四周打量着周围的摆设,就像59号矿场的尼涅尔老人那里一样,这座灯塔的二楼就像凝固在了苏联时代。
靠窗的木头桌上摆放着一台看起来颇有年头的摩斯电码发报机,桌面上其余没有被发报机占领的空间则凌乱的堆积着一沓沓的气象日志和手绘的数据图表。在那台发报机的侧面,还贴着一张尤里加加林身穿宇航服的黑白照片。
而在另一扇窗子边,则摆放着一张仅仅够两个人相对而坐的小桌子,其头顶的位置还挂着一只鸟笼,里面那只金翅雀颇有灵性的跳来跳去不时发出悦耳的鸣叫。
石泉的目光像是表盘上的指针一样继续往后看,剩下的那些空间靠着墙分别被搭建成了厨房、浴室、卫生间和壁炉,只在盘旋的楼梯之下安放着一张足够大足够松软的大床。
一直等到两个老头儿寒暄够了,他们这才想起招呼仍站在那三个盖格计数器旁边的年轻人。
“任何东西都是有辐射的,不要害怕,至少到上一秒为止,这里都安全的很,快来壁炉这里坐下。”那老头儿轻轻拍着环绕着壁炉的沙发说道。
“就别吓唬小朋友了,快过来坐吧,这地方可很少能有这么热闹。”
科罗廖夫将兄弟三个挨个介绍了一遍,这才指着灯塔主人说道,“这个怪老头儿是俄罗斯著名的气象学家斯拉法,你们在电视上看到的很多天气预报数据说不定都有他的一份贡献。”
斯拉法摆摆手,“我不吓唬年轻人,你也不要欺骗年轻人,我研究的是北极气象,那些东西可不会出现在天气预报上。”
“斯拉法先生,您一直都在这里生活吗?”大伊万接过科罗廖夫递过来的酒杯好奇的问道。
“每一个来这里做客的朋友第一个问题都是这个”
斯拉法靠在沙发上,端着酒杯答道,“从1983年我就在这儿工作了,那时候这座灯塔才刚刚建好没多久,我是费了好大的力气才争取到这个机会的。不过说实话,这儿可比莫斯科舒服多了,不但不要房租,他们每个月还会给我发工资呢。”
石泉哑然,他记得当初尼涅尔也说过类似的话。
“你永远都是这套说辞。”
科罗廖夫无情的揭穿了老朋友的底儿,“他的妻子和孩子在莫斯科生活,这一家人已经分居几十年了,要不是我妻子和他妻子是同学,要不是我经常跑这条航线,估计他都已经不知道被饿死多少次了。”
“你不也同样是这一套说辞?”
斯拉法早就对科罗廖夫揭自己老底儿的恶劣行径习以为常,主动而又风趣的介绍道,“在这里生活其实还算不错,至少不用担心水电费以及房租账单,更不用处理复杂的人际关系,我可以专心做任何我想做的事情。”
“我认识一位和您一样独自生活在极地的老人”
石泉问出了曾经同样问过尼涅尔的问题,“您自己在这里生活不会觉得无聊和孤独吗?”
“孤独?”
斯拉法挠了挠乱糟糟的头发,“小家伙,你不会以为我是个每天在灯塔里自言自语着做些邪恶研究的科学怪人吧?我在全世界可是有很多朋友的,平均每天我都要和他们聊上至少3个小时以上的时间,孤独?怎么可能会孤独!”
“全世界的朋友?”
石泉环视四周,指着桌子上的那台摩斯电码发报机,“用这东西?”
斯拉法理所当然的点点头,“自从这座灯塔原本的功能被废弃之后,这里的无线电系统就被我接管并且做了一些小小的改造,现在我可以随意的在任何时候用它和最远6000公里范围的朋友聊天,其他的时候,我还会尽量让它继续发挥着本职的作用。”
“能通讯这么远的距离吗?”石泉将斯拉法的话翻译给何天雷,他这兄弟可是个无线电爱好者。
“短波通信,选对了频率信道肯定没问题。”
何天雷想都不想地说道,“简单的说,只要功率够大,通联银河系之外的外星人都没问题。”
“现在还有人拍电报聊天呢?”石泉大感意外的问道。
“咱们国内玩摩斯电码的不多,但国外可有不少骨灰级的发烧友。”何天雷指着桌子上那台硕大的老式机器说道,“看外观就知道那台机器的动率小不了,通联6000公里应该问题不大。”
斯拉法没在意石泉兄弟俩私下的交流,继续介绍道,“不过这座灯塔的热核电池已经超期服役太久了,虽然只要好好维护就不会有什么大危险,但发电功率却远不如它年轻的时候,所以现在我想和欧洲的朋友们聊天的话就要关掉这座灯塔所有的用电设备才行。”
“电不够用?”
这可和石泉印象中的核电有些区别,“在我的印象里,核反应堆应该很大,我的意思是不管是功率还是体积,而且也很危险,怎么……”
“你的印象是正确的,但并不全面。”
斯拉法指了指头顶,“灯塔可不需要那么大的功率,维持这座灯塔的正常运转最多只要一千五百瓦就足够了,所以也就不用这么麻烦。至于体积方面,这座灯塔使用的是锶-90作为放射源,半衰期比铀更长也更稳定,当然,也更安全,体积也可以做的更小。”
兄弟三个面面相觑,他们只能听懂前半句,后面的解释虽然每个词都明白什么意思,但结合到一起却无异于聋子听相声只知道跟着傻了却根本不明白说了啥。
斯拉法说道一半也意识到气氛有些诡异,尴尬的端起酒杯和身边看热闹的科罗廖夫碰了一下,“老朋友,你们这次从哪过来的?不会又是本尼特岛吧?”
科罗廖夫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若无其事的点点头,“他们刚从本尼特岛回来。”
“哦”
“他们找到了托尔男爵”
“噗!咳咳咳!咳!咳咳!”
斯拉法一张沧桑的老脸憋的通红,科罗廖夫却拦着兄弟三个只是看笑话。
等斯拉法咳嗽够了,这才一脸惊奇的打量着石泉兄弟三个,“你们……你们……真的找到了托尔男爵?”
石泉将目光投向了大伊万,找没找到他还真不敢轻易说出来,毕竟来之前科罗廖夫可没和他们提前打招呼要透露这种事。
大伊万扭头看着甩锅过来的兄弟俩,再看看做在对面的俩老头儿,最后痛快的点点头,“运气还算不错,我们在一条冰缝里找到了托尔男爵的尸体。”
“看来安德烈终于得偿所愿了。”斯拉法由衷地笑道,“这也不错,至少以后他不会总打我的主意了。”
“安德烈先生一直希望能让他带队去找托尔男爵,可惜这个倔强的老东西死都不肯离开他的破灯塔。”
科罗廖夫朝石泉兄弟三个抬了抬下巴,“斯拉法,我带他们来可不是为了陪你喝酒的,快把你的照片拿出来给他们看看。”
“就知道你还在惦记那架飞机。”
斯拉法无奈的起身,从抽屉里拿出个铁皮糖果盒子,然后从里面拿出来一张照片递给了石泉和大伊万。
疑惑的接过照片,石泉只看了一眼便震惊的看向了大伊万。
第088章 摩尔曼斯克港
石泉手中的这张黑白照片里是一块巨大的浮冰,但在那覆满积雪的浮冰边缘,却隐隐约约的露出一支机翼和三台怪模怪样的飞机发动机!
大伊万猛的站起身,“这是二战德国的bv138水上飞机!这是在哪拍到的?”
斯拉法不在意的指着窗户,“就在那扇窗子后面拍到的。”
“这怎么可能?这地方怎么可能出现德军的水上飞机?而且还是被冻在浮冰上!”大伊万震惊的大声喊道。
“没什么不可能的”
斯拉法摊手,“虽然我对军事武器不了解,更不知道这种飞机应该出现在哪里才不奇怪,但浮冰可是会移动的,就算它飘到阿拉斯加都不奇怪。”
“这张照片是什么时候拍摄的?”石泉抬头问道。
“87年的11月29号”
斯拉法毫不犹豫地说道,“到现在我都记得很清楚,因为那几天会有一场特大的暴风雪过境,我当时一直忙着在气象站里监测那场越来越近的暴风雪,然后就听到一声巨响。
等我跑出来的时候,就看到照片里的那块浮冰撞上了屁股底下的这块礁石,等我打开灯塔引航灯的时候,第一眼就看到了那架飞机。”
“然后你就拍下了那张照片?”大伊万的语气依旧将信将疑,显然一时半会儿还没消化掉照片带来的震惊。
斯拉法点点头,“在我刚刚拍完那张照片之后不久,那块冰山就飘走了,然后在94年的1月13号,同样一次特大暴风雪中,我再次见到了那块浮冰。”
一边说着,这老头儿一边从铁皮糖果盒子里掏出第二张照片,在这张彩色照片里,那架飞机被拍得更加清晰,甚至还能隐约看到机舱里的飞行员尸体。而相比上一张照片,这块浮冰不但没有变小,反而看起来更大了!
科罗廖夫开口怂恿道,“尤里,伊万,有没有兴趣去找到这架飞机?”
“没兴趣!”石泉想都不带想地说道。
“为什么?”
“因为这种大海捞针的事情就是在浪费生命”
石泉将照片还给斯拉法,“就像您说的,就算这块浮冰飘到阿拉斯加都不奇怪,而且这么多年过去了,那块浮冰也许早就已经融化了都说不定。”
他这番话倒是点醒了脑袋发热的大伊万,这货冷静下来指着照片上的飞机肯定地说道,“毫无疑问,这架bv138应该隶属于曾经驻扎在挪威北部的二战德国第406海岸飞行大队,也只有他们的飞机才最有可能因为各种意外迫降到北冰洋的浮冰上。
但就像尤里说的,找到这架飞机的概率实在是太低了,有这个时间我们宁愿去酒吧里和乌克兰小妞儿聊聊人生和梦想。”
“你看,我就说没有任何一支探险队愿意做这种蠢事的”斯拉法早有预料般的朝老朋友说道。
“我还以为能找到托尔男爵的探险队会有信心找到这架飞机,没想到连你们都打起了退堂鼓。”科罗廖夫颇为失望的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这么说还有其他探险队也见过这张照片?”大伊万说话不过脑子,问出了个蠢问题。
“几乎每一艘搭乘莱蒙托夫号破冰船经过这里的探险队都被他拉着来我这里参观过这两张照片。”
斯拉法憋着笑解释道,“这老家伙肯定是给安德烈工作太久带坏了,他这些年可没少开着破冰船找那些沿途遇到的浮冰的麻烦,甚至因为这个,这条航道上的人还送给他一个‘浮冰克星’的绰号。”
“斯拉法!闭嘴!”科罗廖夫船长低声喊道。
“船长先生,这架飞机对你有什么特殊的意义吗?”
面对石泉的提问,科罗廖夫几次欲言又止,最终再次端起酒杯嘀咕道,“有个屁的特殊含义,我只是好奇那架飞机上有什么而已。”
得,看来这老头儿还真像是斯拉法说的那样被安德烈给带坏了。石泉兄弟三个看向船长的眼神透着掩饰不住的笑意。
“既然你们来了,就在这儿享用一顿晚餐吧,抱歉,因为极夜的存在这里暂时只能提供晚餐。”斯拉法适时的将相框收进铁皮糖果盒子,总算是岔开话题帮老朋友解了围。
“又来这一套……”
科罗廖夫丢下杯子,拎起壁炉边的小铁桶去灯塔外面装了满满一大桶积雪回来放在了壁炉边。
趁着积雪融化的功夫,俩老头儿亲自下厨开始忙活,反倒是石泉兄弟三个无所事事的跑到灯塔顶上去逛了一圈。
这灯塔三楼被改造成了一间仓库,里面大大小小的箱子里装的几乎全都是气象日志。
除了这些对斯拉法相当于命根子一样的气象日志,在正对着海面的窗子后面还架着一台年代感十足的铜制天文望远镜。透过这架天文望远镜刚好可以看到北极星,也不知道楼下那个气象专家是不是有转行天文学家的打算。
从仓库再往上走,穿过两个闲置的楼层之后,便是一圈圈沿着灯塔内壁盘旋而上的楼梯,而在灯塔的最顶层,四周一圈足有三米高的玻璃窗挡住了凛冽的寒风。
在灯塔的正中央,八枚比人还高的玻璃透镜将中心昏黄的灯光聚焦成光柱刺破了窗外的黑暗。这亮度也就站在楼梯上看看,他们可不敢上去,不然肯定会被晃瞎眼。
“尤里,你对那架水上飞机真没想法?”大伊万坐在冰凉的台阶上问道。
“咱们下次来这里指不定什么时候呢,而且科罗廖夫船长都在这条航道上跑了多少年了都没遇到那架飞机,你觉得凭咱们几个就能找到?”
“说的也是”
大伊万语气中满是遗憾,“那块浮冰能幸运的躲过新地岛那枚氢弹爆破,却很难躲过全球气候变暖。”
“行了,保护地球的重任就交给神奇的瑞典小姑娘就够了。”石泉一边说一边往下走,“咱们还是去跟那两个老头儿喝一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