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啥?你咋不去抢啊?”老头一瞪眼。
“瞧您说的,您买一米布还六块钱呢,还得搭张布票。一米布能做件衣服么,不能吧!那七块钱买个书包亏么?您看这布料结实耐用,背几年都没问题,再看这款式,满大街您能找出第二个么?”许老板道。
“大爷,这是生肖书包,鞍城就这一份。您孙子属龙的吧,一看就聪明,将来肯定鲤跃龙门,飞黄腾达,有大出息!”陈老板道。
“爷爷,我上回就没抢着,给我买一个吧。”小胖子也可怜巴巴的瞅着老头。
老头顿时心软,而且那姑娘说话中听,我大孙子必须有出息啊!
当即,他摸出个手绢,心疼无比的数出七块钱。反正不管怎么着,小胖子得偿所愿,忙不迭的背上书包,再瞧瞧众人,自觉也能姓赵了。
83年的全国职工平均工资是六十多块,是挺穷,但也没有辣么穷。从放学开始不到一个小时的功夫,十二个书包全部卖掉。
许非一边数着钱,一边感慨:“女人和孩子的钱最好赚,果真至理名言。”
“谁说的?”
“鲁迅。”
“他说过这话?”陈小旭很神奇。
“哎,那都不重要……”
许非收好钱,脚一踢支撑架,“不过你现在可以啊,刚开始都不敢张嘴,现也能帮我吆喝了。”
“我又不是吃干饭的,就不许我学习向上么?”
逐渐激活经商天赋的陈小旭翻了个白眼,抖了抖废布卷成一捆,那边刚启动,她就熟练的往后座一跳,干净利落的携款潜逃。
俩人绝不恋战,卖完就走,卖不完也得走——这是前几天差点被混混堵住的经验。
话说许非进行这项投机倒把的行为,已经一个多月了,如今是八月,夏季的酷暑已渐渐收敛。
其实碎布DIY产品有很多,手套、帽子、背心、内裤都可以。
不过手套帽子没市场,背心利润低,内裤不敢当街卖,那叫伤风败俗。所以许非最初就确定了路线,只做包。
他在鞍钢医院赚到第一笔钱后,没有趁热打铁,而是跑到了粮站附近,那边也是有钱人。
第三天则跑到了商场门口,第四天又回去了鞍钢……就这样打一枪换一个地方,大大降低了风险程度。
他每天都在记录消费者类型,比较分析,细化市场。最后发现年轻的女同志多喜欢挎包,上点年纪的喜欢手拎包,或许手拎包容积大,看起来更实在。
所以卖了一段时间后,许非决定减少手拎包产量,主打挎包。每天六个,卖完就回,卖不完的就告诉方姨等等,清掉库存后再开工。
这让俩人没有任何压力,连带着生意也越来越好,后来陈小旭提出建议,于是又发展了书包业务。
他做了小小改动,在包里隔出几个区域,有专门放书本的,放文具盒的,放杂物的,放水杯的……看起来更精致一些。
然后便是独家配方的十二生肖。
许非自己也没想到,仅仅将翻盖改变形状,再加些碎布点缀,就能受到如此大的欢迎。
没办法,在精神生活极度匮乏的年代,往衣服、物品上印个画,印个字都能掀起一股热潮,何况是十二生肖这么有血脉基因的东西。
谁小时候没买过旅游区的辣鸡生肖纪念品咧???
却说俩人避开小道,宁愿绕远也顺着大路往家走。陈小旭一手把着车座,对前些天的事情还心有余悸。
“你说那几个人为啥要拦我们?”
“看我们挣钱眼热呗。”
“可我们无仇无怨的,至于这样么?我看有个人还拿刀了。”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就算无财可取,损人不利己的家伙也多了去了。”
许非也后怕,道:“当时幸亏我机灵,拽着你就跑,不然肯定被堵住了。我看啊,咱们的生意也做不成了,这一个多月东跑西颠,再搞下去迟早栽了。”
“你的意思是,不卖了?”
“先缓缓吧……”
许非顿了顿,回头笑问:“怎么,舍得么?”
“我有什么舍不得的,赚的本来就够多了。”她皱了皱鼻子,一脸被瞧不起的样子。
说着说着,俩人便拐了个弯,跑到那个废弃小仓库。
许非先从窗户跳进去,再把陈小旭接进来,瞧着姑娘身手敏捷的扒窗台,不禁十分纠结:我把林妹妹带成这德行,到底是好是坏?
老实讲,他并没有什么爱慕之情,只觉得对方身世堪怜。
一辈子都笼罩在林黛玉的影子里,不仅演成了黛玉,更活成了黛玉,连自己的命运都跟人物相似,最后还特么被神棍坑死。
既然今世有缘相识,那就尽可能的想改变一些东西……
俩人翻进来后,他便撬开块砖头,拽出一个纸包,往地上一铺。全是一块五毛,五块两块的纸币,还有好些钢镚,看着就特充实。
他数了三遍,从头到脚都透着一股铜臭味的愉悦感。陈小旭统计过,挎包、拎包、书包一共卖了245个,收入1540块!
什么概念?
相等于自己45个月的工资!1毛2的大米能买一万多斤!协和医院的白内障连手术带住院,可以做十几个!
诶,后面这个对比有点神奇。
“来分赃了!”
许非直接数出540塞过去,“这是你的。”
“不行,太多了!”
“让你拿着就拿着,你也帮了不少忙。”
“不行就是不行,我拿了连觉都睡不着!”
他瞪眼,她也瞪眼,最后掰扯半天,陈小旭才勉强收下两成,也就是308,抹掉零头刚好300。
俩人干了一个多月,期间又去了趟奉天纺织厂,采购了一批碎布。现在还剩下一麻袋,暂放在方姨家里。
她这段也赚了一些,主要手艺练起来了,以后再做类似的东西完全可以当熟手。
“跟你合作很愉快,希望以后还有机会。”许非正儿八经的要握手。
“装什么社会人呢,你赚到一万块再装也不迟。”陈小旭哂道。
“一万块,其实也不是难事……”
许非笑笑,道:“咱们一会去银行存起来,先歇一段,然后看情况。”
这年头揣着一千多块钱巨款在大街上,甭管有事没事,自己都不踏实。他琢磨了一会,把钱裹进废布,又叠了几层,然后拧在腰上打了个死扣。
除非直接腰斩,不然脑袋掉了钱都不带丢的!
俩人告别了小仓库,紧赶慢赶在下班之前到了银行门口。后世的五大行,工行还没成立,交行尚未组建,建行还没开通储蓄业务,只有人民银行和农行是可以存款的。
许非系着腰包,刚想进营业厅,脚步一转,拐到门口贴的一张告示跟前。
“怎么了?”陈小旭跟过来。
“呵,这下好了!”
他仔仔细细看了一遍,不禁轻轻摇头,叮嘱道:“以后包是不能卖了,指不定哪天就被殃及池鱼。你这段也该上班上班,该看书看书,别没事出去瞎转悠。”
“到底怎么了?”姑娘莫名其妙。
第15章 严打
白天见了告示,晚上在家的时候,许非又听到了电台的新闻广播。
监察队更是挨家挨户通知,那些久经考验的党员干部、人民群众、工人骨干通通抽调,协助治安。
跟着第二天,仿佛一夜之间鞍城处处就贴满了相关通告,政府、银行、邮电局、曲艺团,连自家胡同里都是大字报。
通俗易懂的介绍了一下严打行动,主要是鼓励群众参与,举报揭发,积极提供线索。
接着便是警力加强,对一些群众身边的违法行为速战速决。所以老百姓感受特明显,似乎短短几天内,那些有名有号的流氓混混成批被抓,街道为之一清。
到这时,他们才意识到中央对严打的决心和执行力度,人人议论,并以一种燎原之势迅速扩大,约莫在半个月之后,终于达到了首个高潮。
“小非快点!”
“赶紧的,一会没地方了!”
“来了来了!”
许非匆匆扒了最后一口饭,锁好门,跟老爸老妈挤在一辆自行车上,赶到了鞍城最大的一条主干道。
这里早已人山人海,根本挤不进去,只好在外围找了堵矮墙。许非则爬到了一棵大树上,看的还算真切。
只见马路两侧黑压压一片人头,站满了紧张期待的男男女女,连小孩子都不避讳,被家长抱在怀里,仰着脸蛋满是好奇。
没过多久,就听里面爆出一声:“来了!”
本该是情绪最高涨的时刻,人群却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安静,成千上万双眼睛盯着路口。先是轰轰几声,两辆挎斗摩托车出现在视线之内,身穿白色制服的警察腰板笔直,神色严肃。
后面则是三辆卡车,每辆站着一个人,戴着手铐,脖子上挂着牌子,上写姓名和罪名,还画了个大大的叉。
再后面也是两辆摩托车,循环播放着宣传口号:“可抓可不抓的,坚决抓;可判可不判的,坚决判;可杀可不杀的,坚决杀……切实保障人民的人身安全和社会生活安定……”
这一套程序,有着固定的表现形式。
先是公判大会,搭建高台,将犯人押送当场,台下聚满了群众。然后还有主持人,一一宣读罪行和审判结果。被判死刑的,便要经过游街示众,最后枪决。
“轰!”
“轰隆隆!”
卡车缓慢且笨拙的驶过主干道,挤在最前面的人,能清楚看到犯人的面如死灰,瘫软发抖,要靠着警察搀扶才能勉强站立……
一股细碎的低语声在人群中蔓延开来,从低语到谈论,从谈论到吵杂,最后猛地冲破阻碍,如洪流般奔涌而至。
事不关己,懵懂恐惧,哭泣喊冤……分分散散,最终又汇聚一处,洋洋洒洒的笼罩着整条长街。
许非只盯着第三辆车上的犯人,对方竟有点眼熟,仔细辨认,才发现是那个要抢自行车的哥们。
不知那名同伙哪里去了,只见他耷拉着脑袋,瞧不清面色,半个身子都靠着警察,右手紧紧攥着栏杆。
胸前的牌子上写着:成岩,抢劫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