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头的不太好说话,有点油盐不进。”
“那怎么办,礼还送么?”
“我瞅那个摄影师好开口,这样,你尽快给我……”
老张嘀嘀咕咕嘱咐一番,手下人赶紧去了。
……
八十年代的保府,比八十年代的京城更有老照片的感觉。
楼不多,高楼更少,只大慈阁巍然耸立。胡同小巷随处可见,里面光线暗淡,炊烟袅袅,破烂又有一种别样的味道。
晚上六点钟,老张派车来接,拉到一家饭店。
许非深切感受了一番地方对中央的热情态度,明摆着,就是要表演名额。
诶,他最擅长这个,桌上属丫最欢实,一句实话没有。
吃完了饭,回到招待所。
许老师搓了把脸,坐在自己的套间里写工作笔记。一是给自己搞安排,二是给领导看的,或者到晚年,说不定还能出本回忆录啥的。
《我的前半生》——许树人。
“舞狮,分南狮北狮。
北狮造型较逼真,毛发旺盛,连鞋子也会披毛。一般成对出现,头有红结者为雄,绿结者为雌。表演接近杂耍。
南狮又称醒狮,狮头以戏曲面谱作鉴,色彩艳丽,制造考究。有刘、关、张之分,红为关公狮,黄为刘备狮,黑为张飞狮——代表威猛霸气,常为比赛、踢馆所用。
我与程东导演翻阅资料,请教专家,确定六处目标,各走一路。他去看黄陂僵狮子、遂溪醒狮、田阳舞狮。我走徐水、新昌、林坊……
今日下午抵达,接待同志分外热情,一路观千年之韵,感叹文明之悠久……”
“咚咚咚!”
正写着七荤八素的套话,外面有人敲门,小莫进来道:“许老师,干嘛呢?”
“写点东西,有事儿?”
“明儿拍摄,过来跟你对对。”
小莫搬张椅子坐下,“我们不就拍舞狮录像么?我想的就是清晰明了,把最突出的特点展现出来,你觉着怎么样?”
“……”
许非想了想,道:“我觉得稍微丰富些,最好当成一个小纪录片拍。当然也别太饱满,简单介绍一下徐水的人文历史,舞狮的古往今来,再拍点现状和体会。”
整个大团队里,他年龄最小,小莫第二小,但也27岁了。
这位出身某歌舞团,懂点摄像,便兼任摄像师。不过没有机器,这玩意央视都缺。管当地借,拍完把带子拿回去。
该节目是许非一手策划的,基本没改,再加上电视剧的名头,独领一组,起码现在还很和谐。
小莫听了皱皱眉,道:“犯不着这样吧,自己给自己加工作量。”
“这叫亚运会的幕后故事,以后都是珍贵的历史资料。再说也用不着费劲,捎带手就拍了。”
“那行吧,反正你领头。我先回去了啊。”
他抹身往出走,哗啷哗啷的。许非这才注意到对方手里的袋子,随口问:“那是什么?”
“这个?”
小莫一拎,不在意道:“老张刚给我的,就几盒烟。”
“几盒?”
许非顿觉不妥,过去一瞧,那特么是十几条!全是本地、本省的名烟。
“你先坐着。”
“啊?”
小莫没反应过来,只见他出去,把另外三位也叫了过来。
砰的一声,门一关。
“来的匆忙,有件事忘说了,现在补充一下。”
许非看着四个人,道:“我们这一趟,地方上肯定会热情接待。食宿方面,可以接受,时间充裕的话也可以去玩一玩,看看好山好水,都是人之常情。
但礼,不能收,钱就更不能!”
第257章 指导工作
地方对上头的人,历来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如果能打点妥当,美言几句,混个政治分数,那就更好。
亚运会这么大的事儿,谁上谁有政绩,各方清清楚楚。
许非这番话说完,另三人尚未表态,小莫依旧不在乎道:“许老师,小题大做了吧?十几条烟能有什么事儿?”
“我是组长,他们为什么不给我送,先要给你?”
许非不等对方回答,继续道:“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就算没缝也得凿出条缝来!你是他们开的口子,你收了,他们就会继续送,一个两个,三个四个,即便不收,水也泼在我们身上了。
他们送礼,是想上亚运,这事你能定么?你不能定你收了,后续怎么办?我不跟你们讲套话,就一项原则,这趟出来一点都不能脏!要么退回去,要么掏钱买。”
“……”
那三位听了,沉默片刻,纷纷道:“小莫,许老师说的对,咱犯不上为几条烟混个脏身。”
“就是,我们把工作办好了,就是最大的功劳,没必要搞这个。”
“还是退吧,退了人家就明白了,以后也消停。”
“退什么退?我就不退!”
小莫比较跳脱,即便心里有这意思,脸上也挂不住,道:“我就不信,十几条烟能怎么着?还能把我抓起来?”
许非一瞧,也懒得废话,“老刘,买票回京!什么时候把这事掰明白,什么时候再出来,耽误行程我兜着!”
“许老师……”
“快去!”
“诶。”
老刘起身要走,小莫一看玩真的,顿时慌了,“许老师许老师,你别,你别介。我这不一时没想明白么?还当真事似的。我明天就退了,明天就退!”
开玩笑,刚出来一天打道回府,领导一问怎么说啊?
哦,因为不同意收礼闹矛盾,许非还能落个刚正不阿,自己基本就废了。
……
次日,清晨。
众人吃了早饭,乘车前往徐水。徐水是保府的一个县,后来变成区了,路程不远,二三十公里。
小莫上车就把袋子塞给老张,拍了拍没言语。
老张面色微变,下一秒又笑呵呵的,道:“对不住啊,起得早,吃的简陋,晚上回来一定补偿。”
“补偿行啊,不过也别老弄大鱼大肉,地方特色多来点。”
“哎哟,地方特色就是白肉罩火烧了,就是寒碜点。”
“保府不是驴肉火烧么?”
“驴火是漕河的,市区都是白肉罩火烧。就是白肉切片,把火烧撕开盖在上面,用头汤一遍一遍往上浇,浇透为止。再来点白酱油,就点甜蒜,嚯,那滋味!”许非道。
老张大为惊讶,“行家啊!人一提保府,就是驴火,其实市区还真不怎么吃。”
“说他别的不行没事,说他不会吃,准保跟你急,就是自个不会做。”老刘揭短。
聊着聊着,很快到了徐水县,又继续往下走,开到一个村子里。后面还跟着两辆车,是政府的宣传人员和本地记者。
“咚咚咚!”
“锵锵锵!”
“七个隆咚锵咚锵!”
许非吓一跳,村里居然也拉着横幅,男女老少围观,文化站的同志等候多时,那是锣鼓喧天,旌旗招展,人山人海。
乡亲们好!
许组长好!
同志,来喝碗水吧!
这容易膨胀我跟你讲……
在市里是市单位接待,过县城又拉上一个县单位的,然后乡镇的,落地是村儿。
小莫扛着摄像机开始拍,许非被簇拥着来到村长家里,往炕头一座,一级一级跟WIFI信号似的,争前恐后介绍情况。
“我们北北里村的舞狮队可有年头了,别看农民出身,没文化,见识可不少。当年出过国,去过朝鲜,志愿军打仗就是我们去慰问的。”
“您自己过江去的?”许非亲切打趣。
“嘿,跟中央歌舞团去的。”老头摸摸脑袋。
“呵呵呵!”
众人适时发出了一点都不好笑的笑声。
许非听了一会,发现了一个盲点,“咱们这叫北北里村,是不是还有个南北里村?”
“呃……”
村长忽然面露尴尬,不知怎么回答。
正此时,外面吵吵嚷嚷,人仰马翻,闯进几个壮汉,“你们什么意思?要不要脸了?我要不是听着信儿,就被你们坑了!”
“领导同志,我是南北里村的,我们也有舞狮,你上我们哪儿瞧瞧!”
“毛柱儿!你嚷嚷什么,我说不去了么?不得有个先后顺序么?”文化站的同志喝道。
什么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