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等了半天,援兵总算赶到。
十几个棒小伙子,十里地啊,一直推到了县城。
这县城比后世的乡镇还破,横竖两条街,二楼就算高层。有少数民族同胞走来走去,身上系着布褡拉,褡拉里装着娃娃。
充斥着古旧的尘烟味儿,安静平和。
再到招待所,大院平房,格局古怪,跟大庙似的。唐国樯早等在门口,握住任大惠的手,“哎呀,任主任,辛苦辛苦!”
“许老师也来了,好久不见。”
许非稍打量,没啥变化,还是一口白牙,唯独气质沉静了很多。
一帮人往里走,唐国樯道:“张导带人在江边忙活,让我安排。我也没啥可安排的,这地方清汤寡水,委屈几位了。”
说着,先领到一间房,双人间,一张床上挂着蚊帐。
许非从未见过这么脏的蚊帐,一抖都能掉灰。
“我们俩人一间,我自己住。不是我搞特权啊,背剧本真的怕打扰。”
唐国樯又推开一间,道:“这是张导的屋子,他跟张季中一块,张季中是制片……”
“啊!”
话音未落,忽被一声尖叫打断。于大记者直跳脚,指着床下,“老鼠!老鼠!”
“吱吱!”
“吱吱!”
果然,一截灰毛尾巴从床下露出来,嗖的不见踪影。
唐国樯不以为意,笑道:“有老鼠很正常嘛!这算少的,最多的时候,晚上都在张导脚底下爬。”
总之介绍一圈,许老师和任大惠分到一块,于佳佳跟化妆师姐姐挤一挤。
……
诸葛亮七擒孟获,有个情节叫“五月渡泸”。
马岱领军到了泸水下游,扎筏渡水。军士们见水浅,大半跳下筏来,不料走着走着,纷纷跌倒,急救到筏上,已经口鼻出血死了。
阿会喃从敌营奔至,对诸葛亮道:“泸水内有瘴气,太阳一照,毒气蒸发。若要渡河,须等夜静水冷,毒气不起,人饱食而渡,则平安无事。”
据考证,泸水便是现在的金沙江。
张劭林转了几圈,没找着合适的取景地,只能在南盘江的一段流域拍摄,也就是这座县城。
许非一行等到傍晚,忽听外面乱哄哄一片。
“慢点慢点!”
“听说今天有客人来?”
“不是客人,是领导。”
“领导好啊,能多吃点!”
三人站在门口迎接,只见一帮汉子走进大院,天气不算热,但一个个穿背心、光膀子,抬着各种各样的器材。
“任主任,欢迎欢迎!”
张劭林走在最前头,宛如领袖,操着河北夹山西的口音:“我们盼红军一样盼着您来啊,不然一帮人守在大山里,没着没落。”
“哎,你把队伍带的这么好,我们都放心。”任大惠由衷道。
“哟,原来是任主任!”
“任主任是领导。”
“绝对是!”
“张头儿,加不加餐?”
一帮电视剧制作中心的员工,反而以二张马首是瞻,在外头纷纷起哄。张季中摆摆手,喊道:“甭嚷嚷,早安排好了,加餐!”
轰!
一群汉子叫好。
脏乱,吵杂,每人都冒着汗珠,汗珠黏着皮肤,与那长时间没有洗刷的身体粘连起来,又油又黑。
而同样在这群人身上,昂扬,激情,精神抖擞,又仿佛一群下了战场的士兵。里里外外,硝烟与热气升腾。
“……”
于佳佳震了两震,一股在报社从未体会过的感觉奔涌而至。
她瞅瞅许非,又想想即将开幕的金鸡和研讨会,忽然有点明白了,《新影视》要记录的就是这些存在。
第444章 激情燃烧的岁月2
夜,招待所大院。
吃过晚饭,许非便张罗采访,没有像样的会议室,索性挪到外面,就坐在台阶上。
门口的灯极旧,那种喇叭形灯罩,光似黄似白,又冷又暖。墙上挂着土蚊香,气味刺鼻,烟气袅袅。
张劭林的皮肤更加黝黑,憨厚如老农。
“最近要拍的是五月渡泸,都准备好了,明天就能开始。找了五百多群众演员……”
“是部队么?”
“不不,都是当地老乡。”
“每人每天十块钱。”张季中接话。
“十块钱是多还是少?”于佳佳问。
“呃,按他们的工作强度讲,少了。但没办法,我得控制成本。”
任大惠也接茬,道:“各组情况不太一样,这块找部队比较费劲,人数也少……少!这才五百人!
上半年拍官渡之战,整整一个师的兵力,那一段就花了40万!”
哇!
于佳佳边记边惊叹,问:“您觉得,这个五月渡泸最难的点是什么呢?”
“呃,还是人员调动吧。”
张劭林想了想,道:“无论什么时候,拍大规模的群戏都很难,调动几个小时,真正拍也就几分钟。而且这场戏,我打算让他们全部脱光……”
“脱……光?”
“渡泸嘛!古人过河都是脱衣的,原著也写‘因见水浅,大半不下筏,只裸衣而过’。”
九十年代甚至两千年初,电视剧尺度一直很大。古代小姐穿个肚兜,里面啥也木贴。
不过后来就魔幻,一般电视剧越来越乖巧,大尺度全在裤裆藏雷里了。
许非整理一下问题,道:“说说您拍摄以来的感受吧?”
“感受可多,一时还不知怎么讲。”
“从头开始。”
“从头啊……”
张劭林顿了顿,道:“我加入的比较晚,当时也不懂,就问能不能自己带制片人。因为我跟季中合作过几次,配合的相当好。
任主任没二话,立马答应,后来我才知道中央台都是单调,然后给配制片人。
我正式入队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去涿州影视城,哎呀,激动的不行不行,为三国建一座城!”
“认识受到冲击了。”许非笑道。
“对对!我拍《杨家将》的时候,一集才10万块钱,三国100多万。《杨家将》都是借的景,借座庙,借个公园什么的,结果三国建一座城!”
张劭林反复提这个,“当时把我给激动的,一个礼拜都没睡好。就是有一种创作的冲动,这么好的机会和条件,这么好的人员给你了,拼了命也得完成。”
“您已经拍摄这么长时间,那股冲动还有么?”
“有,怎么没有?一口气提到这,就很难泄下去。”
他比划了一下心口,道:“而且技术是次要的,看你对这部戏和这些人物的热爱。你越热爱,就越有激情……这东西,哎呀……”
他一时无法组织言语。
“在山西台的时候,张导就出了名的拼,来到这说实话,我们从地方借调的,央视大门大户,心里犯嘀咕。”
张季中接过话头,道:“但拍了俩月之后吧,全组的凝聚力就出来了。”
“为什么呢?”
“有一次,好像拍司马懿的戏吧……他有个特点,身为导演喜欢自己拿着摄像机拍。完了就拍司马懿,他蹲在那儿,一个副导演过来。
说导演,大家累得不行了,能不能休息休息?
他就把裤子一拉,整个小腿和脚脖子,哎哟全肿了。那副导演转身走了,以后再也没说过。”
许非立时想看看,张劭林拗不过,只得拉了下裤子。
“啊!”
于佳佳捂住嘴,那脚脖子和一截小腿紫红紫红,青筋狰狞,起码粗了一圈。许非伸手一按,一个大坑陷进去,半天没恢复。
张劭林盖上腿,有点不好意思,道:“这可不是我一个人,大家都辛苦。像老唐,那么大的演员住两块五的房间,环境你们也都看到了。
他其实很累的,要各个组串,昨天半夜我还看他背那个那个,舌战群儒的剧本。”
“哎哎,你一说我怎么接啊,总不能自吹自擂吧?”
唐国樯立马接茬,道:“我住两块五不算什么,像演蒋琬、王平的那些演员,两个人、四个人才住一间两块五,那才叫辛苦。”
“工作人员条件就更差了,每天20个小时连轴转,但没一个叫苦叫累。”张季中道。
“别的组也这样。像蔡晓晴那边,关羽骑马摔下来,床上躺了一个月。每天拿那种给马抽血的大管子,每天抽一管,得四五个人按着……”
任大惠也感慨,叹道:“就像你刚才说的,一口气提到这,就很难泄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