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院长这个级别的领导发生工作调动是非常正常而且自然的事情。但由于组织工作的保密性和人事工作的严肃性,除非是干部本人和相关组织干部,外人往往难以得知这种变化的出现。
孙立恩的情报,在周军看来非常重要,而且可信度相当高。宋文不是一个容易被自己情绪所困扰的女人。虽然“女人”往往被人们看做是“容易被情绪所困扰”的那一类人,但如果有人把宋文当成这种人,那他的脑子一定是坏掉了。
宋院长是一个女人,但也是个很理智的女人。
“军啊,小孙给你打电话了吧?”周军正在琢磨着什么时候去和刘堂春通个气,却没想到自己的办公室里突然冒出来了一个刘副院长,“我看宋院长那动静有点不对劲。”
“他已经跟我说过了。”周军点了点头,朝着刘堂春扬了扬手上的报告皱眉问道,“下周例会的时候就把这个提案交上去?”
“时间上有点赶……有点被动,但是这也没办法。”刘堂春叹了口气,“时不我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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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立恩完全不知道自己这一个电话会有什么后果,他现在也顾不上考虑这些。
“好的,我马上就到。”正在和胡佳讨论要给未来的孩子买什么样婴儿床的孙立恩接到了能够让他从令人冷汗直流的话题中解脱出来的通知——虽然这个通知本身也让孙立恩流了一身的冷汗。
电话里,周策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急,“孙医生,你赶紧回来一下,病人出问题了。”
“怎么了?”孙立恩从地板上蹦了起来,他不是没有被叫过急会诊,也不是没有被自家的组员紧急召回过。但是在孙立恩的印象里,这还是他第一次听到周策用这种语气说话。
“你收进来的这个曹志全,昨天晚上用过西地泮了是吧?”周策压低了声音问道,“用了多大计量?”
“急诊那边给的药啊,用了应该是2ml吧……”孙立恩有些不确定的说道,“怎么了?”
“人从昨晚用过药之后,到现在都没醒。”周策肯定是急了,他连声催促道,“你赶紧过来看看怎么回事——我现在就叫麻醉科过来会诊!”
孙立恩有些不合时宜的想到了一个笑话——某个病人第二天即将接受一场全麻手术。为了预备之后痛苦无聊且网速缓慢的术后住院生活,这位病人特意在手术前两天去网吧包夜,连续通宵两晚。
彻底痛快了之后,病人第三天在接受全麻后狠狠的睡了27个小时。等他醒过来的时候,身旁有脸都白了的主治医生,脸都绿了的麻醉医生以及脸都黑了的医院副院长。
虽然只是个笑话,但这也确实在某种程度上体现了医生们对于“患者使用镇定麻醉类药物后意识丧失”的反应。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事儿——一个搞不好,说不定是要出人命的。
很明显,周策现在就在担心这个问题。急诊科用了2ml的西地泮——按理来说,这在镇静药物使用里算是比较小心的。成年人镇静时,西地泮一般需要在开始的时候使用10mg——也就是2ml的量。然后按需要,每隔3~4小时加5~10mg。24小时的总量应当限制在8~10ml。
哪怕西地泮的代谢缓慢,T1/2需要20~70小时。两毫升的西地泮静脉注射也不应该引起患者持续昏睡。这不符合药物机理。
孙立恩一边步行赶往医院,一边用手机开始搜索相关报道——西地泮会的严重副作用都有哪些?
医生也是会用搜索引擎查找资料的,不过和那些用搜索引擎给自己这诊断的奇人们不同的是,医生们具有分辨搜索结果准确与否的能力。
如果真的是药物过量,那倒是好处理了。氟马西尼作为苯二氮卓受体拮抗剂,能够有效扭转苯二氮卓类药物过量和药物中毒的症状。但……曹志全的症状应该和西地泮中毒没什么关系。周策没有报告曹志全有呼吸中枢受抑制的症状,同时也没有心跳缓慢之类的问题。
这可不是连续通宵之后陷入昏睡——曹志全在没有过量使用西地泮的情况下陷入了昏迷。这下麻烦可就大了。
第697章 无动性缄默
这应该不是药物过量造成的反应。
麻醉科的医生应周策的请求前来会诊。经过一些简单的刺激检查之后,麻醉科的医生们种族和眉头给出了自己的会诊意见,“这不是药物过量导致的昏迷。”
其实光从剂量上,麻醉科的医生们就能够做出如此判断。但人体总有这样或者那样的不同寻常之处,也许真的有些人状态和普通人不大一样——他们真的会因为两毫升的地西泮注射液而出现药物过量。
为了排除这一点,麻醉科的医生们搬出了脑电图分析仪对曹志全进行检查。而检查的结果则令充分的证实了麻醉科医生们的判断——曹志全的EEG(脑电图)表现出了典型的三相波结构。
“我们不是神内,看EEG不如人家专业。”孙立恩赶到病房的时候,麻醉科的医生正在对周策解释自己的发现,“不过药物过量可不会出现三相波——这玩意一般是代谢性脑病、阿尔茨海默症、脑炎或者药物中毒性脑病之类的病人才会出现。”
“三相波?”孙立恩和房间里的麻醉科医生打了个招呼,又朝着看上去有些焦虑的周策点了点头,这才接过EEG看了看。
对临床医生来说,脑电图是个看起来很没意思而且令人充满困惑的图形——这一大堆看上去没什么规律且杂乱无章的波形图不光患者看不懂,非相关科室的医生一般也看不太懂。
孙立恩介于“看不太懂”和“懂的不是太多”之间。培训老东西的时候,EEG是一种出现频率很高的资料。所以连带着孙立恩也看不过少。作为临床上分析意识障碍患者的一项重要工具,他对此多少有些了解。
“波形没问题,确实是三相波……”孙立恩看着这份EEG,在混乱繁杂甚至可以被成为“混沌”的图形中找到了三相波的位置。波形挺典型的,不过还是得认真找才行。
“给他查肝功了么?”孙立恩也首先想到了代谢性脑病。而且,代谢性脑病也符合全脑皮层弥散加权成像高信号的症状提示。而代谢性脑病中,孙立恩个人最熟悉的就是肝性脑病。因此才有了这么一个提问。
“刚刚下的医嘱,护士还没来抽血。”周策摇头补充道,“我还同时下了肾功能和血糖的检查……如果是代谢性脑病的话,这些也得一起看看。”
周策的考虑是老成持重之举,孙立恩自然也不会反对。他在点头的同时,重新开始观察起了曹志全的状态栏——刚入院的时候,曹志全的状态和现在的装填肯定会有巨大差别。如果能通过前后两次状态栏的差别找到导致变化的原因,也许对诊断能有些帮助。
“曹志全,男,44岁。全脑皮层弥散加权成像高信号(12833.19.41)、亚急性痴呆(127833.19.41)、阵发性肌肉痉挛(1438.39.50)、无动性缄默(07.24.51)”
果然,状态栏提示了新的动作。但是孙立恩并没有从中得到什么太有价值的情报——他毕竟不是神内医生。无动性缄默当然是个重要提示,这个提示至少能让孙立恩确定曹志全的昏迷状态确实和地西泮的关系不大。
但这个状态……和他现在的症状有什么关系?和他的全脑病变、亚急性痴呆、阵发性肌肉痉挛又有什么共性?
孙立恩觉得自己有些头疼,这种疼发——是用脑过度时的那种典型感觉。
从乐观一点的角度上来看,至少无动性缄默能帮助诊断组少走一点弯路。曹志全肯定没有什么代谢性脑病。无动性缄默一般出现在脑干上部网状激活系统和前额叶-边缘系统损害的患者身上。一般会由原发性脑瘤、松果体瘤、转移瘤和脑底血管病等原因引发。相对来说,这是一个很严重的症状。
孙立恩走到曹志全的身边,开始尝试着把他叫醒“曹先生,曹先生?”
这种尝试效果不太好。曹志全的眼皮轻微动弹了一下,但是依旧闭着眼睛。
无动性缄默又被称为“醒状昏迷”“睡眠过度症”,这种状态下的患者基本会表现为意识水平低下、对刺激有反射性四肢运动,但缺乏随意运动、自言自语和情绪反应。有些患者可能有自发性的睁眼、注视甚至追视动作。
既然对声音刺激的反应不大……那就试试看触觉吧。
孙立恩学着当初周军的样子,用大拇指压住了曹志全的两侧眶上切迹,稍微一用力,曹志全果然皱起了眉头,而且还动了动双手双脚。
“对疼痛有反射,昏迷的程度不是很深。”孙立恩对一旁的周策说道,“这看起来有点像是无动性缄默。”
周策对神经内科的内容也不是很懂,他想了想提议道,“我还是请一下神内会诊吧。这个病人的情况有点超出我的能力范围了。”
这个患者的情况何止是超出了周策的能力范围,就连孙立恩自己都有点搞不定。毕竟曹志全是做过头颅MRI的。除了脑萎缩和全脑皮层弥散加权成像高信号以外没有其他症状,检查结果并不支持相应的脑底血管病变和实体脑瘤。
事情到了这一步,孙立恩也觉得有点难办。如果单纯是为了解决一个谜题,那倒是还有很多可以用的办法。但曹志全并不只是一个“谜题”,他还是一个人,一个父亲,一个丈夫。
如果只是一只小白鼠,那为了解决问题,研究人员们甚至完全可以考虑对小白鼠进行解剖,再把脑组织提取出来研碎做物质分析,又或者切片进行观察。反正只是一只小白鼠而已——在解决问题的需求面前,处死一只实验动物并不是什么不可接受的事情。
但曹志全不行。
就算是脑组织取样进行活检,也必然会对大脑造成不可挽回的损伤。而且损伤具有较大的不确定性。水平再高超的神经外科医生,也不能保证自己所提取出的脑组织不会影响大脑的正常功能。更不能保证提取出的脑组织正好可以成为确诊患者的最后一块拼图。
冒着让一个家庭顶梁柱彻底或者部分丧失劳动能力的风险,去解决谜题?除非这个谜题关系到患者生命,否则孙立恩绝对不会这么干。
当一个医生,这种程度的人道主义原则是必须要有的。
“请神内会诊吧……先给他上溴隐亭和美多巴。”孙立恩考虑再三,决定还是先按照标准流程进行治疗。联合应用溴隐亭和美多巴是针对重度颅脑损伤,从而表现出无动性缄默患者的成熟疗法。需要指出的是,尽管这是现在的主要治疗方案,但有效率依旧不尽如人意。这种联合治疗方案的总有效率大约在60%左右,能够恢复意识和生活自理程度的患者一般仅有25%。
对于颅脑损伤的患者而言,最宝贵的永远是治疗的时间。治疗越早展开,恢复的效果一般也会越好。
孙立恩看着躺在病床上的曹志全,心情有些沉重。
但愿他还能站起来,拥抱自己的生活和亲人。
第698章 竭尽全力
神经内科是一个比较忙碌的科室,哪怕有了会诊请求,他们要派人来参与会诊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尤其是在今天,今天是神经内科主任查房的日子。
四院内几乎所有科室都大力支持着综合诊断中心的工作。但支持是一回事,主任查房的时候离开病房又是一回事。
虽然无动性缄默是个很严重的症状,但毕竟曹志全生命体征还算稳定,所以这次的会诊大概得等半个多小时人才能来。
而孙立恩这个急性子是不太愿意等的……至少现在等着也没什么用。他琢磨了一会,决定还是寻求一下专业的第三方意见。
孙立恩拿着EEG的检查结果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里,打开电脑,然后在自己的电脑旁扫描仪上扫描了检查结果,随后打开了电脑桌面上一个看上去像是Word的图标。
“下午好,孙医生。”这软件的界面看上去也像是Word,不过孙立恩还没动弹,界面上就出现了一行字,“我能为您做些什么?”
这是老东西的操作界面。为了保证孙立恩在私下试用的时候不引起同事们的过多关注,吴友谦特意让组里的码农们重新做了一个操作界面。只要能把这个软件隐藏起来,孙立恩测试老东西的时候,被同事们发现的概率就会大大减少。
老东西虽然准确率高,但它现在仍然是一个处在测试阶段的诊断工具。为了让同组的其他医生避免依赖老东西,因此孙立恩也只能老老实实的趁着没人的时候使用。
输入了扫描过的EEG图像后,孙立恩顺带从联网系统里找到了曹志全的MRI结果,并且还在浩渺如烟的“其他诊断”里找到了“亚急性痴呆”以及“无动性缄默”两项。然后点击了“开始诊断”。
仿佛Word的界面上一片空白,右下角却跳出来了一个动画人物——动画本身是个小老头,耳朵上带着听诊器,然后在孙立恩的电脑屏幕上到处溜达,一边溜达着,一边用听诊器到处听来听去。这图标也是项目组为了方便孙立恩使用而专门新造的,主要是因为老东西现在做出诊断需要跑上一阵,而因为担心孙立恩会误以为电脑死机,所以专门做了这么个东西出来。
回头得跟吴院长通报一下……至少要在其他诊断里加个搜索功能。这么一项一项的找实在是太麻烦了……孙立恩把自己的电脑切换到桌面上,然后站起身来去给自己倒了杯咖啡。
除了等待老东西诊断结果以外……自己似乎也应该做点其他的事情。孙立恩掏出手机,思考了片刻后,找到了胡春波的电话。
“胡医生,你现在上班了么?”孙立恩在电话里热情洋溢的朝着胡春波问好,“还是在家休息呢?”
“我这边已经在办离职手续了。”电话里的胡春波用同样热情洋溢的语气向孙立恩说着一个颇为惊悚的内容,“大概再过三天,我就能从省脑科医院里离开了!”
“啊?”孙立恩大惊失色,“您……要辞职?”
“对啊。”胡春波仍然热情洋溢,“我已经和刘队长谈过了,下周我就能直接来四院工作。”
得……又是一个被刘堂春挖来的墙角。
孙立恩左思右想,还是决定就现在的问题咨询一下,“您现在在脑科医院,来一趟四院方便么?”
“方便,太方便了。”胡春波连连答应道,“有什么事儿么?要是事情急的话,我现在就过去。”
“我这边有个病人,情况比较特殊。”孙立恩斟酌着词汇说道,“我们这边的神内现在搞主任查房,要等会诊的医生到还得要点时间……”
“我开车过去,大概十分钟能到。”胡春波爽快的答应了下来,“孙医生你等我一下,马上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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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春波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四院,并且出现在了孙立恩面前。
不得不说,老胡的态度是非常端正的。就算是以后来了四院工作,老胡那也是神经内科的人。而他现在眼巴巴的往孙立恩这边靠,并不是为了通过孙立恩搭上谁的关系。这纯粹是一次“报恩”——主要是为了感谢孙立恩在医疗队援非期间无私提供的各种帮助。
老胡这人虽然职业生涯并不怎么顺利,但胜在为人痛快敞亮。这种性格对他的职业帮助不大,但在人际关系处理上却让他占了不少便宜。尤其是刘堂春这种部队出身的医生,当然喜欢和干脆利索的人打交道。
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四院之后,胡春波医生甚至还没和孙立恩多聊两句,就主动要来了EEG和MRI的检查结果开始阅片。
孙立恩眼见人家这么热情,自己心里也有些不好意思,“麻烦胡医生了,等今儿忙完,我请您吃饭……”
这可不光是客套话,孙立恩是真的打算请胡医生吃上一顿以表示谢意。但话还没说完,电脑那边突然传来了一阵“叮叮叮”的声音。
是老东西跑完了诊断?孙立恩正准备起身去电脑前面看看,却忽然被胡春波医生一把抓住了双手。
不是那种有点gay的抓住,而是几乎用尽全力的,仿佛想要把这双手扯下来一样的抓住。
孙立恩被这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他正准备说些什么,却听到了胡春波医生紧张的询问,“你们给他做腰穿了?有没有扎到手?”他一边说着,一边上下左右检查着孙立恩的手,一副紧张的要死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