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智甫摇了摇头道,“你不能光看着现在的情况做决定。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让已经累惨了的医务人员有个休息的时间——之后的任务会非常非常重,要休息就必须趁着现在……”
“那就更不能让我们的临时ICU停止接受病人了。”孙立恩打断了张教授的话认真道,“云鹤传染病院的同事们已经奋战了快两个月了。这个工作强度继续保持下去,就算是铁人也扛不住。其他病房还有可能通过间隔轮班找点休息时间出来,但ICU的医生们压力实在是太大了。”说到这儿,孙立恩建议道,“咱们院里的ICU工作,我们几个医疗队可以抽调重症团队上去支援,至少让传染病院的同志们先休息一两天。这种休息可能在身体上起到的作用不太大,但在精神上的帮助还是很大的。”
孙立恩敢说这个话那还是有底气有依据的。之前负责北五区的医生和护士们在宋安省医疗队抵达后的当天就被全部换下休息。而他们一共也就休息了两天。两天之后,除了一位因为疲劳而反复发热的医生——经过孙立恩和PCR的多次检测,确定对方只是疲劳所导致的大叶肺炎而不是感染了新型冠状病毒——以外,所有的医务人员都主动要求回到岗位继续工作。
这些主动请缨再上战场的同事们为医疗队的工作提供了巨大的帮助。别的不说,光是教云鹤本地话这一条上,医疗队的队员们就通过这几位再上战场的同事们取得了巨大进展。
不要小看“本地话”在医疗活动上的作用,每一个医生都应当掌握并且能够比较熟练的使用其所在地的常见方言。普通话在年轻人中的普及率尚且没有达到100%,而新型冠状病毒所感染的重症和危重症患者又以中老年人居多,掌握云鹤本地方言就显得更为重要了。
云鹤的大爷大妈喜欢用“恼烦”来形容不舒服。肚子疼是恼烦、缓不过气是恼烦、心情不好是恼烦、就连今天这顿饭不大合口味,也可以用恼烦来评价。
而被这些“恼烦”所包围的医生们自己也很恼烦。想要追问一下患者究竟是怎么个不舒服,结果老人家听不懂他们的普通话,就算患者勉强听懂了,但医生却听不懂患者的回答。
要不是有云鹤本地的医生护士们协助帮忙翻译,这样的“双脸懵逼”情况还会一次又一次的在北五区上演。也多亏了他们的积极培训,北五区的医生们虽然距离掌握云鹤话还很远,但对于常见的云鹤话已经有了一些掌握。
至少连徐有容都知道管人家叫“嬢嬢”了,这个进步确实巨大。
尽管心里还有别的想法,但孙立恩的提议实在是太诱人了。张智甫比谁都清楚,自己手下的医生们如今已经成了疲兵。虽然打退了敌人一波又一波的进攻,但这根弦崩的太紧太久,迟早是要出问题的。
只要有一两天的休息,就能拿彻底扭转这样的情况。
“你确定现在的医疗队还有余力搞这个么?”张智甫的态度出现了明显松动,“ICU轮值可不是个轻松的工作,你得考虑清楚。”
“没问题的。”孙立恩的回答信心满满,“吕主任和李主任都是有重症经验的专家,让他们带队,代两天的ICU一点难度都没有。再说了,他俩都上场了,那我肯定也得去——三个人一起压阵,保证ICU值班没有问题!”
第971章 红斑狼疮
说实话,孙立恩自己还从来没有在ICU值过班。哪怕以前在四院的时候,由于是在急诊科规培的第二个月就被刘堂春改了规培计划,孙立恩到头来也没有完成过一次科室轮转。如果按照原定的规培计划,他应该在开始规培的第二年三月进入ICU,并且在这个科室进行两个月的规培学习。
到头来,孙立恩不光没有在ICU值过班,他甚至被挂上了四院的ICU黑名单——重症医学科的医生一直认为,应该让孙立恩离病房越远越好。这个家伙只要一进ICU,晚上就会忙的跟喝了旺仔牛奶外加吃了芒果当宵夜一样,所有人都得忙的脚不沾地。
要只是新收进来的病人会出问题也就算了,毕竟刚住进来的患者情况不稳定这也算说得通。但孙立恩只要进过ICU,病房里很多已经连续治疗了十几天甚至几十天的病人症状都会突然有变化。
对这个“灵异现象”百思不解的重症医学科医生们最后下了一个决定,管他到底有没有科学依据,有没有循证医学证明,总之把孙立恩轰出去就是了。
于是,孙立恩就和芒果以及旺仔牛奶一起上了第四中心医院的黑名单。不过芒果和旺仔牛奶还能避开,可孙立恩作为医生,总是避免不了进入ICU会诊。尤其是在他成为了综合诊断中心的主任之后,这样的任务就更多了。
实在躲不开会诊,四院的重症医学科医生们就只能选择更加灵活一点的变通方法——比如请孙立恩过来会诊,但却不让他进病房。
被孙立恩痛斥了好几次“你们怕不是有什么大病”之后,重症医学科的医生们终于做出了让步。他们决定把所有需要孙立恩来会诊的病人提前转移到最靠近门口的单独病房。
总而言之,把孙立恩当瘟神来防就是了。
决定要接手两天传染病院的ICU病房的时候,孙立恩心里其实是很有些紧张的。毕竟被自家重症医学科都当成瘟神来防,心里没有想法是不可能的。不过……想想看临时ICU,孙立恩顿时又有了底气。
北五区的临时ICU创造了一个奇迹。八张床在一周时间内收治了十名患者,两人因病情恶化速度过快,抢救无效死亡。但剩下的八名患者却无一人死亡——病情最重的沈老爷子安全脱开ECMO,转入普通病床治疗。其他的七名患者里,仅有一人目前还处于需要插管机械通气的情况。
在宋安省医疗队的细心照顾下,患者们的生命体征等情况都非常理想。尤其是在使用了三联疗法之后,严重的炎症风暴基本都被按了回去。而在炎症风暴被解除之后,医生们要做的主要就是维持患者的生命体征,并且对他们的免疫系统进行增强鼓励——反正也不用担心免疫过强而再出现炎症风暴了。
这种放心的感觉就像是给使用了高级气道支持的老年患者上镇痛药物一样。反正有呼吸机支持,完全可以不去担心阿片类药物导致的呼吸抑制问题。
有了至少七个成功案例之后,孙立恩心里的底气就足了很多。但当他信心满满的踏入ICU病房时,他才惊觉事情好像和自己一开始预料的不太一样。
“这个患者……有红斑狼疮?”孙立恩和交班的护士再三确认了情况,然后穿着防护服,呆呆的站在原地半天没动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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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35岁的张敏是云鹤本地人。她家距离最早被怀疑和新型冠状病毒有密切关系的海鲜市场只有一街之隔。12月17日开始,张敏开始感觉到自己有些发热。但当时她只觉得这是低烧,问题应该不算太大。
因为有系统性红斑狼疮病史,所以在12月18号的时候,张敏特意提前了一周左右时间,到自家附近的一家三甲医院进行定期的风湿免疫相关检查。当时她的抗ds-NDA抗体为阳性,抗Sm抗体强阳性,抗核抗体阳性,补体C3/C4水平正常。
一个月后,也就是1月20日,由于低热一直没有消失,张敏再次前往医院就诊。当时的血常规提示她的白细胞计数为12.73*10^9/L,淋巴细胞计数1.11*10^9/L,淋巴细胞百分比8.7%,血小板计数250*10^9/L。
由于淋巴细胞百分比下降,白细胞计数上升,当地医生认为张敏可能有细菌感染。并且经验性的给她开出了莫西沙星进行抗感染治疗。
又过了两天,时间来到1月22日,张敏的症状仍然没有好转。第三次到当地医院看病时,医生为她开出了肺部CT检查。而这一次的CT检查结果显示她双肺有多发斑片状磨玻璃密度影,部分融合实变,其内可见支气管充气征。对于这一结果,医生将诊断内容修改为“病毒性肺炎?”,然后为她开出了更昔洛韦进行治疗。
三天后,1月25日,张敏的症状开始加重。她出现了气促、呼吸困难,而呼吸困难会在活动后加重……她已经无法下床了。一周之内第四次前往医院后,她被云鹤第三中心医院收治入院。当时如果没有氧气支持,她的指脉氧饱和度只有81%。
从25日入院开始一直到29日,张敏在持续吸氧的情况下连续接受了莫西沙星、更昔洛韦、多索茶碱静脉滴注治疗。她的呼吸困难状况得到了明显改善,体温也恢复到了36.7摄氏度的水平上。
30日,张敏的咽拭子核酸检测结果出炉,她被正式确诊为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肺炎患者。
2月4日,张敏从第三中心医院转院到云鹤市传染病医院,并且被直接送进了ICU进行治疗——她的分型虽然只是重症而非危重症,但考虑到有系统性红斑狼疮作为基础病,年仅35岁的张敏仍然需要被送到ICU进行密切的生命体征监控。
然后,她就成为了孙立恩接管云鹤市传染病医院ICU的第一个需要重点关照的病人。
其实,作为在ICU住院的病人,张敏的症状算是所有患者里最轻的那个。她的体温现在只有36摄氏度,除了每天会有三到四次的轻微腹泻,以及不吸氧时指脉氧91%以外,她几乎和健康人没有什么区别。但孙立恩看到张敏的第一反应就是挠头——系统性红斑狼疮是个非常麻烦的基础病。平时由于长期使用甲泼尼龙和磷酸羟氯喹以及白芍总苷进行免疫抑制,她本身就对各种传染病易感。
而免疫系统被长期抑制,孙立恩甚至不清楚张敏的体内究竟什么时候才能产生足够多的IgG抗体以清除病毒。
虽然治疗有系统性红斑狼疮的新型冠状病毒感染患者很让人头疼,但孙立恩还是非常积极的在内心深处鼓励着自己。
长期处于免疫抑制,至少不用担心突如其来的免疫风暴要了张敏的命……吧?
第972章 蹊跷
系统性红斑狼疮是一种……非常残忍的疾病。至少孙立恩觉得,这样的疾病对于患者而言实在是有些过于无情了些。
由于免疫系统对于抗原识别出现了错误,患者体内的各种免疫细胞会将血管、组织识别成为抗原,并且对人体内至关重要的各个器官展开疯狂攻击。由于免疫系统对全身的器官瞎打一气,患者所表现出的症状就千奇百怪什么都可能会有。很多临床医生在对患者多次诊断和治疗都没什么好办法之后,往往就会开始琢磨——这玩意……它是不是红斑狼疮啊?
系统性红斑狼疮就是这么一个症状匪夷所思的玩意。但,这并不代表红斑狼疮患者体内的免疫系统就很弱小。恰恰相反,由于一天到晚和自己的身体作对,这些患者体内的免疫系统能力往往都很强大。为了控制住这支“明明战斗力很强但不知为何就是眼瞎”的强大军队,医生们所能采取的手段却很有限。现代科技还不能让这一支“瞎了眼”的军队重新恢复明亮双眸,要减弱它们造成的损伤,那就只能对这只军队进行打击和抑制。
现在,这支军队能造成的损伤已经被限制到了一个可以接受的范围。但它们发现和抵抗外来入侵者的能力就变的很弱。新型冠状病毒入侵了张敏的身体,孙立恩现在就面临着这样一个两难局面。
如果撤掉原有的三种免疫抑制剂,转而使用对抗免疫风暴的托珠单抗,或许能够把新冠消灭掉。但失去抑制的系统性红斑狼疮会不会在消灭新型冠状病毒之前先开始攻击张敏,或者在消灭之后再转头攻击器官……孙立恩心里一点把握都没有。
那要是不撤免疫抑制剂,只是单纯使用常规抗病毒疗法行不行?恐怕这个可行性也不怎么大。根据张敏的病史判断,她被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时间节点应该是在12月18日至1月20日之间。今天是2月4日,如果她是在12月左右就感染了的,那整个病程长度至少在一个月以上。如果根据状态栏的判断,张敏感染新型冠状病毒已经有了433小时44分17秒。张敏感染新型冠状病毒这么长时间,而病毒pcr检测仍然是阳性——这意味着她体内仍然持续有活病毒正在排出。
换言之,由于免疫抑制,本来有自限性倾向的新型冠状病毒在张敏身上表现出了持久的倾向,这是一个很糟糕的消息。
“我们现在的首要任务,就是把她体内的病毒搞掉。”完成了交班之后,孙立恩召开了第一次病例讨论会议。而在病例讨论会上,张敏毫无悬念的成为了大家讨论最多的那个病人。
其他病人虽然病情较重,但至少都是可以套用托珠单抗三联疗法的。目前传染病院里crrt的数量可能不太够,但医生们还是可以用其他手段代替,比如直接给病人上透析治疗。问题是,张敏的情况截然不同,原有的自身免疫疾病让她免于炎症风暴的威胁,但也同时阻止了免疫系统消灭她体内的新型冠状病毒。
如果让病毒感染就这么继续下去,很难说什么时候病毒感染导致的间质性肺炎会要了她的命。
间质性肺炎造成的损伤是无法修复挽回的。也就是说,孙立恩等人不光需要找到能够治愈张敏的方法,而且要快——必须赶在病毒造成的损伤超过人体储备之前,否则就算清除了她体内的所有病毒,医生们也不可能再让张敏脱离吸氧独立生存。
这是一场战争,一场和病毒争夺生命,争夺她的未来生活的战争。
“现有的抗病毒药物对新型冠状病毒的作用都不是太好。她已经持续用了三天干扰素雾化吸入了。”胡佳看着手里的报告说道,“不过昨天晚上的ct检查显示肺部的病变还在,没有吸收缩小的迹象。”
孙立恩拿来了ct检查报告研究了一会,然后问道,“这个……你确定是昨天的检查?”
“日期没有错啊。”胡佳对孙立恩的提问有些摸不着头脑,她看了看自己手上的ct图片然后说道,“这个检查是昨天晚上七点二十分做的,下面有时间。”
孙立恩的眉头越皱越深,他困惑的问道,“这个患者的感染时间已经很久了……她还有免疫抑制,身体本身也很弱……”
“然后呢?”徐有容有些好奇的探头过来问道,“这和检查有什么关系么?”
“你等会,我再看看。”出于谨慎考虑,孙立恩并没有直接回答自己的猜想。他从一旁的病例夹里找出了张敏于1月22日进行的ct片。
把这张ct图像和昨天的ct图像并在一起研究了半天,孙立恩放下了手里的两张相片。然后用非常困惑且难以确定的语气问道,“你们都过来看看,这个进展……它是不是有点慢?”
从1月22日到2月3日,一共经历了十三天的时间。而十三天的过程中,张敏的肺部病变面积虽然的确扩大了不少,但和其他的新型冠状病毒感染肺炎患者相比却慢的出奇。十三天中,她的肺部低密度影面积扩张了大约45%。
如果是一个普通患者,这样的病变速度并不会引起孙立恩的注意。事实上,不少新型冠状病毒感染肺炎的患者能在十三天之后开始吸收病变区域,这是因为他们的免疫系统正常工作,并且在十三天之后已经具备了生成针对新型冠状病毒的高效igg抗体的能力。免疫系统开始吹响了针对新型冠状病毒的反击号角,病毒所占领的区域开始在免疫系统面前逐渐瓦解。
但张敏可不是什么普通患者,因为患有系统性红斑狼疮,她需要持续服用免疫抑制剂。她的免疫系统水平远不如普通人,甚至不如很多中老年人。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她现在的免疫水平可能也就比hiv患者强一些。
这样的免疫水平是不可能支持她在十三天内开始生成足够的igg抗体的。她的病情持续缓慢恶化,这就是证明这一论据的最有力证据。
但是……孙立恩的眉头皱成了一团,其他的医生们也开始觉察出了不对劲。
免疫系统这么弱的病人,她的肺部感染进展凭什么这么慢?
第973章 老药新用
所谓事出反常必有妖,一个免疫系统比普通人弱得多的患者,凭什么感染的进展能慢成这个样子?孙立恩没有想明白,来支援ICU的医生们也没有想明白。
“把她这段时间用过的药物都列个清单出来。”既然想不明白,那就补充资料进行分析。孙立恩决定对这名患者进行一下系统性的研究和分析,务求找到她感染进展如此缓慢的根本原因。
如果只是身体因素造成的感染进展缓慢,那就意味着他们很可能找到了一项能够减缓病毒侵袭人体的线索。这个线索可能在对抗新型冠状病毒上起到巨大的推动作用——如果能够分析清楚原因,或许能够对新型冠状病毒在人体内的增殖和侵袭机制有更详细的认识。
而假如,假如她的感染进展缓慢,是因为之前用过的某些药物对新型冠状病毒的繁殖有抑制作用,那这个发现的意义就更重大了——这可能是人类目前发现的第一种对新型冠状病毒有抑制作用的药物。
要找到一种对病毒有切实抑制效果的药物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人类发明了无数的化合物,要通过人力对这些化合物全部进行一次实验以确定哪些对病毒有抑制效果,这是根本不可能做得到的事儿。而要在早期阶段就对药物抑制病毒的繁殖能力进行评估,目前的首选方案是通过超级计算机对化合物和细胞受体进行组合研究,从而大批量排除不太可能生效的组合。
超级计算机在临床上的应用价值并不是太大,但在医学研究领域却有着举足轻重的作用。通过对模型进行匹配计算,计算机能够帮助研究者们把筛选范围从上千万种缩小到几百种。这个技术节省下来的时间长久到能够以数十年为单位。
但这样的研究搞下来仍然需要很长的时间。要确认一种全新的药物是否对病毒有效,首先需要经过体外环境测试,然后进展到生物实验。在生物实验上确认有效后,再进一步展开一期、二期和三期临床。经过数年甚至十几年的研究后,人们才能确认这种药物对于人体是否安全,并且对病毒是否有效。
从最近几天的新闻上偶尔能看到某些医疗研究机构宣布药物在人体外环境下表现出了抗病毒的特质,这当然是个好消息。但在孙立恩等人眼中,大概是因为大家对于病毒攻克的研究太过关注,同时相关新闻机构缺乏对于药物研发的系统性认识,所以才过早的,过于乐观的估计了现状。
体外实验是所有药物实验的第一步。在体外实验中取得成功当然令人振奋。但……体外实验并不意味着药物就一定能够在人体环境内产生积极作用。
且不说人体内复杂的其他参与生理化学反应的机制尚且没有被研究清楚,仅从我们对人体已知的情况进行分析就能明白——体外环境和体内环境完全是天差地别的两种环境。
药物进入人体,需要通过口服或者注射的方式进行。而口服需要通过消化道吸收、注射则需要通过血液循环系统进入器官内。在这个过程中就会出现第一个问题——药代动力学和有效药物浓度的问题。
假设在体外实验中,某种药物的浓度达到500微摩尔后产生了抑制新型冠状病毒的作用。是不是意味着,我们就可以为患者施加这种药物,然后期待着病毒能够被杀灭呢?
实际情况下,这样的结果要在人体内再现是非常困难的。有些药物的生物利用度先天就比较低下,口服500毫克后需要好几个小时,才能在血液中检测到0.4微摩尔左右的药物浓度。而要让这样的药物在血液内的浓度提高到500微摩尔,那就需要把服用计量提升1250倍——患者需要一次口服625克药物,才有可能把体内的药物浓度提升到足以抑制病毒的程度。
一次吃一斤多药片,但凡人们有脑子都不会这么干。
更何况药物本身也会对身体造成负担甚至毒副作用,有些药物浓度在个位数微摩尔时是药物,但浓度上升后就会变成要命的毒药。
同时。并不是所有对新型冠状病毒有抑制和杀灭作用的化学药剂都能应用在人体。
用比较通俗一点的话来说,往培养皿里喷点次氯酸钠消毒液就能杀灭培养皿中的所有新型冠状病毒。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就可以通过口服或者注射次氯酸钠消毒液来治疗疾病。次氯酸钠是强氧化剂,这种药剂一旦进入人体,就会对身体造成极其严重的损害——从消化道灼伤到严重坏血症……在人体角质层保护下,我们可以安全的应用次氯酸钠对病原体进行杀灭。但这种化学物质一旦进入人体,它杀死大活人的速度甚至比它杀死新型冠状病毒还要快些。
对着癌细胞培养皿撒上一把盐,这些癌细胞也会迅速死亡。这能够证明食用盐是绝佳的抗癌药么?当然不能,除非患者决心放弃生命并且顺手把自己腌制成木乃伊,否则人体不可能承受这么高浓度的氯化钠。
而一些以外环境下抑制病毒繁殖的有效浓度在10~20微摩尔的药物,是不是就能够证明它们在人体内也能发挥同样功效呢?
这也未必。
药物进入人体后,有相当一部分药物需要通过人体器官的代谢才能形成具有生物活性的、能够被细胞所利用的化学产物。但这个代谢过程究竟是在什么器官内进行、代谢时间需要多久、代谢的过程中会不会产生对人有毒害的产物都不是通过计算模拟能够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