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工作原本应该是由护士们辅助进行的,但这位患者的情况又稍微有点不一样。
黄明转入北五区已经四天时间了,他的恢复速度稍微慢了一些。
人体吸收病变,并且再生创伤组织的过程需要时间,同时人体也会通过调节体温来促进这个过程的发生。
而吸收热这种事情,又难以和感染发热直接区分开。毕竟新型冠状病毒感染本身就不太容易导致患者出现高热。如何区分感染发热和吸收热,就成了治疗黄明以及其他患者们的一个重要关键节点。
孙立恩每天的一个重要工作就是区分一下这些患者们的具体情况,以确保他们的发热是因为吸收病变而非感染再次进展。总之,工作的任务不重——只要状态栏看一眼就行。但对于治疗意义重大。
黄明艰难的又吹了几次训练器之后稍微停了一下,他用有些艰难的语气说道,“能不能稍微休息一下?”
“可以的。”孙立恩点了点头,“您休息个几分钟然后再开始练习就行。”
“几……几分钟倒是不至于。”黄明又艰难的喘息了几下,然后拿起了一旁的呼吸面罩使劲吸了两口后才继续道,“就是有点累,我稍微缓一下就行。”
黄明对于自己的要求非常严格,甚至在孙立恩看来到了有些过分的地步。还在使用呼吸机,他就开始锻炼腿部的肌肉,试图让自己能够重新站起来了。
这样的行为当然被医生们再三制止,毕竟他现在呼吸都还不够顺畅,马上开始进行腿部的肌肉锻炼可能迅速增加他的机体需氧量。这样的突然消耗增加,黄明原本已经回到了平衡水平线上的血氧饱和度可能还要再下降一截——这是很危险的。
“我带着监护仪嘛,血氧饱和度下去了就停一停。”对于自己的行为,黄明一点认错的念头都没有。他反而向医生们展示起了自己的监护设备,“这玩意我已经用了好多次了,只要保证自己的数值高于93%就行了嘛。”
一个有钻研精神的理工科出身的老人家是非常……难糊弄的。几次劝说无效后,孙立恩只能无奈的和黄明达成了一个共识——他可以提前进行相关锻炼,但前提条件是每天吃的饭的分量以及其他指标都必须符合医生们的条件才行。
同时,他只要进行康复锻炼,就必须在孙立恩的陪护下进行。换言之,他每锻炼上两天,就必须休息一天——孙立恩上大夜班的时候,黄明必须老老实实躺在床上睡觉才行。
孙立恩这么坚持了几天,他亲眼看着黄明从一开始连蹬腿的力气都没有到现在能够一口气在地面椭圆机上蹬十分钟……黄明的康复速度确实很快。
被黄明所带洞的甚至还有同一个病房的患者,以及每天当志愿者下来帮助那位患者站立的北六区患者。黄明蹬完了地面椭圆机之后,他们两个也会跟着一起蹬一蹬。
大家一起锻炼,效果肯定要比自己一个人坚持的强。人就是这么一种奇怪的动物——独自一人和大家一起的时候,那个状态完全不一样。
黄明和自己的小孙女视频的时候,状态也比以前好了很多。他能够慢慢的,用逗孩子的语气向囡囡讲故事了。而隔壁床的那位病友也能够溜达到黄明的床边,然后和平板里面的小姑娘打个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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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明坚持锻炼了一个多小时,然后才精疲力竭但又心满意足的躺在了床上。
“今天中午给我多分点泡萝卜。”孙立恩收起东西准备出门,黄明躺在床上还朝着孙立恩说道,“医院的盒饭有些口淡,吃起来不舒服。”
孙立恩和胡佳买来的那点咸菜已经成了整个云鹤市传染病院北五区和北六区患者们的“希望”。尤其是对上了年纪的患者而言,这种咸菜简直就代表着“日常”。
他们从小到大,每天早上吃的热干面里,中午吃的工作餐里,甚至晚上吃的晚饭里都有这些小小的腌渍蔬菜。
每天摄入的钠含量是不是已经超标,这在云鹤人眼里根本就不是问题。吃饭要是连个咸菜都没有,这日子怎么过得下去?
日子都过不下去了,控制钠摄入有什么意义?
给云鹤市传染病院供应盒饭的企业其实就是黄明自己的公司。他也知道自家公司每天提供给医院的饭菜是怎么做出来的——医院给患者提供的用餐一般都要求控制油、盐以及其他调味品的用量。有些特殊的餐食比如糖尿病人餐还要再控制碳水化合物和其他蔬菜的比例。总之,突出一个麻烦。
黄明自己的公司并不经常接这样的单子,毕竟大部分三甲医院现在都有了自己的食堂和营养科,他们平时做的比较多的其实是养老机构和社区医院的订餐。但自从封城开始,这几家定点医院的食堂几乎是瞬间就陷入了难以处理的困境中——医院后勤部的工作人员虽然还在坚守岗位,但厨师和帮厨们却基本都跑了。有些医院的厨师们倒是没有跑,但由于时间临近过节,岗位上的人手也实在是不够。
黄明的公司正好处于临近放假的当口,他们已经停掉了大批给其他公司提供工作午餐的业务,而原定24号公司才会放假。结果没想到云鹤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再加上封城影响,整个公司的员工全都没办法回家过年。于是,黄明的公司就接下来了一笔“大生意”。
这个生意其实一点都不好做,黄明自己拍板决定,为医院的病人们供餐,就算是往里面倒贴钱也得做。封城的前两天云鹤物价不稳定,好在公司自己还有冷库里的存货。后面两天情况开始稍有好转,但黄明却已经开始发热了。
吃着自家公司生产的盒饭,黄明心里……全是苦涩。虽然用的都是真材实料,而且菜品质量也绝对能过关。可限制用盐用油,厨师再怎么天才也不可能把菜做的太合口。
就因为这个,黄明反正自己是一直不敢跟别人说这盒饭是自己的公司做的——北五区好多大爷大妈都放出了狠话,回头要去做这个盒饭的公司找老板吵架。“这盐巴是金子做的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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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立恩这边和马永芳稍微沟通了一下,他试图为这些大爷大妈争取到更多一点的钠摄入配额。然后,孙立恩就毫无意外的被马医生批评了一番。
“这些患者几乎人人都有高血压,控钠还忙不过来你还敢给他们多吃咸菜?”马永芳医生瞪了孙立恩一眼,然后说道,“让他们吃好一点当然好。但你也得考虑一下生命安全因素吧?这现在一个个血压高的药都控不下来,我都恨不得让他们天天吃白开水烫的鸡胸肉算了!”
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主要细胞受体是ACE2,而人体内的ACE2受体表达则会直接影响到对ACE1受体的抑制作用。失去了抑制,ACE1受体就会全力工作,然后把人体血压调高。
控制血压,对所有年龄的患者而言都是同等重要的问题。医生们除了积极使用调节血压的药物以外,有时候也得通过控制出入量等更加“物理”的手段对患者们的血压进行干预。
这种情况下,孙立恩和胡佳没跟马永芳医生打招呼就买了十几瓶咸菜回来,这已经让她非常愤怒了。要不是看在孙立恩是自己顶头上司的份上,马永芳可能得直接让他把这些玩意全都扔了。
没有一个内分泌科医生会对咸菜抱有好感。尤其是在他们日常工作中经常听到高血压的病人说“我吃饭口可淡了,菜里都不放盐!”然后看着对方一顿饭干掉半瓶咸菜之后——只要一提起咸菜,这些内分泌医生就仿佛遇见了死敌似的。
钠的大量摄入会引起人体内的渗透压失衡。而为了平衡渗透压,人体会主动摄入更多的水分。大量的水分进入身体后导致血容量上升,并且引发血压上升。
利尿剂能够很好的同时排出钠和血液中的多余水分,从而达到降低血压和血钠的效果。但这种好事儿在新型冠状病毒感染肺炎的患者身上却没有那么……容易发生。急性呼吸窘迫综合征(ARDS)引发的严重低氧血症会损伤患者的肾脏。这些高血压的患者中很多肾功能都有损伤。
为了调整这些患者们的血压,马永芳医生最近脸上都有黑眼圈了。
第1015章 情感问题
让马永芳头疼的事情,还不光只是自己手上病人复杂的血压调整情况而已。她自己的私人情感生活……更让她浑身上下都不自在。
医生们的情感生活总是要比其他行业都更加……艰难一些。或许能比舍小家为大家的军人,比起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中,三百天以上的时间都在荒郊野岭的巡线工人和土木工程人员稍微好那么一点。
但也就只是好一点而已。
医生的工作决定了马永芳医生不太可能和其他人一样,有一个规律的双休日。动不动就得值夜班,24小时值班甚至还得延长加班都算常态。以前她还在云鹤出门诊的时候,比在住院部值夜班还累些——内分泌科的门诊病人数量可比住院的病人要多的多。当时在门诊上,一天加二三十个号都是常态。
工作压力极大,工作强度大到让人质疑人生。一天到晚处理的都是依从性不怎么好,自己特别有主意的病人,马永芳医生的脾气能好得起来才叫有鬼。
当一名医生嘱咐患者“不能喝粥”的时候,患者却回答“我胃不舒服,喝粥养胃”而且还非得喝白米粥,一点杂粮都不能掺的时候……回家不骂街的医生那都是极有涵养和素质的。
这样的工作环境下,马永芳医生一直都没再谈过恋爱。还在读研究生的时候,她曾经谈过一个对象。但对方在申请博士的时候铩羽而归,而且还想要让已经申请到博士项目的马永芳跟他一起去就业。
于是聪明的马永芳博士当机立断就和他分了手。你可以没有办法继续深造,也可以就这么去就业从医——但是自己去当医生还要让女朋友终止深造学习,这就很过分了。
人可以有自己的想法和念头,这都很正常。但要因为个人的自私而中断一名博士的学业,这就已经严重的踩到了红线上。
做人不可以这么自私,或者说……不要和这么自私的人扯上太深的关系。马永芳医生当机立断,随后全身心的投入到了学习和工作中。没办法,尽管已经看清楚了对方的本性,但过去两年的感情投入不是假的。及时止损带来的附带伤害仍然存在,她必须让自己的所有注意力都转移到其他地方上,这样自己才不会马上崩溃。
等马永芳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已经是一名主治医生了。
内分泌科的主任,也是她的博士生导师,对自己的学生非常关心。在她的安排下,马永芳和其他几个同行医生,以及导师的其他“亲戚的孩子们”搞过几次联谊。老师安排的相亲对象中,有一名姓黄的会计倒是和她谈得来。
但和他的相处过程中,一直有个问题在困扰着她——虽然她和她的会计男朋友很谈得来,但黄会计却一直对两人的关系……不太有想法。
黄会计出身于一个离异家庭,他从六岁开始一直跟着母亲生活。后来,亲生父母各自重新组建家庭后又再次离异,反反复复好几遭之后,黄会计对于婚姻产生了很深刻的恐惧心理。这样的恐惧他自己可能一开始都没有察觉到。他仍然有能力去爱人,也愿意把自己的真心拿出来。但……他却仿佛压根就不知道世界上还有一个叫做“婚姻”的东西似的。黄会计从来没考虑过要不要和马永芳结婚,他并没有和马永芳分手的念头,同时也从来没有出轨不忠过。
但他就是仿佛不知道这个概念似的,从来没有考虑过两个人在一起时间久了之后是需要一种名为“婚姻”的认证的。
马永芳则和黄会计不同,她虽然一路深造并且获得了教育体系所能授予的最高学位,但骨子里,她还是一个比较传统的人。马永芳一直希望自己能够和杜老师一样,不说有一个能在事业上相互支持的人,至少也得有一个能在生活和情感上始终陪伴自己左右的伴侣。
而这样的矛盾在马永芳主动报名参加了支援家乡的医疗队之后,猛地爆发了出来
马永芳当天下午出发前,就给留在云鹤的黄会计打了电话。电话里,她非常仔细的叮嘱了一遍黄会计千万不要出门,做好防疫措施云云。然后,她在电话里说道,“等我们胜利了,你得好好慰劳慰劳我。”
黄会计非常痛快的答应了下来,“你说吧,想要什么慰劳?你要说想要天上的月亮,那我现在就去佛罗里达偷火箭。”
话说到这里,原本没有打算继续说啥的马永芳突然心里一动,她半开玩笑似的说道,“那你娶我啊。”
在马永芳的认知范围里,接下来自己的男朋友应该就先打个哈哈,用诸如“好啊好啊我现在就开始准备”之类的话先把事情应付一下。然后开始着手准备安排两家的家长见面,然后开始买钻戒等一系列求婚准备工作。
毕竟两个人在一起已经四年多快五年了,感情基础是有的。结婚在马永芳看来,都应该是水到渠成、自然而然的事情。
结果半开玩笑的这句话一说出来,黄会计就像是断了电似的半天没说话。马永芳在电话这头“喂”了半天,黄会计才说道,“回头再说吧。”然后就把电话给挂了。
黄会计的“回头再说”一共回了十四天。直到马永芳实在忍不住了,在医疗队休息的那两天里,她又打了个电话。
“我从来没想过要结婚。”电话里,黄会计非常直截了当的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不是我觉得你不合适,不是我不喜欢你……我怕结婚。”
这句话就像是晴天霹雳一样直接劈在了马永芳的头上。作为一个正常人,她的第一反应是,自己的男朋友出轨了。他肯定是喜欢上了别的人,要不然怎么可能突然说这种话出来?
但她很快就冷静了下来,毕竟两个人是有感情基础的,哪怕在她到宁远工作之后,黄会计还是差不多每隔一个礼拜就坐着高铁到宁远来看自己一趟。如果是这中间有了什么情感变化,黄会计应该早就会提出分手,而不是拖到现在。
“为什么?”马永芳对着电话问道,“你规划的未来里到底有没有我的位置?”
“我从来没有想过未来。”对方理直气壮的回答道,“我只看当下,我是喜欢你的,但我求求你,别逼我。我真的不想结婚,我怕结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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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次一想到这句话的时候,马永芳就恨得牙齿痒痒。要是有时光机,她肯定得回到四年前的那个两人第一次见面的中午,然后狠狠的给那个时候的自己一脚。
太愚蠢了,太幼稚了!这个男人从头就没有过负责任的打算!
她还专门就这个问题去问过孙立恩,几天的胡思乱想里,她甚至还抱有一丝希望——并不是黄会计人有什么问题,只不过是他的经历造就了现在的这个结果。结果没想到,孙立恩的回答直接打碎了她的这一丝幻想“我也很怕结婚,但如果是和胡佳在一起,我想我是有勇气去试一试的。”
马永芳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么地方做的不好,所以才让黄会计连这个勇气都没有。又或者从一开始,那些甜言蜜语你侬我侬的时光就都是骗局。不管怎么考虑,她的心情都好不起来。
回到云鹤这么长时间,她甚至没有和家里人联系过一次。她实在是不知道应该怎么面对这个情况——以前父母问起她的婚事,她都会直接把事儿揽到自己头上,说是因为工作原因暂时没时间考虑个人的事情。
但现在呢?以后呢?
和孙立恩谈完了之后,马永芳坐在绿区的角落里,情绪低落而且还特别烦躁。她闭上眼睛,想痛痛快快的哭上一场,但眼睛里却一滴眼泪都挤不出来。
过了一会,徐有容踩着高跟鞋走了出来。她坐在马永芳旁边沉默了一会之后突然说道,“我其实挺羡慕你的。”
马永芳一愣,她伤心难过的情绪还萦绕在心里挥之不去,所以说话的口气也不是太好,“你都已经结婚了,还有什么可羡慕的?”
“是啊。我结婚了。”徐有容苦笑了一生,“我……这样的人,能结婚就是很不容易的事情了。可我还是觉得,结婚之前,应该……应该有一些过程的。”
徐有容对于婚姻其实没什么奢望。毕竟国内情况特殊,而且瑞秋还不是中国国籍。她要想和瑞秋结婚,就得先连续攻克三道难关——她去美国申请的K1签证,她和瑞秋在美国的结婚登记,以及瑞秋来到中国的Q1签证。
最大的难关在于Q1签证,徐有容也不知道自己和瑞秋的结婚证能不能被中国认可。但当时在美国,当务之急是把瑞秋从那家矫正性取向的精神病院里拯救出来。别的事情,她实在是顾不上。
如果没有这么着急,她想安排一场求婚仪式,想订一枚求婚戒指,想要有亲朋好友的见证,想要得到父母的祝福。她想在漫山遍野开放着薰衣草的普罗旺斯薰衣草农田里,拿出戒指,然后眉眼含笑的询问瑞秋愿不愿意和自己一辈子互相扶持走下去。
虽然喜欢的伴侣是女性,但徐有容自己也是个女孩子。哪个女孩子不喜欢这样的仪式呢?
“我能够理解,自己的情况和其他人不太一样。我也能理解,当时的情况确实也不允许我再去搞这些仪式。”她对马永芳说着自己的故事,“对我来说,只要能把瑞秋从精神病院里救出来,上刀山下火海我也能接受。可在我们两个偷偷找了个登记点完成了登记之后,我还是会觉得遗憾。这并不冲突。”
马永芳有些惊讶的看着徐有容,她以前可从来没有说过这些事情——当时确实有一个多月的时间徐有容没在国内,当时她还以为徐有容是去度假了呢。
“孙立恩托我来劝劝你,我也答应了。但我其实不太擅长劝人。”徐有容伸了个懒腰说道,“我的核心思想只有一个,你得搞清楚,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是一个普通的,和其他人一样的婚姻……还是就认准了一个人,除了这个人以外你这辈子什么都不想要。”
“对我来说,最重要的就是瑞秋。我就认定了这个人,所以其他的东西都可以想办法克服。”徐有容对着马永芳道,“那你呢?你想要的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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