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还没等她措好辞时,张宣头一低,已经开始写了。
只见他落笔爽利地写:米见,有人好像喜欢上了你。
写完,书本一封,笔一搁,利索放到她跟前。接着张宣给自己的杯子添满酒,又自个儿喝了起来,不再看她。
因为在自己已经拥有杜双伶的情况下,他也不知道这是对还是错。只是想到毕业了,应该跟着心走一回。
我上辈子喜欢你,所以我今晚跟着心任性一回。
我今生还喜欢你,所以我跟着心洒脱一回。
哪怕洪水滔滔,他也写明了心意。
他不求回报,只求心安。
今晚过后又是明天,明天日出之后又是新的开始,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不是么?
米见对着“青年文摘”静气了好长一段时间,尔后才把书本和钢笔收了起来。
然后她像个没事人儿的样子,把空酒杯往张宣眼前挪了挪,好看的笑说:“给我倒满,今晚我陪你喝。”
张宣意外地瞟了她眼,说好。
给杯子倒满啤酒,两人轻轻碰了碰,不说话,偶尔默契地对视一眼,无声无息喝了起来。
就着剩余的菜,两人安静喝着喝着,后面阳永健加进来了,然后杜双伶也跟来了。
两个人变成四个人,尤其是在阳永健跪求一醉的情况下,气氛陡然变得很热闹。
四人此刻不分男女,不分对方是谁,不谈过往,不说现在,不究将来,一视同仁只为友谊干杯,敞开了喝。
喝了好几轮,打着酒嗝的阳永健突然对张宣说:“双伶这么好,你以后不能对不起她。”
听到这意有所指的话,张宣下意识扫了眼手挽手、亲密无间的杜双伶和米见,对阳永健说:“你放心吧。”
点点头,阳永健错开话题,问起了摆摊的事情:“我们什么时候开始摆摊?”
张宣说:“明天我要去深城,等我从深城回来吧。”
阳永健又问:“你要在那边呆多久?”
张宣回答:“不会呆太久,明天去,后天回。你还可以在家休息两天,大后天我们开始。”
阳永健“嗯”一声,不再纠缠摆摊的事,又催促大家开始喝酒。
……
这个晚上,陈日升醉了,米见和杜双伶也喝到意识模糊。
倒是阳永健,天生一副酒胚子,脸越喝越白,越白越能喝。到的末了都没醉。
只是回学校时,走在最后的阳永健忽然和众人岔开了,一个人往小树林方向行了去。
见状,张宣和大伙说了下,然后也默默跟了去。
阳永健一直走,一直走,一直走到小树林深处,她突然停下来了,然后对着前方的那棵桂花树发呆。
第83章 问心
静伫良久。
某一刻,安静到过分的阳永健忽然觉得眉心一热,心口一涌,一股气逆流而上,她压抑了18年的情感骤然决堤了!
她哭了!
黑夜里,阳永健像一只受了伤的母兽,哭了。
猛然哭了!双膝跪地、额头抵着桂花树匍匐痛哭。
哭声不尖锐,但很撕碎,很悲伤。
她在哭身亡的苦命母亲,哭可怜的患病父亲,哭一骑绝尘十多年却没考上清北的自己。
她在怨天,怨地,怨自己,更怨命运不公……
她想想问问老天为什么要这样对待自己?为什么不放过自己?
家里败落,高考失利,她的人生冷冰冰的没有一丝温暖,没有一丝亮光,她没有一丝依靠。
像她这样从小抱着“知识可以改变命运,知识可以走出大山”的信念而苦读十八栽的执着女人,如今的无敌信念破了,希望之光灭了。
这些年,母亲瘫痪在床到身死,她扛住了;父亲得了甲亢,她也咬牙在坚持。
只是高考失利,却成为了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她不知道还能走多远。
她不知道还可以在人前维持“坚强”的自尊心多久?
她不知道自己泄了气以后会不会从此泯然众人?
她不知道!
她真的不知道!
她双手捶地,双手捶树,还双手捶自己。
放肆的哭,沉痛的哭,悲伤的哭!似乎要将压抑在心头的丧母之痛,为父担忧之情,前路受阻之艰辛,全部哭出来一样,全部发泄出来一样。
她一开始是跪着大哭,慢慢的整个人趴了下去,匍匐在地恸哭,声音也变成涓涓细流。
只是人在一抽一抽的颤栗,更悲痛了。
张宣坐在10米开外的一块石头上,看到她哭也没想着去劝。
因为他不知道怎么劝。
他没经历过这样的苦,他没资格劝。
而且他更明白,阳永健不希望自己劝。
在他看来,一般人碰上一件这样的倒霉事就够焦心了的。
而阳永健在短时间内,接二连三都撞到了,确实超乎了常人的想象,超乎了常人的承受能力。
张宣扪心自问,如果自己和阳永健换一个位置,也许自己早就退缩了,早就崩溃了,早就破罐破摔了。
她内心是多么自负的一个人啊,从幼儿园到高中,从小考到大考,次次考试第一,年年考试第一。
在学业这条道路上,十多年来,她遇佛杀佛,遇神杀神,人鬼难挡,从未碰到对手。
无敌十多年,可是在高考最关键的一战,最决定命运的一战,她垮了,她败了。
她不是败给了别人,而是败给了自己,败给了老天。
这叫她如何心甘?
所以,张宣虽然劝不了她,给不了她安慰,却懂她,理解她。
愿意以两世挚友的身份陪着她。
而且她在人前披着韧性十足的外壳,表现的很坚强,比一般人都坚强,比大部分人都坚强。
阳永健如此做的目的就是不想让人看到她脆弱的一面,自己何必凑上去雪上加箱呢?
现在卸下伪装,没人看到,就让她哭吧,让她尽情发泄吧。
也许哭完就好了。
也许哭完就调节过来了。
也许哭完就过去了。
都说风雨过后,有彩虹不是?
张宣在等,在等老朋友老同学风雨过后的彩虹。
……
不知过了多久,反正过了很久,因为知了都被她哭的不敢吱声了!
后来魏薇找过来了,把儿子送回家的陈雷来了,把女儿送到宿舍的杜克栋也同样来了。
魏薇就着淡淡的月光观察了会阳永健,然后对张宣说:“你一身的酒味,先回宿舍洗个澡吧,这里有我们守着,不会有事的。”
张宣认真看了看阳永健,又闻了闻自己,思虑半晌后也不再矫情,跟三人打打招呼,转身走了。
在宿舍洗了澡,洗完头发,等他再次赶回小树林时,发现有人在身侧的阳永健已经没哭了,正缩着身子接受魏薇的开导。
后来阳永健走了,拖着疲倦的身子跟着魏薇回了教师住宿楼。
……
糟心了一夜,紧着赶回宿舍的张宣,又把衣服洗了晾好,困极了的他,才躺到床上眯觉。
没想太多,懒得想太多,也没力气想太多,整个人慢慢进入了梦乡。
一夜过去。
清晨,东边的地平线泛起一丝丝亮光,小心翼翼地浸润着浅蓝色的天幕,新的一天从远方渐渐地移了过来。
张宣起了个大早,把东西规整归整,高中三年能不要了的就都不要了,洗漱一番就下了楼。
“张宣。”
张宣刚出寝室大门就听到了一声清甜的叫声,有人亲切地呼唤自己名字。
他对此没有太大意外,仿佛早有预料一般。
走过去就问:“你昨晚喝醉了,现在头好些了没?还疼吗?”
“嗯,好些了。”杜双伶凝望着眼前男人,轻“嗯”一声就说:“不是很疼了。”
接着她轻声问:“要去火车站了吗?”
“对,我8点半的火车。”张宣也跟着问:“你爸起来了么?”
杜双伶轻声回答:“起了,在帮永健搬东西去车上。他要我们去校门口的米粉店集合,一起吃个早餐。”
“行,我们过去吧,我都有点饿了。”说着,张宣走过去帮她边了边耳际的细碎发,无声中满足她的渴望需求。
张宣明白的很,昨晚自己对米见的异样,连阳永健这个局外人都察觉到了,特意插进来喝酒了,还拿话试探他了。
那眼前这人儿怎么可能感觉不到?